阿妤和檀明在天虞山又掀起了一陣風波,只不過大家都是暗地里議論猜測然后下了定論。天虞山上下,有吃驚者,有高興者,有傷心者,有羨慕嫉妒者,然而生出憤恨之心的,怕是唯獨只有阿丑。
追究她的心思,甚或連她自己都不能理解。實話講,她對檀明的感情讓人難以捉摸,一方面算不得喜歡,另一方面又算得十分喜歡,她并不渴望與檀明發(fā)生些什么,然而卻也不允許其他人與檀明發(fā)生些什么。檀明在她心里,是空山上亭亭獨立的松柏,是世間不可褻玩的珍物。盡管天虞山上下,喜歡檀明的不在少數(shù),可阿丑知道自己與她們是不同的,她的感情埋在心底,認真、安靜、用盡全力,與那些嘰嘰喳喳的膚淺過客并不相同。她對檀明的過往所有知道的一清二楚,對他的所思所想猜悟的明明白白,她自認為全天下沒有誰可以比得上她對檀明的感情與了解,但是她珍貴純潔的感情卻并不對檀明要求什么。
然而阿妤,這個人打破了她的獨特,掠奪了她珍貴的情感寄托。阿丑從心底涌出一股厭惡,“自以為是,令人討厭?!彼龑⒀矍暗募埲嘧饕粓F,死死握在手心,半晌后,眼神中的兇惡慢慢退去,語氣卻也變的平緩,仍是陰陰自語“不過,你也算有點用處,這便也可略作彌補……”她冷冷笑卻一聲,指尖更嵌入手掌幾分,“很快了。”
夜晚的風仍舊帶著一絲清涼,窗外的芭蕉樹簌簌一響,阿丑猛然抬頭看向窗外,迎面撲來的晚風將她的發(fā)絲向后吹去,她頓覺清涼舒爽,看著空中皓月當空,她心中出現(xiàn)一匹立于山巔俯瞰萬物的狼,孤獨又決絕。
碧水蒼天小閣內(nèi),阿妤扭坐著身子趴在欄桿上,看前面廣闊湖水在月光下瑩瑩閃光連接著天際,一聲聲古樸又沉靜的琴音從身后傳來,仿佛在這明月清風之下,萬物皆成了永恒。
琴音止,檀明起身將衣服披在阿妤身上,“夜里寒涼,怎么也不多穿件衣服出來。”
阿妤由檀明將她頭發(fā)從衣服里整理出來,輕輕笑道“起風了。”她靠在檀明腰間,雙手環(huán)著檀明,看眼前碧波微漾,月亮又圓又大,抱的檀明緊了些“檀明師兄,謝謝你。”
“怎么突然謝我?”
“我一直很想謝你,一直一直。”阿妤淡淡道。
檀明輕拍著阿妤肩膀,柔聲道“不必謝我,你很好?!?p> 二人靜靜欣賞這無邊的月色,東啟在岸邊看著二人依偎在一起的背影,心里替他們高興,卻又感嘆道“這才多久,怎么就跟幾十年的老夫老妻一般?我倒還替他二人操心,瞧這般舉案齊眉相敬如賓的模樣,我到還是想想自己咯,我就說嘛,總感覺下執(zhí)節(jié)有事發(fā)生,果真果真……”他輕搖著頭背手離開了。
近來碧姣少來找他,盡管她住在天虞山內(nèi)。一來碧姣考慮到東啟操辦下執(zhí)節(jié)事情繁多,二來聽過山主夫人那番做媒的話,碧姣突然覺得有些羞赧,她畢竟還是小女兒心性,想到下執(zhí)節(jié)要與東啟定親,她突生的幾分害羞矜持,真像是待嫁新娘,期待又別扭。她不去找東啟,權(quán)當是讓自己略作冷靜,更可以想一下定親那日該穿些什么衣裳,那時天上地下各路神仙都要蒞臨于此,其中也不乏一些妖艷女仙,她可不能讓她們搶了她的風頭。
然而東啟并不知道碧姣的這番心思,他近幾日心情的確有些消沉,潛意識里他認為自己是為這場定親煩憂,檀明曾經(jīng)勸告過他“你若對碧姣無意,便盡早將話說與明白,不然對她委實不好?!蹦菚r他覺得,自己的話已經(jīng)說得明白,只是碧姣總不死心,一定要糾纏著他。他縱情世間幾百年,追求的是萬花叢中過片葉不沾身,如此情場沒有負累只留風流浪漫才讓他輕松,而且,他行為有度,總是將事情發(fā)展控制在剛好的程度中,便從沒有出現(xiàn)像碧姣這般大膽熱烈的女子對他有這般決心。
只是,他總覺得疑惑,明明碧姣就在天虞山內(nèi),卻在師娘說要給他二人做媒之后再沒出現(xiàn)過,難不成她突然反悔,嫌棄自己了不成?東啟眉頭一皺,“這也太不負責任?!彼嫜?,氣的從嘴巴里猛呼一口氣,“女人吶,真是善變!”說完又兀自擺擺手,“罷了,如此這般省卻我煩憂,豈不是好!”
他曲腿踢向草地里的一塊石子,朝著湖中。只是天色黑暗,當月亮隱在云層,亂石遮擋光線,那地面上露出的嬰孩拳頭般大小的石頭卻在地面之下埋藏了有三尺之深?!鞍パ健币宦?,東啟坐倒在地,捂著腳趾險些疼暈過去,口中連喊“倒霉?!?p> 他疼痛之余不忘轉(zhuǎn)頭向亭中去瞧,果見檀明阿妤轉(zhuǎn)頭向他看來。
二人從亭中飛向岸邊,到了東啟身邊。
“東啟師兄,你沒事吧?”阿妤彎下身來。
東啟疼的齜牙咧嘴,忙忙催趕二人“對不住對不住,我不小心踢到一塊石子,沒什么事情,你們快快去看月亮,不必管我?!?p> 阿妤盯著東啟的腳,看了片刻,欲言又止。
“這鞋子也是無辜,被你不小心一踢,便禿了頂。”檀明在一旁道,說完扶起東啟“我正有些事情要與你講,送你回房?!?p> 東啟訕訕笑著,被檀明一路扶回房間,路上還不忘推辭幾句,待到檀明情真意切道“既然你完全可以,那我便送你到這里了”時,東啟便又伸手一攔“哎,都送到此處了,你不是還有事情要與我說?!?p> 檀明輕哼,對東啟毫無辦法,轉(zhuǎn)而正色道“你可聽說過龍妖。”
“龍妖,這我知道,可是自三百年前屠妖之后,世上的妖便也都躲藏匿世了,怎的會突然問起這個?”
檀明沒有直接回答,繼續(xù)說道“龍族乃是仙族,雖有五支,卻都與天帝所屬青龍一脈有著淵源,當年天帝發(fā)怒,下令誅殺世間妖物,也牽連了一批與妖有來往的仙,至于神仙與妖的結(jié)合所出,更是無可饒恕?!?p> 東啟應道“確是這樣,歷史記載,世上所存龍妖不過十三只,自百年前屠妖一事,龍妖一族無一避免,尸首便做成干尸研磨成粉,放入老君的煉丹爐中煉成了金丹,化作了真水。”
檀明點頭。
東啟瞪大了眼睛“莫非……世上又有了龍妖的蹤跡?”見檀明沉默不語,東啟更是訝然“那這可不得了了,怕是又一場血雨腥風……那……這龍妖所在何方?可被人知曉?不對,你是怎么知道的?”
東啟一連串的問題拋來,檀明不急著回答,小心看了看四周。此時雖正值夜深人靜,地處偏僻,但周遭生著樹木怪石,并不開闊敞亮。檀明為防山石之后隱著人,便帶著東啟往湖心小橋穿去。東啟見檀明行事謹慎,便也猜到幾分,待到湖心,東啟問道“莫不成此事與天虞有關(guān)?”
檀明輕輕點頭“你可還記得上次臨嵐閣大火?那時阿妤右手受傷,我將碧水甘霖露交予她涂抹傷口,但直到十日之后,疤痕還隱隱可見……”檀明又將那日渝州之事告知東啟,講到那一抹鉆入阿妤眉心的紅色,檀明又道“我曾聽聞,取妖之血骨可匯聚妖氣,喚醒妖力。我現(xiàn)下懷疑……”
“你懷疑阿妤是龍妖,并且已經(jīng)有人知道了此事?”東啟接口道。
檀明道“渝州回來之后,我曾去若水調(diào)查阿妤身世,結(jié)果所獲信息寥寥無幾,但去臨嵐閣翻閱藏書之時,偶然見到有史記載,虬龍一脈曾廢除過一位公主,緣由記載的簡略,只說與異族私通,壞了族規(guī),但那位公主身死之后,便就葬在若水村后的山上,那山原是叫做伏虎山,只因是白虎修煉成精卻墮了魔道,后來被山中騰蛇殺死,埋入了山底。那蛇妖獨占伏虎山百年之后也突然消失,我去山上查訪,在一處密林深處發(fā)現(xiàn)了一座墓碑,附近種滿了粉色的合歡花,碑面無字,只在碑后刻了黃豆般大小的八字“永失吾愛,豈能獨存”,我以靈蟲入穴,卻帶出來一段蛇骨,后來查知,正是那蛇妖,他死的原因難以找尋,但時間卻與那虬龍公主相差不過月余。那段蛇骨放在強光之下瑩瑩閃光,混雜了兩種氣息,那一抹隱隱浮動的碧色便是虬龍的氣息。我是以猜想,那虬龍公主與蛇妖相好,卻被阻攔,蛇妖死時虬龍公主正懷有身孕,待到生下幼兒,便隨蛇妖一同去了,孩子便扔在了若水河畔?!?p> “你認為阿妤是蛇妖與虬龍公主的孩子?”
檀明微微搖了搖頭,“但時間對不起來,阿妤年齡不過十七,這些事情卻在三百年前發(fā)生,然而除此之外,我卻想不出什么其他的可能?!?p> “聽起來,阿妤是那孩子的可能性的確很大,可是又為何相差三百年之久?你說會不會是因為那公主為了保護幼子,將她形貌封印起來,虬龍一族不是最善不老之術(shù)?!?p> “或許也有這樣的可能?!碧疵鞯馈安还芎畏N猜測,阿妤確是有妖之血脈?!彼贸鲆粋€水凝珠,里面是一滴紅色的血,中間是一點白色凝固成塊。東啟輕吸了一口氣,這正是妖之血骨。檀明取阿妤頸下三寸處的鮮血,放入化形爐,在密室融煉三天三夜,方才顯形。
“這般可怎么能好……”東啟眉頭微皺,看著地面喃喃而語,他想起阿妤從百棱環(huán)中穿出,又生出碧色犄角。阿妤是龍之一脈倒是無疑,可這血骨又是擺在眼前,若真是龍妖,那她與檀明又該如何呢?東啟忽然想到了什么,抬頭問道“檀明,你心里有想法了是嗎?”東啟知道,以檀明一貫的做派,自不會只是平白拿這些事情做個談資,他今日講這些話,便是心里已經(jīng)有了主意。
檀明道“我今日與你說這些,確是做了個決定?!碧疵髦v到這里,默了一默,眉眼深重,“阿妤不能在天虞繼續(xù)待下去,天虞日后便要你多費心力了?!?p> “你與她一同離開?”
檀明緩緩點頭,“下執(zhí)節(jié)過后,我會與師父告別,西南密林人跡罕至,我于那里尋了個落腳之處,不日屋舍便可造好,到時我們便一同過去?!?p> “阿妤知道這事嗎?”
檀明搖頭“不說也罷,有我會處理好這些?!?p> “那師父呢?他素來器重于你,怕不會輕易同意你離開。”
“阿妤一事不可被旁人知道,師父哪里,我想他不會不允,畢竟還有師娘?!碧疵鬏p道。
是了,師娘是熱心腸,最見不得離恨鴛鴦,想來檀明阿妤實在真情,師娘定會幫著他們。東啟爽聲一笑,抱著檀明拍了兩下,言語中不舍卻又滿含理解支持“檀明,我可真舍不得你離開。不過,我為你高興?!?p> “多謝?!碧疵魍瑯踊嘏臇|啟,二人相視大笑,萬千感情,不言自明。
“去了凡間呢,也別忘了我,偶爾給我來來信,倒也算惦記著我這個兄弟?!睎|啟側(cè)手輕拍了檀明左肩一下,提醒道。
“忘了誰也忘不了你?!碧疵骱咝Α?p> “咦,這話說的,好生酸澀,檀明,你近來越來越有人樣兒了!”
“這話聽著,怎么不像好話。”檀明嘖聲。
“我是夸你越來越有人氣兒了。”東啟道。
兩人大笑前行,迎著月光走向小亭,東啟單手一揮,桌上出現(xiàn)兩壇陳酒,二人酒興大起,趁著今夜月色明朗,微風動人,于亭中喝酒談天大醉一場,就地睡了半夜,酒醒之后,才迎著微亮的晨光,起身回了住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