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年麥熟比往年提前數天,大部分田地的收成,卻只有往年的五成。
割過麥子,只剩下麥茬兒的田地,在烈日的暴曬下,炸開了口子。
干旱的土地,使得莊戶人家熬愁起來,田地這副光景,即使播下秋收的莊稼,怕也是白白浪費種子。
但若是不播種,就沒了收成,往后的日子可怎么過。
在這般焦慮之中,又等候十幾天。
老天爺還是沒有要落雨的跡象,眼瞅著播種季節(jié)已過,無奈之下,莊戶人家就把寶押在了,抗旱早收的谷子上。
整理了干裂的土地,播種下耐旱的谷物,只希望老天爺哪天開恩,下場透雨,播下的谷物能拔出苗兒來,這已是莊戶人家最后的希望。
董家的兩塊田地,多虧了有兩口井支撐著,麥子的收成,雖說不如往年,卻也還說得過去。
忙完了麥收以后,老李來找董善政,商量播種秋糧的事情。
依照往年的慣例,收割了麥子以后,是要播種秋收的棒子,只是今年旱得邪乎,播種不抗旱的玉米,澆水便成一大難事。
指望人工擔水,澆灌幾百畝田地,無論如何也忙不過來。
因此,老李建議播種耐旱的谷子;
“即使到下半年雨季,老天爺還不落雨,咱自己組織人手,澆幾水,谷子的收成也差不到哪去?!?p> “但要播種不耐旱的棒子,那可就難說了,弄得不好,絕產都有可能哩!”
董善政知道,老李說的這些都是實情,提起茶壺給他倒上茶水,道:
“李叔,您看著咋弄好,就咋弄,不必過來問,侍弄莊稼,俺是個外行?!?p> “要不是有那兩口井,即便是耐旱的谷子,咱也不敢播種哩,白白糟蹋種子?!?p> “嗯,今年旱得邪乎,李叔跟伙計們要辛苦些了。”
老李摸出旱煙袋,裝著煙葉,隨口說道:
“辛苦算個啥,能填飽肚子才是正事兒?!?p> “李叔你放心,有我一口吃,就少不了你和伙計們的。”
“就算是地里欠收,哪怕是絕產,咱也不辭人,工錢照發(fā),你回去和大伙兒言語一聲,讓他們安心?!?p> 聽了董善政這話,老李很是感激,但他不是為這事兒來的,知道董善政理會錯了他的話意,感嘆一聲,說道:
“俺擔心的不是這個,只是想起了一句老話兒,‘飽暖思**,饑寒起盜心?!?p> “你叔都這把年紀的人了,啥事兒沒經歷過,遇到災年,必然盜匪四起,這世道怕是要亂。”
“以前曾經見到過那些,‘吃大戶’的災民,聚眾鬧事、搶劫糧食……很不好對付,咱得有所防范才行?!?p> 聞聽此言,董善政陷入沉思,點頭不語。
老李將該說的話已經說完,起身走出了院子,董善政還在琢磨著他說的那句話,‘飽暖思**,饑寒起盜心。’
……
耐旱的谷子播種下去以后,縣城附近的村莊,已有村民社團,自發(fā)的組織起來,前往關帝廟祈雨。
縣城西面的關帝廟,頓時熱鬧起來。
尚家村祈雨的香社還沒走遠,李家莊的香社,緊接著又到了……
這般一個香社接著一個香社,關帝廟整日香火鼎盛,煙霧繚繞,日夜不絕。
祈雨的儀式大同小異,祈雨的祭文,也是千篇一律的相似。
丁戊之年麥薄,萬民皆無奈何,
實想秋天多種,以顧眼前生活,
不意侍奉一夏,干旱猶如火著,
晴天并無片云,紅日足有半月,
不見露水潤地,只見狂風吹坡,
早秋曲而不伸,晚秋枝黃葉落,
是苗半生半死,望雨如饑似渴,
吾輩小民無奈,祈禱關圣神佐:
速速報知玉帝,早早打破天河,
時而行雨嘁嘁,今而流水嚯嚯。
董善政和吳先生也去參加了,本村香社組織的祈雨活動。
兩人返回貴和堂,剛剛在堂屋里坐下,趙四就風風火火的走了進來;
“姐夫,你找我有事兒?”
董善政讓趙四坐下,問道:
“你送去于掌柜那里的糧食,咋個回事?”
“不是說要囤糧嗎,咱也弄了五百石?!?p> “怎么五百石,于掌柜賬面上,只收你三百石。”
吳先生聽了,皺著眉頭插了一句。
“于掌柜的庫房滿了,放不下,鄉(xiāng)下老宅院里還放著兩百石?!?p> 吳先生‘哦’了一聲,沒再言語。
而董善政更關心的,卻是收購糧食的價格,于是就問著趙四;
“你那些糧食,幾兩銀子一石進的?”
趙四提起茶壺,給幾人滿上碗茶水,自己也倒了一杯,這才說道:
“就按現在的市價,一石一兩多銀,和銀洋兩塊左右。”
“這次去省城,一石糧食已經漲到二兩多銀,和銀洋三塊有余?!?p> 趙四連忙接過話茬兒,嬉笑著說道:
“那我這五百石糧食,就折合一千五百銀洋好了!”
“你小子倒是會做買賣,一點虧也不肯吃?!?p> “親兄弟明算賬,你總得讓我賺點不是!”
“年底糧價還會上漲,你不等到那時候在定價?!?p> “俺這人不貪,掙點就行,以后上漲多少,都算柜上的進項?!?p> “那行,五哥也在這,給你劃一千五百銀洋過去。”
吳先生一本正經著說道:
“一千五百銀洋,這筆賬給他記下了?!?p> 正此時,外面忽然傳來敲銅鑼的聲音,嘡嘡……
隨后是地保扯著嗓子,在莊里走街串巷的吆喝,聽他話里的意思,還是為了祈雨的事情。
地保吆喝著,要求各家各戶,嚴禁各種污穢物品暴露天日。
即日起,所有村民齋戒三日,三日后到縣城集合,新任知縣金老爺,將要親臨城西關帝廟祈雨,各家主事兒務必參加,每家征集資費,雜糧一斗。
董善政聽得真切,隨口說了一句;
“新任知縣親自祈雨,這次的動靜,怕是小不了?!?p> 吳先生笑著說道:
“只是這金知縣,運氣欠佳,剛剛上任,就趕上這么個大災之年。”
趙四擺著手,接過話茬兒;
“光緒小皇帝才叫倒霉,這才登基幾年,龍椅上的屁股,都還沒坐熱……”
“你住嘴,這樣的混賬話也敢說出口,是要殺頭的?!?p> 董善政打斷了趙四的話,而他卻是一副無所謂的樣子,嘟囔了一句;
“明擺著的事兒,還怕人說?!?p> 董善政還要數落趙四幾句,吳先生便連忙岔開了話題;
“不知這新任父母官,又是何許人也?”
“新任知縣金猶大,是個南蠻子,浙江秀水人,祖上有蔭德,世襲龍騎尉,喜歡名家字畫,古籍善本,游覽名勝古跡……”
趙四如數家珍般,娓娓道來。
董善政瞪了他一眼,道:
“這些你倒是了解的很透徹。”
趙四聽了,露出幾分得意之色,不無炫耀著說道:
“就咱縣的這些個,歷任父母官,無論誰咱都了如指掌,姐夫不信可以隨便問,聽俺給你一一道來。”
董善政被他氣得笑了,調侃一句;
“你看看,剛剛說你胖,自己就呼哧呼哧喘上了還?!?p> 趙四端起茶碗,喝了個底朝天,隨即起身告辭;
“沒啥事兒,我就先回去了,那二百石糧食,存放在王莊那處宅院里,隨時可以裝運,需要時言語一聲,俺找人給送過來。”
董善政留他吃飯,道:
“糧食的事兒不急,先放那里就行,你吃了飯再回。”
“還是算了,你們這里齋戒祈雨,估計也沒啥好吃的,我還是回吧?!?p> 趙四這樣說著,起身離開,出了貴和堂大門,跳上馬背揚長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