沐子知道,那一天是最黑暗的一天,比以往任何一次都黑暗。那一天,她見證了死亡。同時,揭開了世界隱秘的一角,那角落里,血淋淋的。
那是十月的一天,白天的天氣稍稍有所回暖,但當血色的黃昏牽引著黑暗吞噬而來之時,冷風卻是冰冷刺骨。她斂緊衣服,快速通過學校大門,想要在人潮涌動之前離開。走出校園,瑟瑟的風聲吹拂著枝干上的枯黃葉子,發(fā)出窸窸窣窣的響聲。然而,飛舞的葉片并沒有盈盈而落,反而在猛烈的狂風中向著天空瘋狂盤旋搖晃,交織在空中紛亂了人的視線,似乎寓意著什么。
走出校園,沐子忽然想起要買的書還沒有買,她轉身進了一家學校附近的書店(在這里你可以買到學校想要的任何書籍)。
書店老板是一個四十歲左右的中年男子。短發(fā),濃眉,臉色黃里透白,總是一副笑瞇瞇的樣子,他的腦袋有些奇特,就像一顆倒立的椰子。他身穿著一身黑灰襯衫,一條黑色棉布褲,胸前有著一個收款用的布包,掛在脖頸上。
老板走過來,笑著詢問沐子要什么書,沐子報了書名,老板順著手指往里間一指,“最下派靠左邊的就是了。”沐子道了謝,沒費多少力氣就找到了書。而就在這短短的被耽擱的幾分鐘之內,店外已經(jīng)是絡繹不絕來往的學生了,沐子喟然長嘆,準備付錢離開。然而就在這時,卻發(fā)生了一個意外的插曲。
事情是這樣的:原本書店的面積就小,所以當?shù)觊T前站成兩排的時候,就恰好堵死了進來的路。而這個時候,已經(jīng)有來買書的學生堵住了一排道路了。接著沒多久,就進來一個三十歲左右的女人,從另一側進來,倚在門口挑選著教科書。應該是替孩子買課本的父母(總是有學生會丟失課本)。這本沒什么,但女人的位置不偏不倚剛好站在了與那個兩個挑選文具的學生平行的位置,徹底堵死了進門的路。這時候老板走過去拍了一下她的肩膀說:
“來,麻煩往邊上站站,別擋著門口,學生進不來?!?p> 那女人也不只是從他的口氣中聽出了不耐煩還是認為他的語氣很不客氣??偠灾?,她惱了。
“你什么意思?我也是來你書店買書的,也是顧客,你什么態(tài)度?”她用很不客氣的話說。
老板一聽也火了,“我啥態(tài)度?啥叫我啥態(tài)度?你這人怎么說話的?”
女人一聽頓時火冒三丈,直接喪失了交涉的想法,瞬間破口大罵起來:
“我說話怎么了?我說的話怎么了?你算是么東西!我也是來買書的,你在哪里拽什么拽?不就是個破買書的,老有本事一樣!”
書店老板的臉色頓時變得鐵青,一雙眼珠瞪得老大,臉上一片燥紅,“你說啥?你再說一遍?”
“我說你咋了?我就說你你能咋地?”女人毫不示弱。
老板鼻子哼哼著,噴氣似得:“你給我走走走,這么大的人了,說話要點臉不?”
“你說誰沒臉,你個......”
沐子目瞪口呆的望著這一幕,他們的動作與行為深深震撼著她,往常溫和可親的書店老板頓時變得面目猙獰。外面有許多學生注意到這一幕當然屋內的兩個學生一開始就用十分有趣的眼光看著他們,像看雜耍的猴子。卻沒有一個人上前制止或者勸解這一幕。這一幕,像是枯燥生活的調味劑,稀少而不可錯過。沐子猶豫了一下,張張嘴巴,向前了兩步,剛要開口,女人卻已經(jīng)甩書而去,嘴里仍罵罵咧咧的。
沐子沉默了。書店里的學生有開始挑選文具了,門外的學生們又開始涌動了。世界恢復了固有的秩序,除了書店老板那張吞了死蒼蠅般難看的臉,一切都沒有變。
沐子付了錢,從老板僵硬的臉上接過書和零錢,默然離開了。門內,老板仍在嘟囔著,“都這么大的人了,都這么大的人了......”門外,沐子步履沉重的走著,與她擦肩而過的學生說著:“回去給班里說說,絕對有意思......”
沐子渾身一顫。最終還是拖動了有些憂傷的步調。
上了擁擠的公交車,見到有學生給老人讓座,沐子生性憂愁的臉上才淡了幾分積郁,她靠在后車門的位置,立在那里。
車子行駛幾站后,上來兩個鄉(xiāng)音很重的打工夫婦,他們向司機問路,但司機一時被他們模糊不清的話語弄的也是有些不知所措,只好搖搖頭,表示不理解。大約那女人以為是司機不愿意告訴他,于是伸手去扯司機的袖子。司機臉色一變,慌神著說放手很危險!車子里的人只是抬起了一下注視著手機幽光的臉,漠然的張望一眼,又將頭低下了。當然,也不乏有好事的善人饒有興趣的注視著這一幕,不時嘆息惋惜著,在一旁默默感慨著什么。
沒有一個人制止。
司機不得以停下車,拿出手機準備報警,又喊了一聲希望乘客能給他做個見證。但......
“把他們趕下去不就完了?報什么警啊?這么大點事,耽誤大家的時間!”
“就是啊,這一來一回的要多少個小時啊,趕緊開你的車?。 ?p> “一車人的時間都被你耽擱了,真是的?!?p> ......
......
沐子死死的捂住嘴,瞪著驚恐的雙眼,口中發(fā)出莫名的嗚咽,手中的書劇烈的抖動著。突然一股戰(zhàn)栗襲來,滲進了她的皮肉,她感到一股窒息的冰冷。
在乘客們的逼迫下,司機的臉色變幻了好幾次,最終默默戴好手套,發(fā)動了車子。而那兩個打工夫婦一看情況不對勁,馬上溜下車,不見了蹤跡。車廂內又恢復了安靜,好似什么也沒有發(fā)生,死一般的寂靜,如同活人的墓園。
下一張剛到,沐子逃似得沖下車,她的全身都在顫抖,她想不到......她......
她忽然停下了。
前方的馬路上,一位年邁的老者想趁著車輛稀少沉積從狹窄的車道穿過去,結果好像是重心不穩(wěn),他的腳步踉蹌了一下,一頭跌倒在地。離他最近的車子只有三米。但那車是不負責任的,因為它離他還有三米的距離。車子的車輪發(fā)出吱吱喳喳的響聲,成功劃出了一道奇異的弧線,它成功饒了過去!是的,它成功了,成功繞過了那高難度的三米界限。后面的車,效仿似得,一個接一個完成了這一壯舉。周圍的路人驚嘆這一壯舉似得,紛紛停下腳步駐足圍觀。那個老人怎么樣了,似乎,沒那么重要了。
沐子的心在戰(zhàn)栗,她手中的再也拿不穩(wěn),被她狠厲的甩了出去,砸在了車道兩側的護欄上,護欄發(fā)出一聲刺耳的尖叫,這尖叫刺的人們神經(jīng)一痛,呆呆的注視著飛奔的女孩,未能反映過來剛才是發(fā)生了什么。
老人正在口吐白沫,一雙渾濁的黃眼珠瞪得老大,他全身痙攣著,一只手想拼命地伸起來,卻根本是徒勞。沐子哆哆嗦嗦的拿出手機,可手指抗議著,根本按不準屏幕上的按鍵。
突然間,老人發(fā)出抽氣的聲音,吭哧吭哧著眼珠突凸睜圓,哽了最后一口氣,全身一松,再也不動了。
那一刻,沖出去的沐子僵在原地,仿佛聽見了烏鴉的叫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