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條通道肯定沒法站直了走路，但勉強能夠通行。他們彎腰低頭走了不久就到了通道的另一頭，一出去便是仙翁的牢房。這兒，洞口就漸漸地狹了，只有雙手雙膝都貼在地上才能爬過去。
葉子朔一進房間，急著四下打量環(huán)顧四周，但是，看到的只是些平平常常的東西。
“很好，”仙翁說，“現(xiàn)在是剛過寅時一刻，我們還有幾個時辰可以利用?！比~子朔本能地轉(zhuǎn)身去看究竟哪兒有圭表，讓仙翁能這樣準確地報出時間。
“你看，窗口進來的這縷陽光。”仙翁說，“我就是根據(jù)它，觀察劃在墻上的這些線條來推測時間的。這些線條是根據(jù)太陽移動的位置劃成的，只要向它一看，我就可以斷定是什么時間。”
葉子朔一點兒也聽不懂他的這番解釋，以前在軍中，他都是聽到敲鼓敲鑼報時，但是從來沒有留意過?？墒牵M管無法理解，但從他的嘴里說出的每一個字，似乎都是學問。
“你的發(fā)明呢？”他對仙翁說，“我都等不及了?！?p> 仙翁微笑了一下，用鑿子撬起一塊角落里的長石頭，里面藏著向葉子朔提到過的所有東西。
“你想先看什么？”仙翁問。
“把你那篇《物用篇》給我看看。”
安心從他那藏東西的地方抽出了三四卷一疊一疊，象墓地棺材里所找到的草紙那樣的布片。這幾卷布片都是四寸寬，十八寸長，都仔細地編著號，上面密密麻麻的寫滿了字，字寫得很清楚，葉子朔讀起來一點也不費力，意思也不難懂。
“你看！”他說，“這篇文章已經(jīng)寫完了，主要是講用各種藥材煉制丹藥，開發(fā)先天各種功能的。比如說透視眼?！?p> “透視眼，”葉子朔答道?！霸趺磦€透視法？”
“就是透過你的衣服，看到骨骼和血脈?！?p> 葉子朔以前只是聽黃師父說過有這些奇異功能的故事，沒想到身邊就有懂這個的高人。
“你能透視嗎？”葉子朔想，既然能寫書，大概自己都能做到的。
“是的?！毕晌陶f道，“我和師父都可以通過透視看病?！?p> 他補充道，“師父就是因為看到蔡桓公病入膏肓，趕緊逃跑，才被關進了監(jiān)獄。”
“難怪是神醫(yī)！”葉子朔有些要驚呼起來?！斑@樣看病幾乎都不會誤診啦?！?p> “是的。”仙翁說道。
“墨水嘛，”安心說，“你知道是怎么做的了。我需要的時候就現(xiàn)做。”
“我還是不明白，”葉子朔說，“就是這么多事情，你白天就能做完嗎？”
“我晚上也做。”安心答道。
“晚上！在黑暗中也能看得見？”
“是的。我看得清楚?！?p> “是嗎？怎么回事。”
“我在進監(jiān)獄之前，就已經(jīng)有了透視眼。這是扁鵲先師配制的一種湯藥，喝過以后就能看清人體，用來診病，夜晚也能看清楚東西?！毕晌陶f道。
葉子朔把他所看過的東西輕輕地放到了桌子上，垂下了頭，完全被這個人的毅力和異能所折服了。
“你還沒看完全部的東西呢，”安心繼續(xù)說“我先把這個洞蓋上。”
葉子朔幫他把那塊石頭放回了原處，仙翁灑了一點塵土在上面，以掩蓋那移動的痕跡，又用腳把它擦了幾下，使它確實與其他的部分一樣。
葉子朔看著這一切，不由得在想，象仙翁這樣聰明，靈巧和深思熟慮的人，也許能夠幫他找到遭禍的原因。盡管，他自己曾努力去分析過，但始終找不到原因。
“你在想什么？”仙翁看到葉子朔露出那種出神的表情，就含笑問他原因。
“我在想兩件事，”葉子朔答道，“首先，你太厲害了。將來一旦你出去，還有什么事辦不成呢？”
“不好說，或許會一事無成。要想開發(fā)人的神秘智慧，必需要經(jīng)過挫折或遭遇不幸，要想石頭變成美玉就需要有壓力。監(jiān)獄生活把我所分散的能力都集中到了一個焦點上。我專注在一件事情上，這件事情一定能夠成功。你知道，雖然庖丁是屠夫，因為專注在宰牛這件事情上，竟然能做到十九年換一把刀。”
“慚愧，我一點不知道，”葉子朔說，他因自己的無知而感到遺憾，“你所說的話在我聽來是如天書?！?p> 仙翁微笑了一下。說道，“兩件事中你只告訴了我一件，還有一件呢?！?p> “另一件，就是介紹我的情況?！?p> “兄弟，你的生命還短，會經(jīng)歷什么重要的大事。”
“我是被冤枉的?！比~子朔說，“我不知道誰在背后下黑手。”
“你說說看，”仙翁說，“讓我來聽聽你的故事。”
葉子朔講完他的遭遇以后，仙翁沉思了良久。
“欲望?！彼胪炅艘院笳f道，“人的天性是不愿犯罪的。我們接觸社會以后，就產(chǎn)生了欲望，惡習和不良的嗜好，這種種因素導致我們犯罪。所以，要抓到做壞事的人，先要看看你倒霉了，能對誰有利？”
“我的天！誰都沒什么好處。我不過是一個無足輕重的人。”
“別這么說，我的好兄弟，世上萬事萬物，從皇上和他的繼承人到小官和他的接任者，都是相互有關連的。假如皇上死了，他的繼承人就可繼承皇位。我們來看一下你的小世界吧。你自己說你當時是國尉府的國尉了，是不是？”
“是的?！?p> “誰不愿意你當國尉呢？”
“沒有，戰(zhàn)友們都很喜歡我，我相信他們一定支持我的。只有一個人跟我有點過節(jié)。我以前曾和他吵過一次架。”
“現(xiàn)在有點頭緒了。這個人叫什么名字？”
“高遠?！?p> “他在軍隊中是什么職務？”
“千夫長。”
“假如你當了國尉，你會不會繼續(xù)提拔他？”
“如我有決定權的話，我不會提拔他，因為我發(fā)現(xiàn)過他冒功領賞。”
“好極了！那么現(xiàn)在告訴我，當你向太尉馬英匯報楚國之行的時候，有別人在場嗎？”
“沒有，只有我們兩個人。”
“你們的談話會不會被別人偷聽到了呢？”
“那是可能的，因為房門是開著的，奧，對了，我想起來了，我轉(zhuǎn)交信件的時候，高遠正巧經(jīng)過那里。”
“現(xiàn)在，且聽我說，你仔細想一下被捕時的各種情景。你還記得那封告發(fā)信上的內(nèi)容嗎？”
“噢，記得！我把它讀了三遍，那些字都深深地刻在了我的腦子里?！?p> “請背給我聽吧。”葉子朔沉思地想了一會兒，象是在集中他的思想似的，然后說道：“是這樣的：御史大人：據(jù)一位線人報告，朝中有一個名叫葉子朔的人，系國尉。此人受衛(wèi)鞅余孽指使，借助秦楚結盟活動的機會，從楚國秘密帶出秦國敵手白圭的女兒，并將楚國永盛記老板衛(wèi)永盛的一封信送交咸陽的衛(wèi)鞅余孽。”
仙翁嘆了一口氣?！斑@件事現(xiàn)在一清二楚了，”他說道，“你太善良了，猜不到這是怎么回事。”
“你說是高遠寫的匿名信？”葉子朔禁不住說道，“那真太卑鄙了?！?p> “你還想知道什么別的事嗎？仙翁微笑著問?！?p> “想，想，”葉子朔急切地回答說，“我想不通，為什么我只被審問過一次，還沒有在御史府過堂，怎么就送到監(jiān)獄了呢？”
“這事可就完全不同了，而且要嚴重得多了，”仙翁答道。
“司法界的內(nèi)幕常常是太黑暗，太神秘，難以捉摸的。你要我來分析這件事，你再詳細說說情況。”
“你想了解什么就問吧，我相信你，你看問題比我自己看得清楚?！?p> “首先，是誰審問你的？”
“是侍御史，年齡和我差不多?！?p> “好！”仙翁回答道，“雖然還沒有腐化，但已有野心了。他對你的態(tài)度如何？”
“比較寬松。他還是我以前的戰(zhàn)友?！?p> “你把你的事全都告訴他了嗎？”
“是的。”
“在審問的過程中，他的態(tài)度有什么變化嗎？”
“有的，當他閱讀那封陷害我的信的時候，顯得很激動。”
“是嗎?！?p> “他相信我是無辜的，他把那封信燒毀了?！?p> “你是指那封告密信嗎？”
“不是，是那封我轉(zhuǎn)交的信。”
“你肯定他把它燒了嗎？”
“他是當著我的面燒的?！?p> “啊，真的！那就不同了。那個人可能和你想象的不一樣?！?p> “不會吧，”葉子朔說，“他也不是好人嗎？”
“是的，人比猛獸更危險。”
“然后呢。”
“好！你告訴我他是當著你的面燒掉那封信的嗎？”
“是的，當時他還說，‘你看，我把唯一可以誣告你的證據(jù)毀掉啦’”
“這封信是誰托你帶的？”
“衛(wèi)永盛，永盛記的老板。”
“侍御史燒毀了那封信以后對他有什么好處嗎？”
“很可能對他有好處的，因為他囑咐了我好幾次，叫我千萬不要把那封信的事講給別人聽，還再三對我說，他這樣忠告我，完全是為了我好。不僅如此，他還硬要我鄭重發(fā)誓，決不泄露寄信人的名字?！?p> “衛(wèi)永盛！”仙翁把那個名字反復念道，“衛(wèi)永盛，我在魏國行醫(yī)的時候，知道衛(wèi)鞅有一個朋友也叫衛(wèi)永盛。侍御史姓什么？”
“黃天津！”
仙翁爆發(fā)出一陣大笑，葉子朔驚異萬分地望著他。
“好！這件事的全部來龍去脈，我現(xiàn)在看得清清楚楚。”
“這個衛(wèi)永盛就是他的父親呀！”
聽到這里，葉子朔一下子呆若木雞。
難怪黃天津下黑手！而他就因此被葬送在一個監(jiān)獄的黑地牢里，慢慢地熬著他的日子。他用一種窒息的，幾乎聽不清楚的聲音喊道：“他的父親，他的父親。”
“他的親生父親，”仙翁答道，“衛(wèi)永盛知道變法力度大，觸及到許多集團利益。為了保護兒子，不受變法的牽連，從小就把兒子改了名字，跟母親姓。”
剎那間，一縷明亮的光射進了葉子朔的腦子里，照亮了以前模糊的一切。他匆匆握了一下仙翁的手，說：“容我先回去安靜一會。”
兩天后，葉子朔再次來到仙翁的地牢。他盼著和仙翁多在一起，這個老犯人同那些飽經(jīng)滄桑的人一樣，他的談話里包含著許多重要的啟示和好東西。這些話給他打開了新的眼界。
他感到，如果能在道德上，學問上追隨這種智慧，一個人將會非常幸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