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祖先的反攻

第六十三章 曲原道與云然國,一寸山河一寸血(上)

祖先的反攻 堅硬如水 9264 2021-08-01 07:15:17

  大雨過后,西圓潭的水上漲了不少,肇甬庭還記得,兩天前他來時,潭中心有一座土洲,現(xiàn)在已經(jīng)沒到了水下?!斑@潭能有多深?”遙望平如鏡面的潭水,他好奇地問,仍不太相信這個小小的水潭里能藏下什么巨獸!

  “這誰能知道?!标憫驏|回答他說,“照我看絕對不少于五十米,不然怎么能藏得下那么大的一個家伙。你是沒見到,那東西的頭昂起來比我這頂大帳還高呢,兩只眼睛就跟碗口似的,叫起來能把人心直接震碎?!彼樕弦琅f帶著濃厚的驚恐,似乎那東西仍在他面前肆意撕咬吞食他的士兵。

  “你覺得那是什么東西?”眼看離天黑還早,肇甬庭也有興致了解一下這樁千古異事。說起來自己算得上這件事的一個受益者,如果不是巨獸攻擊了這座三天前才剛剛建起來大營,他根本沒機會見到陸戲東。如果巨獸是真,這倒值得終身銘記呢。

  陸戲東使勁搖頭,“景千秋手下有個老家伙是吉梁人,離這不遠(yuǎn),他說那是麒麟,不過沒幾個人相信。我也覺得這說法太荒唐,麒麟只是傳說,哪里會是真的?!?p>  一直沉默不語的傅余德瑜冷不丁插嘴道:“圖騰不是傳說,很多古書里都記載過,麒麟是云然的圖騰,咱們楚亞的是孔雀神鳥。元教御世,這些說法就成了禁忌,有關(guān)它們的書也大都被禁,所以很少有人知道。我聽說芹溪學(xué)宮里有些高僧至今還在研究它們?!?p>  肇甬庭狠狠地瞪著他,意思是讓他少說話,但這少年對他的警告毫不理會,繼續(xù)道:“這個西圓潭面積不大,只和半個曲原城差不多,卻深得很,絕對不止五十米。大概五六年前吧,有漁人從潭中捕獲一條九米長的紅鮭,這事曲原城附近人盡皆知。按說這么小的水域不可能養(yǎng)活這么大的魚類,因此就有人猜測潭底一定通著地下暗河。書上說麒麟是水獸,你說那巨獸是從潭里出來的,應(yīng)該錯不了。不過它們已經(jīng)滅絕了上千年,怎么可能還有存世的呢?”

  陸戲東興味十足地接道:“或許根本沒有滅絕,只是藏起來了?”

  什么東西能藏起來上千年而從未被發(fā)現(xiàn)?!肇甬庭忍不住想,這也太荒唐了。

  “這不太可能?!备涤嗟妈ひ膊幌嘈胚@個說法,他搖著頭說:“隱遁高山深潭,一千年不露一面!它們怎么繁衍?”

  陸戲東堅持己見,“關(guān)于圖騰的事我也聽說過,那都是些神獸?。〖热皇巧瘾F,總有辦法不讓人知道。對神來說,沒有辦不到的。你說的繁衍是什么意思?”

  “用你能夠理解的話說就是傳宗接代。”

  “咳!神物還用得著傳宗接代?他們不都是不死之身嗎?

  傅余德瑜恍然道:“你這樣說也對,可它們?yōu)槭裁磿蝗滑F(xiàn)世呢?”

  “會不會是被我們的軍隊驚著了?”

  傅余德瑜頻頻點頭,然后又改作搖頭狀,若有所思道:“一千多年里發(fā)生的戰(zhàn)爭可不少了,如果說人能驚到它們的話,那早就該跑出來了,哪會等著你們來?!?p>  這句話讓肇甬庭不由得想起了自己在絕壁上見到的飛獸,莫非它們已經(jīng)飛上了絕壁,來到錦繡世界,是它們驚醒了一些不為人知的怪東西?這念頭一旦產(chǎn)生就牢牢地占據(jù)了整個思維高地,那里就再也容不下和生不出其它想法了。不過他并沒有說出來。

  陸戲東興味大增,“那你說說書上的麒麟是什么樣子,咱們比對一下就知道是不是真的啦。”他的聲音里充滿熱望,竟然把自己的椅子挪到傅余德瑜的近旁。

  如果你知道他的真實身份還會這般熱情嗎?肇甬庭默默地注視著兩人,心里充滿擔(dān)憂,他擔(dān)心這個傲氣沖天的毛頭小子不慎說漏了嘴,將自己暴露。如果讓陸戲東知道傅余英松的侄子想通過他的幫助逃出包圍圈,到蝴蝶谷去搬救兵,他一定連自己都不會放過!要知道這家伙已經(jīng)把行測元士出賣了,尸首被涂上火油,現(xiàn)在還釘在五柳屯公西宏的帥營營門外。陸戲東說那是為了震懾屢禁不止的私開關(guān)防情況。

  就出賣行測元士這件事,陸戲東毫不在意。他向肇甬庭訴苦說為了這個行測,自己差點也被釘?shù)街由媳┦颈?,聲稱行測的死完全是自找的。

  褚恩農(nóng)和行測元士來找陸戲東借道,不巧正好撞上公西宏下令收緊包圍圈,他本人被召到虎口子帥營。為了保密起見,當(dāng)時這一消息只有城北昂州軍統(tǒng)制新戶義仁、城東吐陀羅酋長絳曲秋江、城西血心會堂主景千秋、孔雀軍前鋒統(tǒng)制陸戲東以及各個緊要關(guān)卡的高級將領(lǐng)知道。這些參加了制定作戰(zhàn)方略的人也受到嚴(yán)密控制,直到所有大軍開始拔營時他們才被允許返回自己軍中。

  事實上褚恩農(nóng)并沒有見到陸戲東的面,他返回曲原,把行測一人留下向陸戲東興師問罪。迫不得已,陸戲東只好照實解釋,未曾想那個行測得知包圍圈收縮這一消息之后,竟然要求把他弄進(jìn)公西宏的護(hù)衛(wèi)隊,說是要摸清圍城大軍的部署!這可把陸戲東給嚇壞了,借一百個膽給他他也不敢這么干。然而無論他如何解釋,就是沒法改變行測的決定,百般無奈之下他只好假意答應(yīng),將行測騙進(jìn)帥營,然后主動向公西宏交待了自己的罪過。

  陸戲東雖然保住了一條命,但失去了一萬孔雀軍的實際指揮權(quán)。公西宏把自己手下的一個親信參領(lǐng)申屠武派給了他當(dāng)副手,不但架空了他,還把他調(diào)到西面封鎖線,監(jiān)視軍紀(jì)渙散的血戲子。眼下他能調(diào)動的人馬只有自己的護(hù)衛(wèi)隊,區(qū)區(qū)五六百人。

  行占元士一定不會饒了你的!聽完陸戲東訴苦,肇甬庭默默地想,包圍圈已經(jīng)收緊,真不知那個行占是否還活著。

  “完全不一樣?!甭犕旮涤嗟妈梓氲拿枋龊?,陸戲東表示,“昨天的那東西腦袋有點像獅子,頭上長著鹿角,全身都是鱗甲,月亮下還會發(fā)光,綠色的光,就像全身燃著綠火,普通刀矛弓箭根本傷不了它。它身形像?;蛘唏R,當(dāng)然要比牛馬大很多倍,有兩對老虎一樣的爪子,尾巴很長,比腿杜粗,上面也是鱗甲,不過末梢上長著長毛。就這尾巴太厲害啦!大部分人都是被尾巴掃死的?!?p>  肇甬庭忍不住問了一句:“死了多少人?”一頭巨獸竟然能把封鎖線摧毀,這讓他莫名地?fù)?dān)憂起來?;蛟S正如自己猜測的那樣,迷方里的飛獸成功翻越絕壁,將錦繡世界里千奇百怪的奇獸異物全都驚了出來。這些攻擊力強大的怪物們將要比戰(zhàn)爭更加可怕。他不禁在心中默禱,希望那道無形的“神障”真得像佛羽靈宗說得那么神奇,能擋住迷方中的任何東西。

  “現(xiàn)在還亂著呢,景千秋這回要倒霉啦,他哪顧得上死人!除了死的,他的西圓潭大營差不多已經(jīng)跑空了,臨近幾個小寨柵也受到影響,至少有三里寬的封鎖線崩潰,就連南邊極其重要的蚱蜢寨眼下都處于無人把守的狀態(tài)。不是這,你覺得我有膽量答應(yīng)你?這要是讓曲原城里的人知道,一定會趁機突圍。你是鬼獵人,我才放心讓你知道?!?p>  肇甬庭趕緊把目光移到傅余德瑜臉上,只見少年聽得全神貫注,他真擔(dān)心接下來他會說出出格的話。

  少年微微皺了一下眉頭道:“就算讓他們知道也沒什么,沒準(zhǔn)他們會以為這是你們的一個圈套,畢竟怪獸襲營的說法太荒唐,不是親身經(jīng)歷過,很難讓人信服?!?p>  肇甬庭剛松了一口氣,就聽陸戲東說:“小伙子挺有見識啊,還讀過不少禁書,瞧你這份氣質(zhì)也不錯,膽子又大,你不會是個世族少爺吧?”懷疑很快就爬上了他的臉。

  一句話又把肇甬庭的心提到了嗓子眼里,這并非出于膽怯,五十多年的鬼獵人生涯賦予了他一顆異常謹(jǐn)慎的心,蠢蛋才會為了彰顯勇氣而選擇無謂的犧牲。況且,他深知如今壓在自己肩頭的新?lián)永锾糁氖嵌嗝匆o的東西。

  當(dāng)年那個同樣認(rèn)為佛羽只不過是個邪巫或手段高明的彩戲師的鬼獵人肇甬庭已不復(fù)存在。絕壁下,光束擊落飛獸的同時也擊碎了他那顆正在漸漸蒼老的高傲的心。那一刻,讓他一生引以為傲的誓言和信念突然變得毫無意義。隨著對語石和“原道”的進(jìn)一步了解,他徹底明白了人類眼下正面臨怎樣的危機,那不是殺幾個惡人或者一場戰(zhàn)爭就能化解的。

  其實,他早已全身心地投入到新的使命當(dāng)中,說成已經(jīng)脫胎換骨也不為過。只是還強撐著原來的外相罷了!

  自己的安危已經(jīng)不是首要考慮的事,重要的是懷中的秋海棠語石,它關(guān)系著的是世界的安危。陸戲東是什么貨色肇甬庭心里很清楚,自己之所以還能鎮(zhèn)住他完全是因為鬼獵人的余威。他必須謹(jǐn)慎。

  傅余德瑜不動聲色地回答陸戲東說:“這不該是一位統(tǒng)制大人的見識吧!據(jù)我所知,整個元境,絕大部分世族都是大字不識的睜眼瞎,他們生來富貴,無需為仕途生計擔(dān)憂,誰還會辛苦讀書?只有咱們這些庶族才會為了謀一個好前程而不得不忍受讀書學(xué)習(xí)這份折磨。像您這樣靠膽識和軍功獲得高位的庶族恐怕是獨此一份,我可從來沒在史書里讀到過一位庶族擔(dān)任統(tǒng)制官的,庶族連個伍長都撈不到,庶族想過一把當(dāng)官的癮,恐怕只能去某個小村落里當(dāng)個頭人了?!?p>  陸戲東眉飛色舞地聽著,肇甬庭差點就笑出來,誰能想到傅余家這個傲慢的小東西拍馬屁的功夫竟如此了得。

  陸戲東驀地嘆了口氣,小聲罵道:“公西宏這混蛋又奸又滑,他瞧不上我和我?guī)淼目兹杠?,卻又不得不用我們。就拿上次那個行測的事來說,他對我是有殺心的,但他害怕我那一萬人鬧事。這不,第二天就派我來這里監(jiān)視景千秋,其實就是消弱我的力量??峙乱涣硕嗑盟€是會對我下手,所以我再說一遍,今晚你們走的時候千萬要小心,據(jù)我所知隆甲要塞里至少還有五百人,這幫可惡的血戲子他媽的就是一群土匪,把附近鄉(xiāng)里村落擄掠了個遍,隆甲要塞現(xiàn)在就是一個大倉庫,藏著許多金銀財寶和女人,景千秋這老鬼竟然在里面開了個妓院,一時半會兒是不會棄守那里的。你們要是撞到這幫人手里,咱們都得完蛋?!?p>  肇甬庭提出異議,“既然有危險,你為什么非要我們走隆甲峰,南邊的狼耳崖不是也能過去嗎?”

  “不行。”陸戲東態(tài)度極其堅決,“你們根本到不了那,往南過了蚱蜢寨就是正規(guī)藩軍的地盤,公西宏的一個糧倉就在蒼圩大營西面,光那里的守軍就有一千五百多,根本過不去?!?p>  “北邊的黃蜂渡呢?”傅余德瑜接道,“金朵河是楚子川的支流,我們走水路更方便?!?p>  “也不行,金朵河是我軍的一條重要補給線,不管是昂州還是宋下來的物資大部分都是經(jīng)這條河運進(jìn)來的來,血戲子撤走后,昂州軍接管了黃蜂渡,那里并未棄守?!?p>  聽到“黃蜂渡”三個字,一股悲傷猛然涌進(jìn)了肇甬庭的心頭。

  黃蜂渡也是曲原城耗首鄭承摩掌握的一條出城路線。正是因為血戲子的突然撤離,兩日前,肇甬庭眼睜睜地看著這位老友被昂州軍的亂箭射成刺猬。他們是發(fā)小,同窗,兩人的家庭毀于同一場陰謀——“裕兆錢莊案”。在當(dāng)時這起案子幾乎轟動了半個元境。起因是裕兆錢莊的老對手巨鯨的一封舉報信,狀告裕兆錢莊有接存臟銀的情況,不曾想?yún)s釀成了一樁驚天大案。玉象巡防司在裕兆位于城南的一處錢庫中查出了一筆數(shù)額高達(dá)十萬兩的官銀,裕兆錢莊卻無法出示任何官府的準(zhǔn)存憑據(jù)。私藏官銀是大罪,事主會被斬首,家眷也會被判充軍。肇甬庭的父親盧獻(xiàn)文是裕照兆錢莊的檔手,鄭承摩的父親蔣明伊是副手,兩人被當(dāng)作主謀于當(dāng)年年末處決,其余錢莊干事和兩家人也都被發(fā)配長城做奴工。

  這件案子受到玉象城耗首申加威的關(guān)注。兩個小小錢莊的檔手伙同一名小官吏盜取十萬官銀!典刑司給出的這個調(diào)查結(jié)果根本無法讓人信服,于是,這只鬼耗子就開始調(diào)查。他很快弄清了真相,這是一個十分拙劣的陰謀:為了打擊競爭對手,巨鯨錢莊玉象城分號大掌柜沈佩文勾結(jié)玉象藩總管古孫尋笑構(gòu)陷裕兆錢莊。他們先以總管府的名義把一筆剛剛收上來還沒來得及上繳朝廷的稅銀暫存進(jìn)裕兆錢莊,然后再派人盜走準(zhǔn)存憑據(jù)!就這么簡單。

  查明真相之后,申加威立即就把兩個主謀列進(jìn)自己的追魂譜。沈佩文和古孫尋笑在肇甬庭的父親被處決六個月后死在了鬼獵人彥玉修的手里。原以為事情就這樣結(jié)束了,誰知古孫家仗著財勢并沒有被鬼獵人嚇倒,為了給古孫尋笑報仇,他們勾結(jié)一個名叫金齒宗慶的獄吏,以不慎走水的手段企圖將當(dāng)時還關(guān)押在牢中的盧蔣兩家人通通燒死。還花重金雇傭了一批游俠到處尋找彥玉修。

  一盞油燈被老鼠打翻,引燃了兩桶火油,燒毀了半個典刑司大牢,有三十二名囚犯被燒死或者濃煙熏死,其中就包括盧蔣兩家九口人!幸運的是當(dāng)時只有六歲的肇甬庭和七歲的鄭承摩均未到判刑年歲,被安置在感育所中做工,逃得一命。

  大牢被毀,三十多人殞命,這一結(jié)果讓古孫家也慌了手腳,因為這已經(jīng)驚動了玉象凈廳,于是又想將金齒宗慶滅口。不成想這個小小的獄吏早有防范,不過他并沒有向凈廳和官府揭發(fā)。這小世族不傻,他只有口頭證據(jù),對古孫家無法構(gòu)成威脅,于是就只身逃到邾夏,竟然找到了骷髏谷小天宮。

  說來,肇甬庭之所以能成為鬼獵人,這個金齒宗慶的聰明選擇也是其中的一個重要因素。

  經(jīng)過半年的考驗,肇甬庭成為備選鬼獵人,做了彥玉修的弟子,鄭承摩則對申加威敬佩有加,于是就拜入他的門下,成了一只鬼耗子。

  五十多年來,鄭承摩尋找目標(biāo),肇甬庭負(fù)責(zé)動手,兩人合作除掉的惡人已經(jīng)超過百數(shù)。

  然而,不久前這種合作模式被肇甬庭的背誓打破了,為了幫肇甬庭躲避鬼會同義追殺,鄭承摩竟然親自動手,毒殺了尉然和覃義成兩位鬼獵人,為了封鎖消息他又殺光了曲原城中所有的鬼耗子。

  肇甬庭之所以答應(yīng)虛舟護(hù)送語石,并非完全被那老僧的三言兩語說動了心。原本他是想把鄭承摩送往布賀,虛舟的建議讓他改變了主意。他恍然意識到鄭承摩待在佛羽靈宗身邊比藏在任何地方都要安全,這個神奇到讓他都畏懼的老僧人竟然是由邾夏的崇節(jié)親軍保護(hù)著的!

  他們出城時,包圍圈已經(jīng)開始收縮。在城南,兩人先后躲過了三支藩軍巡邏隊的追捕,好不容易來到城東,又撞上了吐陀羅人,這幫蠻子居然在金朵河與泮水營之間修了一道五里長的長柵,每隔半里設(shè)一座營寨,距離護(hù)城河不足兩里,酋長絳曲秋江本人的大營都安到了東極門外的百花圩。

  吐陀羅人沒有堅守營寨,他們晝夜不停地對曲原城發(fā)動侵?jǐn)_式攻擊,就好像不讓城上守軍有片刻安寧就是最大的戰(zhàn)績。這給肇甬庭和鄭承摩造成的麻煩卻百倍于曲原守軍,他們一度被上百吐陀羅人逼進(jìn)了護(hù)城河里,結(jié)果又被守城士兵發(fā)現(xiàn),當(dāng)成了企圖偷偷摸進(jìn)城的敵軍斥候來對付,好在當(dāng)時是后半夜,射下來的箭矢全都像沒頭蒼蠅一樣失去了準(zhǔn)頭。

  城北的情況更糟,他們趕到時,昂州軍和曲原守軍的火箭大戰(zhàn)將北護(hù)城河和金朵河之間的區(qū)域變成了火海,連土石都在燃燒,想要通過就只能繼續(xù)在護(hù)城河里游泳。但是這里要比城東更加危險,大火把黑夜變成白晝,站在城下都能看清城頭士兵臉上明晃晃汗水,城上士兵自然也能看清護(hù)城河里突然泛起的一朵小水花。更要命的是,昂州軍射來的“火龍箭”并非都能成功爬上城頭,有相當(dāng)一部分只能以護(hù)城河為最終歸宿。它們掉進(jìn)河里并不會立刻熄滅,箭身內(nèi)溢出的火油會繼續(xù)在水面上燃燒,因此待在水里依舊有可能會被燒死。

  兩人只能等火箭戰(zhàn)結(jié)束,等大火熄滅。

  他們窩在一道土夼子里一個晝夜后,終于等來了一場大雨,趁著大雨和夜色總算趕到了黃蜂渡。鄭承摩與負(fù)責(zé)封鎖黃蜂渡的血心會大檔頭施笑海有些交情,圍城以來,他們一直有交易,一百兩銀子就能買一次進(jìn)出的路!但兩人萬萬沒想到,駐守黃蜂渡的已經(jīng)換成了昂州軍。他們剛一靠近南岸關(guān)卡,對方就用一陣密集的箭雨招呼了他們!

  鄭承摩臨死都沒問一句肇甬庭為什么要背誓,肇甬庭知道老友是在等著他主動講出來?!坝斜匾嬖V我的你絕不會瞞我?!彼?jīng)常把這句話掛在嘴上,肇甬庭也確實從未隱瞞過他任何事,久而久之這就成了一種默契。多年來,不管遇到什么樣的大事始終都沒有出現(xiàn)例外。然而,這次很不一樣,肇甬庭很有必要向老友解釋自己的選擇,但他一直拖延,在他的內(nèi)心深處,不知為什么,原本無怨無悔地選擇到了老友面前就讓他感到羞愧難當(dāng)。似乎自己背叛的不是自己的誓言,不是鬼會,他覺得自己背叛的是這位老友!

  帳門外一聲詢問打斷了肇甬庭的神思,也讓傅余德瑜和陸戲東的激烈辯論戛然而止,兩人面紅耳赤。他痛恨自己不該走神,不知錯過了什么。

  “什么事?”陸戲東懊惱的問了一句。

  肇甬庭用嚴(yán)厲的目光詢問傅余英松。

  “晚飯好了,”門外回答,“灶上讓問一下是給您送過來還是您跟大伙一快吃?昨天您說過要和幾位百夫長什夫長一起吃飯的,統(tǒng)制大人!”

  “讓他們送過來吧,讓他們幾個去大灶上吃,改天我另請?!?p>  待門外答應(yīng)之后,陸戲東又轉(zhuǎn)向傅余德瑜,忿忿道:“小子,你最好照我說的做,不然你就留在這里別走了,就這么定了。你們倆現(xiàn)在到后帳躲起來,我可不想讓任何人知道我這里藏著倆人?!?p>  傅余德瑜還想回嘴,肇甬庭一把把他拽進(jìn)了后帳。這里算是陸戲東的寢處。

  兩人還沒站穩(wěn)腳跟就聽見前帳有人報告說:“統(tǒng)制大人,貓耳屯派人來了,說是葉兆水參領(lǐng)有信給您?!?p>  陸戲東問:“在哪?”

  “在大營外,沒有您的命令,我們不敢放任何人進(jìn)來?!?p>  陸戲東罵道:“你個蠢猴子,那是咱們自家弟兄。還不快請進(jìn)來?!彪S即又改口說:“我親自出去迎迎,還是那句話,沒有我的允許任何人不得進(jìn)我的大帳?!?p>  聽見陸戲東出了前帳,肇甬庭沖傅余德瑜低聲呵責(zé)道:“你究竟是怎么回事?來時怎么答應(yīng)我的都忘了?你給我管住自己的嘴?!?p>  “你大可不必為我的嘴擔(dān)心,我知道什么該說什么不該說?!?p>  “你已經(jīng)惹怒了他,你都做了什么?”

  “你沒聽見?”少年滿臉詫異。

  “回答我的問題?!?p>  傅余德瑜回道:“我只是想讓他幫個忙,把我那幾個隨從救出來,我也沒指望他親自動手,只要他能把咱倆帶進(jìn)蒼圩大營,剩下的事咱們自己干?!?p>  “你是什么怪物生出來的蠢貨?!”肇甬庭發(fā)作道,“世族是不是覺得所有的庶族都是蠢蛋白癡?他既然能統(tǒng)御上萬人的軍隊就一定有他的過人之處,你知不知道明誠靈道寺就是他帶著人打下來的,要是讓他見到你幾位隨從,你覺得他還能讓我們走嗎?”

  “注意你的用語?!备涤嗟妈ひ酝瑯訃?yán)厲的口吻回道,“鬼獵人是不是都像你一樣粗魯?”

  “如果你再不老實,我會更粗魯?!?p>  “但我不能丟下他們?!?p>  “那你就回去跟他一起死?!闭仞ッ偷刈プ∩倌甑囊骂I(lǐng),“你也給我記住,你這條命是我救下的,就必須聽我的。”

  一陣沉默過后,少年堅持道:“陸戲東怕你,這我看得出來,我們不是沒有機會,算我求你,伯父給了我三百人,活下來的就只有他們七個……”他一屁股癱坐在床上,已經(jīng)說不下去了。

  “那你就更應(yīng)該珍惜這些人拿自己的命為你換來的機會。”肇甬庭在少年對面坐下,說話時腦子里想的是傅余德瑜手下的那七名隨從,不得不承認(rèn),如果不是這些武士和游俠冒死拖住藩軍,說不定連自己也逃不掉!其中有一個叫祝御風(fēng)的武士,竟然把他認(rèn)了出來,可他想不起自己在什么地方見過這位年輕人。

  傅余德瑜沒有搭話。

  他繼續(xù)道:“一支三百多人的隊伍,人家還以為你們是城里派來的敢死隊呢,能不全力圍剿?你就不該帶這么多人出來。”

  傅余德瑜低著頭回答:“最初只有四十個武士跟著我,我們出來時包圍圈剛剛開始收縮,就想趁亂沖出去。是我小看了血戲子,這幫人看似散漫,移營時陣腳絲毫不亂,我們根本無隙可乘,只能退回到這西圓潭東的一個小村屯里,這是我們跟韓均定好的,如果不能沖出去,就派人回城求援。我也沒想到伯父會派來這么多人,他們都是來幫助曲原城御敵的義士,我根本無法約束他們,突圍就是他們決定的。當(dāng)然我也是可以拒絕的……他們的死我有責(zé)任……”

  僅從傅余德瑜的簡單描述中,肇甬庭也能想象出那是一場怎樣慘烈的戰(zhàn)斗,他自己就曾親身經(jīng)歷過明誠靈道寺之戰(zhàn)。三百位武士、失主武士和游俠對陣超過兩千數(shù)的藩軍,無疑是一場勇氣和數(shù)量的比拼。

  “為什么會選上蒼圩?你不覺得從這里突圍的希望更大點嗎?”

  “突圍點是祝御風(fēng)決定的,他認(rèn)為再優(yōu)秀的士兵也比血戲子好對付,我也是這么想的。另外當(dāng)時蒼圩至蚱蜢寨一線的營柵還沒有完全建好,與其它地方相比守軍也相對較少,還要抽出來一部分修工事,應(yīng)對突襲的能力肯定會下降。誰能想到駐扎在沙店的敵軍會這么快趕來。”

  就算沙店的藩軍沒有趕到,肇甬庭也不認(rèn)為他們能夠成功突圍出去。

  從傅余德瑜的描述中得知,他們把突襲時間選在了黎明前,認(rèn)為那是人睡得正沉的時候。這理由聽起來倒也合理,但他們忽略了一個重要事實,大部分常理都不適用于戰(zhàn)爭。事實上他們剛從藏身的孔雀樹林里出來,就被一支夜巡隊發(fā)現(xiàn)。但對方?jīng)]有驚動他們,而是悄悄地尾隨其后。待他們行至蒼圩東邊一個大土夼子里時,夜巡隊才向營中守軍發(fā)出示警。

  肇甬庭見過那個土夼子,它差不多有西圓潭一半那么大,里面荒草叢生,大部分是及腰深的蘆葦和荊條,不過真正麻煩的是種類繁多且異常茂密的蔓生野草,它們像地毯一樣附著在夼底,將不少泥潭和溝渠隱沒,不小心掉進(jìn)去雖不會喪命,可想要脫身也要費一番功夫。這些泥潭減慢了傅余德瑜一行人的速度,沒等沖出去就被聞訊趕來的敵軍圍住。戰(zhàn)斗一直持續(xù)到天亮也沒個結(jié)果,沙店駐軍趕到后又把整個土夼子圍住成鐵桶,這一困就是兩天。肇甬庭趕到那里時,他們的人已經(jīng)折損了七八成以上。

  起先,肇甬庭以為被圍的是曲原守軍派出來偵察敵情的斥候,就潛入蒼圩大營放了一把火,成功把一部分?jǐn)耻娨貭I柵。如此,傅余德瑜和他的隨從隊才有機會沖出土夼子。然而敵軍不愿輕易放走他們,一路窮追至蚱蜢寨東面的魚家岙,眼看逃脫無望,祝御風(fēng)就把傅余德瑜托付給了肇甬庭,他和剩下的五六十人竟然拖住了至少三百追兵。

  肇甬庭帶著傅余德瑜藏到魚家岙中一戶人家的菜窖里,先后躲過了兩次搜捕,當(dāng)天后半夜才敢出來。兩人回到戰(zhàn)斗發(fā)生的地方,想確認(rèn)一下是否還有其他人逃脫。從一個受了重傷但還有一息尚存的游俠口中得知,他們有七人活下來,但都已被抓。兩人想把那個游俠救走,卻被對方拒絕了,肇甬庭只好幫他解脫。

  如果不是怪獸攻擊西圓潭大營,肇甬庭已經(jīng)決定強行把傅余帶回曲原城了!

  “誰也救不了他們,只希望他們不要把武士的榮譽丟掉。你該清楚自己肩上的任務(wù)有多重要?!闭仞ケ鞠氚参可倌?,結(jié)果說出來的話自己都覺得刺耳。

  傅余德瑜輕嘆了一口氣,回道:“其實,這我都知道,只是心有不甘。如果他們真的投敵,我想我也不會怪他們,不管怎樣,對于我來說他們永遠(yuǎn)都恩人?!?p>  肇甬庭驚訝地發(fā)現(xiàn)自己對少年這種古怪的想法并不感到憤怒,這可是事關(guān)名節(jié)的大事??!難道名譽氣節(jié)在自己心中已經(jīng)變成無足輕重的事了嗎?他不愿意承認(rèn),可一想到自己的背誓,心里的抵抗立刻就虛弱不堪了?!懊?jié)大義,非同兒戲,你這么年輕,不應(yīng)該有這樣的想法?!彼焐蠄猿值馈?p>  少年冷笑了一聲,抬眼瞧了肇甬庭一眼,“那你為什么會選擇背誓?

  肇甬庭瞠目結(jié)舌,一股怒火立刻在心頭騰起,但就是發(fā)作不出來。人家說得是事實,“你怎么知道?”他強壓怒意問道。

  “祝御風(fēng)告訴我的,他讓我……讓我對你留個心眼?!?p>  這混賬!肇甬庭在心里罵了一句,追問道:“他怎么知道?”

  “我不知道他是怎么知道的,他沒說,但這好像不重要,遲早全世界的人都知道,畢竟你們的名頭太響,你們的一舉一動都會引起世人的關(guān)注。有時我會懷疑,鬼會怎么可能在世界矚目之下存在五百年之久?!?p>  因為我們是鬼獵人,因為這個世界上大部分都是弱者,因為弱者需要我們。肇甬庭心頭掠過一絲得意?!拔覐奈幢呈?,只是放棄了鬼獵人的身份,眼下我依然做著除惡救世的事,而且比鬼會的追求更加遠(yuǎn)大。”

  “能說說嗎?”

  “不能!”

  “我坦誠待你,你卻對我有所隱瞞,這不公平。”傅余德瑜抗議道。

  “你生來注定富貴,帳外的那些土族卻無論怎么拼命都只能受苦受窮,傅余公子,你是最沒有資格要求公平的人?!?p>  少年爭辯道:“這不是我的錯,同樣也不妨礙我對公平的追求。我十三歲就離開家去當(dāng)一名普通巡兵,和庶族人稱兄道弟,與他們住一樣的營房,吃一樣的飯食。在他們面前,我從未把自己當(dāng)成一個世族子弟,就連我的什夫長官銜也是憑自己的真本事掙來的!我有資格要求公平!”

  “那你又怎么知道你那些所謂的庶族弟兄沒把你當(dāng)世族公子看待?你怎么確定你的上官們沒有暗中關(guān)照你?你又如何證明你的那個什夫長官銜不是你的那些庶族同袍拱手相讓的結(jié)果?”

  少年滿臉通紅,他張了張嘴,但最終還是陷入了沉默。

  這時候前帳里傳來一陣嘈雜,那是陸戲東正在招呼手下人支桌擺飯,聽上去菜樣還不少。等出去一看果然豐盛得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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