許緯辰和毛淵明趕到楊英家中的時候，陳永華和洪淑貞都已經(jīng)在屋里了。
來的路上，許緯辰頗感自責，一直對毛淵明說，這些日子只顧著忙碌，全然忘了歷史上的楊英就是死于1680年，這次應該是大限將至。毛淵明也嘆息說，自從覺得歷史被改變了之后，對古人的生死就沒有剛穿越時那么敏感了。
到了楊英家中，管家連忙將二人請到內(nèi)堂。
楊英躺在一張?zhí)僖紊?，陳永華夫婦在楊英的身側(cè)坐著。管家搬了兩張凳子，請許緯辰和毛淵明在楊英的另一側(cè)坐下。
楊英氣色晦暗，但還能說話，之前一直在用閩南話向陳永華交待著什么。見到毛淵明，連忙改成官話說道：“毛先生，許先生，你們來了。老朽怕是過不了這一關(guān)了。”
許緯辰連忙問陳夫人洪淑貞，有無為楊英請御醫(yī)。洪淑貞說，御醫(yī)來過，開了方子，只是喝了幾天不見起色。
毛淵明心知楊英必死無疑，也不敢胡亂安慰，只是輕輕說道：“楊戶部只管好好休養(yǎng)，別的事情有我們?！?p> “我自知不久于人世，毛先生不必隱晦?！睏钣⒄f話很慢，但還算有些氣力，“朝廷的政事，我都已經(jīng)和陳兄交待過了，只有兩件事，想毛先生能為我照料。”
“楊戶部但說就是，毛某一定盡力?！?p> “一件事情是，楊某這些年撰了一部書，前后寫了十三年，又修訂了十八年，想請毛先生呈送陛下過目，出版刊行?！?p> 毛淵明點了點頭，說道：“我知道，是《從征實錄》么？”
楊英聽到毛淵明的話，眼里忽然有了些光亮，顯然是感到驚訝，說道：“毛先生這也知道……王爺在世的時候，有一次和我說起，毛先生和毛利國人知道很多事，遇事不妨多聽聽他們的話。王爺果然有洞見?！?p> 毛淵明勉強笑了笑，說道：“那是王爺抬愛。總之這件事我答應你，一定會辦到的?！?p> “好，好，多謝了。楊某在國姓爺?shù)母?，忝居戶官的職位，沒能做成什么大事，唯獨這件事，算是替國姓爺立了一本小傳，好讓后世子孫知道國姓爺?shù)挠⒚魃裎??！?p> “這是重要的事，毛某一定盡心盡力，楊戶部請放心?！?p> 楊英躺在躺椅上，微微點了點頭，又說道：“老朽有兩個兒子，雖然有些愚鈍，讀書不甚開悟，好在人品穩(wěn)重，忠心護主。如今老大在泉州家中照看祖業(yè)，老二在這里隨我辦差。我走之后，想請毛先生給予照顧，在大將軍身邊給他們尋個差事?！?p> 毛淵明淡淡一笑，說道：“楊戶部不必擔心。朝廷有制度，兩位公子可以蔭入國子監(jiān)讀書，也可以外放官職。”
“不，不是的。毛先生，我不是要為他們兩個求富貴。我楊英是國姓爺?shù)某甲?，深受國姓爺大恩，只想子孫后代仍能為鄭家效力?！?p> “好，這我也答應你?！泵珳Y明又連忙點頭答應。
許緯辰在旁邊看著，心中頗有疑惑，只是一時也沒有答案。
正在此時，楊英的二兒子端著一碗藥，從外面走了進來，連聲說道：“爹，喝藥了?！?p> 毛淵明一看，便起身說道：“楊戶部要是沒有別的交待，我們就先走了，明天再來看你?！?p> 陳永華夫婦于是也起身告辭。
幾人一起走出來，陳永華才說，其實御醫(yī)私下已經(jīng)跟自己說過，楊英這次怕是好不起來了。
許緯辰忍不住問陳永華，楊英剛才所說是什么意思。陳永華無奈說道，楊英生于泉州商賈家庭，自幼好讀書，但沒有進學，連生員的功名也沒有，因為熟悉錢糧賬目，為人又忠厚穩(wěn)重，深得國姓爺器重?，F(xiàn)在身為二品大員，就有一些科甲出身的明季遺臣議論，覺得他沒有科名，不該身居如此高位。尤其楊英行事精細，賬目管理嚴格，官員們難以上下其手，自然又得罪了不少人。
毛淵明又問起，若是楊英不在了，戶部尚書的職位有誰繼任為好。陳永華只是搖頭，覺得似乎并沒有很合適的人選。
幾人走了一會兒，拱手分別。
許緯辰一路走著，思來想去，對毛淵明說道，鄭氏舊臣多半是福建人，現(xiàn)在這些官員針對楊英，或許未必只是因為科名，也可能因為朝中的主要職位都被福建人占據(jù)，這些人心有不滿。福建人說閩南語，旁人聽不懂，又多一層嫌隙。
毛淵明覺得這個猜測很有道理，但是又覺得，明朝官場風氣本來就不好，黨爭傾軋持續(xù)不斷，以至于亡國，如果縱容這種風氣，勢必又會重蹈覆轍。
兩人暫時沒有結(jié)論，回到織造府之后，便各自回屋休息。
第二天一早，毛淵明照常到武英殿西閣的辦公室，剛坐下拿起一份奏折來看，卻嚇了一跳。
奏折是戶部員外郎呂留良所上，文辭華麗長篇大論，意思就是朝廷不可被權(quán)臣把持，大明江山不能由外人操縱，招討大將軍不該獨攬大權(quán)，當還政于皇上，軍機處地位不明不白，應予撤銷。
毛淵明又在奏折堆里找了找，發(fā)現(xiàn)差不多內(nèi)容的還有幾份，包括禮部儀制司郎中方名榮、通政司右參議楊無咎等人的奏折。
這下子，毛淵明有些坐不住，連忙拿著奏折趕到總督衙門，找齊了眾人開會。
對這些奏折，大家倒也并不意外，都早料到會有這一天，只不過沒想到這一天來得這么早，抗清大業(yè)尚未完成，國土還未收復一半，只不過鄭克臧離開了南京沒幾天，這些人就已經(jīng)跳出來了。
許緯辰于是又介紹了一下前晚見楊英的情形，說楊英死后，圍繞著戶部尚書的人選，必然又有一番爭吵。
眾人對楊英的狀況感到唏噓，當年穿越到克利斯布的船上，到達東寧時第一個遇到的鄭氏官員就是楊英。楊英對這群衣著和口音怪異的人態(tài)度真的不錯，后來大家也漸漸發(fā)現(xiàn)，他確實是一位敦厚長者。
朱丹赤說，歷史上楊英、柯平、陳永華三人是一年內(nèi)相繼去世的，如今楊英到了彌留之際，另外二人恐怕也不久于人世。說得眾人都非常郁悶。
吳千帆又說，楊英年紀最大，是壽終正寢，難以避免。柯平是染疫病而亡，東寧濕熱，容易傳染疫病，南京無論是生活條件還是醫(yī)藥都遠勝東寧，柯平若是不生病，或許還能活一段時間。而陳永華的死更有意外因素，因為歷史上的陳永華在鄭經(jīng)西征失敗之后，與馮錫范相約引咎辭職，結(jié)果被馮錫范坑騙，自己辭職回家，大權(quán)卻因此落入馮錫范之手，最后郁郁而終。現(xiàn)在的陳永華身居平章政事兼南京吏部尚書要職，百官之首總攬政務，正是心情舒暢意氣風發(fā)之時，應該不會就這么去世。
不過，陸希星和許緯辰都認為，東寧舊臣們忠心耿耿，但能力參差不齊，陳永華楊英固然是不錯，楊賢柯平等人就比較平庸，其他人更只是堪治郡縣而已。若是楊英去世之后，再以東寧舊臣出任戶部尚書，既不堪重任，也會被人非議。
毛淵明想來想去，覺得當務之急是先解決對招討大將軍和軍機處的攻訐，戶部尚書的人選倒在其次。
王鼎便建議說，可以進行一次綜合宣傳活動，來威懾一下這些人。
“綜合宣傳活動？”
“對。就是以鄭成功、鄭經(jīng)父子為對象，大肆宣傳他們的歷史功績，讓這些人知難而退。”
“那具體可以做什么？”
“之前在杭州，我們安排鄭成功在岳廟并祀，那是條件所限?，F(xiàn)在完全可以把鄭成功的廟遷到南京來，就建在紫金山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