義陽城的大街上彌漫著濃濃的血腥味,揮之不去,悶熱的天氣使之更濃。
打了半宿仗,堆積如山的尸骨殘肢,收拾了數(shù)個時辰,難免遺漏,而所有人精疲力竭,找著床鋪沉沉睡去。
大街上空無一人,角落里的腐肉散發(fā)著惡臭,使的義陽城如同死城。
夜半時分。
雷聲滾滾,電光閃閃,狂風(fēng)四起,驅(qū)散了悶熱,煩躁。豆大的雨從天而降,氣勢磅礴,形成一張張珠簾,籠罩著大地。
錦心在昏迷中十分不安穩(wěn),她額頭上細(xì)汗密布,臉上表情分外痛苦,仿佛在做噩夢般。
大夫在她腿上扎了許多針,似乎沒能緩解多少痛苦。
南亦辰緊緊握著錦心的手,臉上是滿滿的自責(zé)。
他讓大夫離開后,整個屋子里只剩下他和錦心。
他已經(jīng)很疲憊了,昨晚奮戰(zhàn)一宿沒睡,白日里守著錦心,要親眼看著她脫險才放心。
而現(xiàn)在,錦心痛苦的在夢中囈語,又是因他而起,他自然是不能棄她而去,拖著困頓的身子守在她身邊,仿佛惟有如此方能減輕他的愧疚。
他松開錦心的手,脫下布靴,上了床,把錦心輕輕攬在懷中,才發(fā)現(xiàn)她很輕,很柔軟。
想起蒙蒙亮的早晨,那個如花的笑魘,面對生死一刻,何以笑得那樣明媚。
不得不承認(rèn),他總是帶著最大的惡意揣度她,對她無半分信任,她唯唯諾諾在他眼中是裝模作樣,她待人和善在他眼中是虛偽做作??偠灾?,他認(rèn)為她是世間最恬不知恥的人。
可是不知從什么時候開始,他想去了解她,重新認(rèn)識她,也許是在軍心最頹廢不堪時,她帶著糧草從天而降,又或許是在她即將“殞命”時那抹笑容。
為了救她,只能佯裝不在意她的死活,親手射她一劍,是為了保她性命。
這一夜她帶來的震撼沖擊他的心扉,顛覆他對她所有的認(rèn)知。
身為一個女人,只身闖敵營,不畏生死,如此大義之舉,試問世間能有幾人能做到。
“疼……腿好疼?!?p> 微弱的聲音從懷中傳來,南亦辰側(cè)躺在床上,抱著昏迷的錦心,啞聲道:“對不起…對不起…”
他不停的重復(fù),反反復(fù)復(fù)。
屋外暴雨傾盆,電閃雷鳴,夾雜著呼嘯的風(fēng)聲,仿佛老天發(fā)怒,將雨珠狠狠砸向地面。
不知不覺南亦辰陷入沉睡中。
錦心覺得做了很長的一個夢,睜開眼睛時,恍恍惚惚。
眼前金星閃閃,這是天堂還是地獄?
等到金星散去,眼前變得一片清明,灰色麻衣,男人的,好像還枕著誰的胳膊。
這個認(rèn)知讓錦心覺得不妙,忙順著衣服往上看,熟悉的臉龐比平日放大數(shù)倍,近在眼前。
南亦辰?。?!
錦心驚覺南亦辰是抱著她的,一定是夢,可怕的夢。
她猛地推開南亦辰的胳膊,這一動,觸動傷口,疼痛襲來,方知不是做夢,她還活著。
南亦辰醒轉(zhuǎn)過來,見她一副惶恐的模樣,甚覺好笑,唇角不禁勾起一抹笑,道:“你醒了?!?p> 錦心道:“你怎么會在…在這里?”
南亦辰笑問:“我為什么不能在這里?”
錦心噎住,一時找不到他不該出現(xiàn)在她床上,合理的反駁。
錦心往床角縮了縮,摸摸胸口,道:“我怎么還活著?”
南亦辰道:“我射你一劍,實屬逼不得已,惟有如此,方能救你?!?p> 錦心看著南亦辰,發(fā)現(xiàn)他目光溫和,臉上帶著若有若無的笑意,與從前冷冰冰的臉,大不相同。
此刻,他給人一種春風(fēng)般的暖意。
錦心忽然覺得壓在心里的委屈,該吐一吐,她說道:“南亦平的死與我無關(guān)?!?p> 南亦辰眼中劃過一道悵然,道:“我信你?!?p> 錦心道:“你真的相信我嗎?”
南亦辰道:“對你的懷疑,本來就是捕風(fēng)捉影,未曾親眼所見。而且,你是不可能做出這種事來?!?p> 沉默許久。錦心道:“糧草的問題,解決了嗎?”
南亦辰道:“搶了齊軍的糧食,足以支撐些時日,不必?fù)?dān)心?!?p> 錦心道:“如此就好?!?p> 冷不防的,南亦辰抓住錦心的手,準(zhǔn)確來說是握著她的手,錦心慌忙掙脫。
南亦辰痞笑道:“你就這么討厭我?”
錦心臉頰紅的似番茄,看都不敢看他,縮成一團(tuán)靠著墻。
她沒有準(zhǔn)備好,盡管這一天遲早要到來。
南亦辰道:“從今以后,我會好好對你。”
錦心道:“這句話是你第二次說?!?p> 南亦辰怔了怔,想起確是如此,道:“我說到做到,不會再食言。”
他看著錦心拘謹(jǐn)?shù)哪?,道:“好好休息吧,我去看看受傷的將士?!?p> 目送他離開,錦心才放下一顆心來。
方覺傷口隱隱作痛,摸了摸胸口,遂躺了下來。
瞪著眼睛望床頂,此時才有后怕的感覺,鬼門關(guān)走了一遭,方知活著的感覺真好。
思緒漂在劫糧后的種種,如做了一場夢似的,每一步在刀尖上行走。
不知不覺倦意襲來,再次陷入夢中。
耳邊響起嘈雜的聲音,錦心緩緩睜開眼睛,天已大亮,臨近午時。
錦心看到白惜諾,大吃一驚。
只見白惜諾手腳皆覆有繃帶,散漫的坐在紅木靠椅上,悠哉的吃著別人替她剝好的葡萄。身旁站著一名青衣小少年,拿著蒲扇討好的為她扇風(fēng)。
錦心暗忖:“活久見,她白惜諾簡直就是大爺,還有那伺候她的少年,用充滿崇拜眼神看著她?!?p> 白惜諾發(fā)現(xiàn)錦心醒了,對著替她剝葡萄的藍(lán)衣少年,道:“給她也來一點?!?p> 藍(lán)衣少年滿心歡喜道:“好的,白姑娘?!?p> 錦心差點暈倒,道:“我是不是錯過了什么?瞧你這待遇,比我這個功勞最大的待遇都好?!?p> 正在剝葡萄的藍(lán)衣少年,放下手中葡萄,眉飛色舞道:“夫人當(dāng)真錯過了最精彩的一戰(zhàn)?!?p> 錦心聞言選了個舒服的坐姿,調(diào)整一番,滿含期待道:“你坐下來,慢慢說?!?p> 藍(lán)衣少年喜滋滋搬了張凳子過來,一屁股坐下來。
白惜諾不合時宜道:“錦心啊,你昏睡一天一夜未進(jìn)食,餓了吧?!?p> 錦心揮揮手,道:“不餓不餓。”
藍(lán)衣少年清了清嗓子,道:“前天晚上那一仗,是我經(jīng)歷過最驚心動魄的一仗?!?p> 錦心頓時眼放光亮,直直盯著藍(lán)衣少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