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秉直聽許緯辰說“除布政使之外”,心中十分忐忑,等到眾人都出去了,便上前諂笑著問道:“許大人……”
“誒,你不用問,我們?nèi)齻€正要問你話。”許緯辰示意陳秉直重新坐下,問道,“你是哪里人,什么出身?”
“在下原籍遼東海州,鑲黃旗人,順治六年以貢生授山東平陰知縣,多年來仕途輾轉(zhuǎn),如今忝居藩臺。”陳秉直說著,還是一臉諂笑。
“這么說來,你是漢軍旗人?”常鎮(zhèn)業(yè)問道。
“呃……呵呵,這位大人有所不知,在下并非漢人,乃是滿洲棟佳氏,入關(guān)之后改了漢姓,才姓的陳?!?p> “咦,有意思,還能這樣?!标懴P怯X得有些不可思議,“那你一個滿洲八旗人,怎么會愿意效力大明朝廷呢?”
“這位大人,在下身為藩臺,布政一省,總要以百姓為念。大軍既已入城,無謂搏一人名節(jié),棄一省百姓于不顧。”
許緯辰聽完陳秉直這番話,心里又好氣又好笑,看來在“理直氣壯地不要臉”這件事情上,古人也是不遑多讓。
“行吧,那你既然誠心歸順,我便按律發(fā)落了?!痹S緯辰坐直了身子,嚴(yán)肅地說道,“陳秉直,著即免去你本兼各職,以六品參議身份參與軍機處政務(wù)?!?p> “這……”陳秉直顯然是沒想到會是這樣的結(jié)果,猶疑了一下,還是站了起來,倒身下拜,口稱謝恩。
許緯辰伸手把陳秉直扶了起來,又說道:“我知道,把你從二品布政使改為六品參議,降了好多級,一時間是有些難以理解。不過呢,朝廷眼下最大的文官就是六品了。你也不要問為什么,安心隨營辦差就是了?!?p> “秉直明白?!标惐倍叨哙锣碌刂匦伦?。
“制臺不在,撫臺病重,剩下最熟悉省城情況的,就是藩臺了?!痹S緯辰轉(zhuǎn)過臉對著常鎮(zhèn)業(yè)和陸希星說道,“要不讓他陪著你們兩位,到各個衙門熟悉一下情況,回頭我們再開會研究?!?p> “行啊,沒想到杭州城里的各類衙門那么多,是得要一個一個熟悉起來?!标懴P切χf道,“我在杭州住了那么多年,也不知道是這樣?!?p> “這位大人怎么稱呼?您在杭州居住多年嗎?下官不記得有幸見過大人?!标惐甭牭疥懴P堑脑挘X得有些奇怪。
“啊,我姓陸,你也稱我陸委員好了。至于我在杭州居住的事情,你只當(dāng)沒有聽過。”陸希星發(fā)現(xiàn)自己說順溜了,現(xiàn)在總不能跟陳秉直解釋什么叫“在阿里打工”。
“是是是,秉直明白。”
“許委員!”武利急匆匆地從外面跑了進來,“項委員派人來,說請你馬上到駐防城將軍府,有急事商議?!?p> “哦?這么急?知道是什么事嗎?”許緯辰一邊站了起來,一邊問武利。
“不知道,只是說要立時立刻過去?!?p> 許緯辰點了點頭,便關(guān)照常鎮(zhèn)業(yè)和陸希星按剛才的計劃進行,自己急匆匆出了總督衙門大門,跟著來人直奔將軍府。
駐防城已經(jīng)被明軍完全占領(lǐng),各個內(nèi)城門也已經(jīng)都換上了明軍的旗幟,許緯辰穿過最近的延齡門,馬上就到了將軍府。
只是跨進將軍府的大門,眼前的慘狀就讓許緯辰著實大吃一驚。只見項紹寬等眾人都站在將軍府的大院里,地上橫七豎八躺著幾十具尸體,還有幾個八旗軍官被綁作一團,坐在地上罵罵咧咧,只是那些滿語誰也聽不懂。
許緯辰連忙緊趕幾步,來到眾人面前,問道:“出什么事了?”
項紹寬嘆了一口氣,沒有回答。
劉國軒忿忿地說道:“這些八旗兵早上抬著圖喇尸身來請降,待準(zhǔn)他們投降之后,又說要送尸身回將軍府,讓家眷辦喪事。誰知這些人竟在將軍府里設(shè)伏,想要關(guān)上大門圍殺我等?!?p> “那……傷亡情況如何?”許緯辰急忙又問。
“好在帶了兩哨兵進來,我們幾人總算都沒事。只可惜……只可惜萬宏弟兄不幸身中數(shù)刀,已經(jīng)殉難?!眲幨主鋈坏卣f道。
“唉……”許緯辰也很無奈地嘆了一口氣,“那現(xiàn)在怎么辦?”
“找你過來,就是商量怎么辦。”項紹寬這才開口說道,“八旗兵如此可惡,昨天要殺盡全城百姓,今天又詐降伏擊我們。你說,要不要把這駐防城屠了,以示懲罰?!?p> “屠城?!”許緯辰大吃了一驚,這種只有在書上才見過的夸張的行為,現(xiàn)代人顯然很難下得去手。不過驚訝過后,很快又鎮(zhèn)定了下來,自己剛才雖然不在現(xiàn)場,但是可以想象項紹寬們中伏時那種憤怒的心情。稍微思考了一會兒,很堅決地答道:“那就屠吧?!?p> “你也主張屠城?”這下輪到項紹寬感到驚訝。
本來項紹寬就有軍事決定權(quán),真的要屠城,直接下達命令就是了。但作為一個現(xiàn)代人,項紹寬內(nèi)心自然不愿意這么做,只是八旗兵的惡行,激起了劉國軒和眾將的憤怒,直接拒絕他們的要求恐怕不行。派人去請許緯辰過來,其實是想讓許緯辰說一些“大局為重”、“以我之仁義對敵人之殘暴”之類的理由表示反對,這樣才好安撫劉國軒和眾將的情緒。
然而許緯辰的想法卻不一樣,搖著頭說道:“滿人無情無義,畏威而不懷德,不是仁義相待能夠打動的。杭州百姓供養(yǎng)這些八旗兵也有二十來年了,事到臨頭圖喇一聲令下,不是照樣要殺盡城中百姓。從立威的角度來說,殺才是正解。昨天下令屠殺漢人百姓,今天又拿將軍的尸體作誘餌來搞伏擊,這種人能講道理嗎?只有殺掉一批滿人才能讓剩下的滿人喪膽?!?p> “許委員說得對!國軒也以為,滿人生性野蠻狡詐,桀驁難馴,不如一并殺了!”劉國軒發(fā)現(xiàn)許緯辰居然支持自己的看法,立時出言附和。
呂憲華經(jīng)歷過伊拉克戰(zhàn)爭,當(dāng)然知道美軍殺俘從不手軟,因此對屠城也并無十分的反感,只是擔(dān)心另一件事:“城中有兩千八旗兵已經(jīng)調(diào)往衢州,若是把他們的家眷全殺了,這些人會不會拼盡死力,與我軍作戰(zhàn)?”
“會。但不必太擔(dān)心。原因有二,其一是,李之芳現(xiàn)在在與耿精忠作戰(zhàn),他很難抽出兵力來對付我們,即便派兵來,也很可能派出綠營兵而不是八旗兵。其二是,八旗兵若是來奪回杭州,本來就會死戰(zhàn),對他們來說,只有死戰(zhàn)這一條路,殺不殺他們的家眷,也不會改變他們的態(tài)度?!?p> 許緯辰說完,呂憲華和劉國軒都點了頭,表示沒有意見。
眼見三個人居然達成了一致,項紹寬也只能淡淡地嘆了一口氣,悠悠地說道:“也對。那就殺吧?!?p> “我去讓金漢臣和許耀準(zhǔn)備一下,馬上動手。”劉國軒說完,就準(zhǔn)備往外走。
“劉都督且慢?!痹S緯辰連忙把劉國軒叫住,“殺人是一回事,怎么殺又是另一回事。容我先安排妥當(dāng),再殺不遲?!?p> “許委員有何安排?”
“八旗家眷之中,有些懵懂孩童,不必就此陪葬了,可以留下來作別的用途。還有些年輕女子,留下來充作奴婢、賞給將士,比平白殺了好?!?p> 劉國軒雖然激憤,不過許緯辰這幾句話還是十分合理的,便點頭說道:“那就聽許委員調(diào)度了?!?p> 眾人商議已定,便命人清理現(xiàn)場,所有尸體都運到城外錢塘江邊,用火燒了。萬宏的遺體先抬到總督衙門停放,再讓武利去街市上買一口上好的棺木成殮,等過幾天正式祭奠了再下葬。幾個活捉的八旗軍官暫行看押,待萬宏下葬之日殺頭血祭。駐防城中繼續(xù)戒嚴(yán),由金漢臣負(fù)責(zé)繼續(xù)搜捕殘余的八旗兵,并且嚴(yán)禁旗人離開駐防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