端木風(fēng)壯著膽子向院門靠去,只聽院中傳來一聲喝斥,狗吠漸次減弱息止,最后只有一些不甘心的家伙的低聲嗚咽。他剛在院門口趴下,門就開了,出來一個老丈,他光著上身,只穿一條肥大的短褲,手里端著一桿糞叉,見門口躺著一個人,先問了一聲,隨即又把糞叉調(diào)個頭,他想用叉柄搗搗地上的人,看是否還活著。端木風(fēng)瞅準這個機會,猛竄起身,就勢抓住叉柄,另一只手把一把匕首送進了老丈的脖子。老丈沒能發(fā)出任何聲音,他兩眼里的愕然和口中噴出的血同時射到端木風(fēng)的臉上,讓他幾乎睜不開眼。我怎么又親手殺起人來?這是第四了,萬萬不能再有第五個!他果真閉上眼睛,忍住胃中的嘔吐感和心里的一點點不適,把匕首拔了出來。他趕緊閃身躲進門邊的暗影里,等著那些狗出來為它們的主人報仇。他把匕首收起來,拔出腰里的邾夏橫刀,只要狗不是蜂擁而出,他就有把握一個個砍下它們的腦袋。
狗蜂擁而出,但沒有對端木風(fēng)發(fā)起攻擊,這些畜生大概是餓瘋了,血腥味把它們的野性勾出來,只要是肉,只要能飽腹,哪管這肉是不是自己主人的?端木風(fēng)唏噓不已,看來再深的恩情也大不過生存的欲望。他懷著深切的恨意和莫名其妙的釋然,從容地將這些畜生的腦袋一一砍下來。原來狗血和人血一樣燙人,一股血噴射到他的胸口時他恍然明白,心中那股莫名其妙的釋然找到了解釋——殺人和殺狗沒什么區(qū)別,只要它們妨礙了自己,因為他們的血都是熱的,都帶著濃烈的腥味,唯一能區(qū)分他們高低貴賤的只有手中的力量!
亮著燈的堂屋里傳來一聲詈罵,是個蒼老而惡毒的女聲,罵老頭子笨手笨腳,罵老頭子久出不歸,也罵那些狗壞了她的美夢。罵聲竟然讓端木風(fēng)想起了傅余寧寧,實在是莫名其妙。
他提著刀沖進堂屋,老婆子正在往身上披衣服,嘴里仍舊罵罵咧咧,聽見動靜,剛把嗓門提高,抬眼見進來的是一個小伙子,驚得坐回了床上,伸手抓起一條黑乎乎的床單摟在胸口。他沒讓老太婆叫出聲,一刀封住了她的喉嚨,血從細細的刀口里呲出來,嗞到他身上,他不禁恍悟,這個老太婆的罵和傅余寧寧的關(guān)系竟然如此密切,即讓他歡喜不已也讓他悲傷欲絕。一位妻子罵自己的丈夫,讓他首先想到另一個女人,這個女人在他心里的位置也就不言自明了!想到這,他憤怒的揮刀將已經(jīng)咽氣的老太婆剁得血肉模糊。這是第五個,不能再多了!他一邊剁一邊這樣想著。
端木風(fēng)逃出院門,正好撞見另一隊人馬按計劃前來與他們匯合,這個小隊負責(zé)的那個村莊里沒人,土族搬家一毛不留,他們連一件像樣的衣服都沒能找到。但他們也沒時間搜索這個村莊了!
兩個隊合為一隊,朝另一個臨近的村莊摸去。他們到時,那里的活已經(jīng)干完,那個小隊正在村口守候,領(lǐng)隊聲稱留在村子里的是一家七口,有五個是孩子,沒有反抗。端木風(fēng)聽了差點沒背過氣去,只覺得自己的心窩被誰狠狠得踹了一腳,眼前金星亂蹦,一簇火猛然出現(xiàn)在眼前,十年前的那家人在火里邊哭邊跳著恐怖的舞蹈。他意識到,自己已經(jīng)變成了十年前的父親!而那個踹他心窩的人竟然是十年前的自己!
他什么也說不出來,默默地跑在隊伍前頭,父親緊跟著他,正在腦子里沖他笑,那笑容他從來沒見過,是欣慰、是自豪、是驕傲、是鼓勵……全都是他千方百計想要從父親那里得到的,沒想到卻以這種方式實現(xiàn)了,但他一點也感覺不到滿足和開心,心里充滿從未體驗過的驚懼,就像一只被煺光了毛的雞,只想往某個犄角旮旯里縮,但他知道自己煺掉的不光是羽毛,還有靈魂層面的蛻變,這種蛻變早在閹割后就開始了,在最后一次血夢時做了最后一次抗征,而眼下則是徹徹底底地完成了!他失去了悲憫,也就失去了依賴,那個需要保護也處處得到保護的端木風(fēng)徹底死了,一個也需要保護但永遠也別想再得到外力保護的新的端木風(fēng)就此誕生!誰會用心去保護一個惡魔!
當大秦座即將完全沉入西方的山巒,三十個小隊在大溪谷道道口邊的一處白樺林中匯合,按照事先的約定,在完成對所有村莊的清理之后,作為接應(yīng)的九個小隊立快速趕往道口,由海溫帶隊,對谷道兩邊的山崖進行收索,清除可能會有的敵軍暗哨。
大概是驚溪人對大溪關(guān)和周圍的山巒太過信任,長達五六里的谷道兩邊竟然連一個哨位都沒有!敢死隊在大齊星剛剛跳上山頭時安全到達大溪關(guān)城,它仍在沉睡,安心地享受著黎明前的黑暗的保護。
其實,大溪關(guān)城只是一道厚厚的高墻,把谷口堵住,更像河中修的那種攔水壩。八千守軍躲在墻后,居住的是帳篷,這伙人竟然連道柵墻都懶得修。
守夜的哨兵倒是不少,但大部分都在城頭,輝煌的燈火下各色兵器閃耀著熠熠寒輝,倒也有些臨敵的蕭殺之氣,只是少了幾分緊張感。哨兵的身影懶懶散散,一個個呈搖搖欲墜之態(tài),他們已經(jīng)被夜折磨得精疲力竭了,應(yīng)該正焦急地期盼著太陽能快點升起來,注意力大概都集中在了換哨鼓上了。
門洞里也有哨兵,人數(shù)不多,他們比城頭上的伙伴幸福多了,有一道又高又厚的門保護著,一個個安恬地享受著偷懶的樂趣。有人在抽煙斗,星火在燈光下閃爍得十分醒目,偶爾也能聽到幾聲猜枚的吆喝聲,最悅耳的還是呼嚕聲……端木風(fēng)領(lǐng)著五十人已經(jīng)摸到了他們鼻子跟前,一個家伙還在愜意地往嘴里倒酒!死了四五個之后才扯著嗓子報警!
守軍醒得太慢,海溫和另外二百多人忙著把先醒的家伙送進永遠的睡夢里,當沉重的閘門被搖起時,一顆橘紅色的信火彈拖著長長的尾巴竄上墨藍色天際,它炸開時猶如一顆小小的太陽,讓黎明提前到來,守軍們才算徹底醒來。
他們醒得太晚,邾夏軍像洪水一樣從完全敞開的大門涌進來,一點點將一朵朵大蘑菇般的帳篷淹沒。失去城墻保護的八千守軍在五萬邾夏軍面前簡直不堪一擊,戰(zhàn)斗只持續(xù)了不到半個時辰,當太陽爬上東面的山峰時,大溪口內(nèi)除了鋪天蓋地的尸體之外,就只有邾夏人的鳳凰大纛還保持著生龍活虎模樣。
索獻忠留下一萬人接替驚溪人守衛(wèi)大溪口,把剩下的四萬全部投入到攻城戰(zhàn)中。他沒有用圍困法,而是集中力量全力攻擊東門,四萬人兵鋒正勁,驚溪鎮(zhèn)小小的城門根本擋不住。
當然,戰(zhàn)斗是異常激烈的,傷亡更是出乎端木風(fēng)意料。僅僅一個上午,光是邾夏一方就損失了一萬人馬,驚溪鎮(zhèn)一方至少也有七千人倒在戰(zhàn)場上,之后死在大屠殺中的不到一萬五千數(shù)。
屠殺從僧侶開始。端木風(fēng)實在搞不懂,不管是邾夏人還是高星人亦或查鄰人,為什么全都對元僧恨之入骨,除了一些聰明的家伙提前自殺殉教之外,其余三千一百一十三名僧人沒一個是痛痛快快死去的!
邾夏人喜歡用火,落到他們手里的基本都死于火刑;查鄰人則偏好凌遲和腰斬,非要弄的血肉模糊才算得上行刑。
高星人最有想法,他們用機器殺人。說起來這機器很簡陋,兩條長長的鐵索加上四個絞盤和十六匹馬——圖蒙本來要用牛,但驚溪鎮(zhèn)的牛都被驚溪人吃光了。殺人時將那兩條鐵索交疊在一起形成一個套環(huán),把幾十個人一起套里面,然后讓馬拉動絞盤旋轉(zhuǎn),索套慢慢收緊,直到把套中人全部勒成兩段為止。這個過程大約可以持續(xù)兩刻鐘左右,但效率極高,一次就能殺掉幾十上百人,而且不費一點人力。
起初,世族官員和普通信民們一見邾夏人只對僧侶下手,就以為有了活下去的希望,信民們開始把邾夏人當客人招待,擺出地主的架勢和熱情,紛紛拿出自己千方百計才藏下的僅有的食物款待自己的敵人,恬不知恥地美其名曰好客。官員們則熱衷于為索獻忠出謀劃策,其中以回河土司西鄉(xiāng)正榮和朋臺道都管古口陽中最為積極,他們合伙把原本就逃無可逃的車非尊獻了出來,隨后又建議索獻中盡快揮師北上,趁著歐陽忠忙于曲原戰(zhàn)事,一舉拿下宋下城。端木風(fēng)則建議把這兩個無恥之徒分別交給圖蒙和海溫,結(jié)果這倆鼓唇弄舌之徒先被拔去舌頭,然后看著自己的心被活生生拽下來,死法跟騙子待云開一樣,連圖蒙這個粗野家伙都知道他們說的全是廢話,說廢話的人比撒謊者更可恨。
海溫吃下西鄉(xiāng)正榮和古口陽中兩人的心之后就開始對世族權(quán)貴們下手了!被吃人者海溫嚇壞的庶族和土族們一看這回殺的都是權(quán)貴,于是心又踏實下來,他們主動揭發(fā)藏匿的世族,親手將自己的同胞送到敵人的屠刀之下,連襁褓中的嬰兒都沒人愿意藏匿。當屠刀伸向他們時,他們先磕頭告饒,告饒不成,也就只好哭爹叫娘的接受懲罰了。
端木風(fēng)不關(guān)心邾夏人的殺人游戲,他的心思全在傅余寧寧身上,因此,他要求每殺一個人都要事先讓他知道這個人的名字。但他只想救傅余寧寧一個人,至于白小龍,葉錚之類的他全都不在乎,甚至要求對這些多多多少少傷害過自己的家伙給予特殊照顧。他特意囑咐圖蒙和海溫,要區(qū)分出武士和游俠,然后讓他們?nèi)ハ硎芨咝侨说臍⑷藱C器。他對汪向魯和常普那幾個家伙恨之入骨,但已經(jīng)不愿自己手上再沾染鮮血,他打算將這些人交給海溫,海溫最喜歡吃黑心歪心不正之心。他還想到了荊開,這老東西也不是個好玩意兒,天知道他對自己講的那些話是不是胡編亂造的故事,人這種東西是最會編故事的,善于編故事的人都有當騙子的潛力和可能性。
但這些熟人一個也沒能找到!起先,端木風(fēng)以為是這些人更換個名姓,于是他就瘋了似的去死人堆里找,索獻忠要用驚溪人的頭造一座京觀,祭奠此戰(zhàn)犧牲的一萬一千名邾夏勇士,于是端木風(fēng)就像監(jiān)工一樣在施工現(xiàn)場守了兩天,他親自驗看每一顆從尸體上斬下來的人頭,結(jié)果除了段世宏、呂培民和幾個仙女街上眼熟的店鋪老板和伙計,即沒有找到傅余寧寧也沒有發(fā)現(xiàn)汪向魯和常普!
莫非他們逃走了?這怎么可能?也許被驚溪天帝廟抓住了,早在他帶領(lǐng)邾夏人打來之前處決了?都有可能?如此以來,那個誓約就真的解除了?。康酱?,端木風(fēng)發(fā)現(xiàn)自己竟然不敢繼續(xù)往下想,一想到傅余寧寧的頭會和身體分離,就像把他自己的靈魂和肉體分離一樣撕心裂肺,被他殺死的那個老太婆的罵也就成了傅余寧寧對他的憎怨。
不,他告訴自己,誓約沒有解除!就算她死了,誓約也不會解除。分別時她說的很清楚:等你回來再把它還給我,記住這是我娘給我的!這也是一個誓約,并且有一枚紅晶戒指為憑,世人往往拿紅晶象征愛情……莫非寧寧……這些想法就像兩只手在使勁的搓擰他的心,想把心中的亂七八糟全都擰出來,那份疼可比扒皮抽筋猛烈多了!但他還是暗暗發(fā)誓:一時找不到她,這份誓約就背一時,一世找不到她就背一世!恐怕只有找到她,把那枚紅晶戒指還給她,才能擺脫這個束縛。
他又派人掘開驚溪鎮(zhèn)和驚岙內(nèi)的所有墳?zāi)?,直到他親自查驗過最后幾具還沒完全腐爛的尸體,確定傅余寧寧不在其中,才猛松了一口氣。既然沒有死,那就是被白小龍帶回蝴蝶谷了。
他當即要求索獻忠揮師北進,攻打蝴蝶谷,索獻忠卻說他的軍隊需要好好休整一下,驚溪一戰(zhàn)雖然大獲全勝,但屬于慘勝,除了陣亡者,受傷的竟有六七千之多,而把所有的活人加一起也就只剩下四萬出頭。不過索獻忠還是派出了十名斥候,先行偵察蝴蝶谷的情況。
斥候們總共出去了五天,在第六天頭上陸陸續(xù)續(xù)的全部返回,他們報稱蝴蝶谷內(nèi)已經(jīng)打得不可開交了,歐陽忠不知道發(fā)了什么瘋,竟然親自率領(lǐng)一支強行拼湊出來的乞丐軍對蝴蝶谷發(fā)起了猛攻,這些餓狼一般的家伙在谷中隨意燒殺搶掠,除了被圍的蜻蜓堡,美麗的山谷已經(jīng)被戰(zhàn)火燒成了一片焦土。
聽了這個消息之后,端木風(fēng)連一刻都坐不住了,他喜憂交并,喜的是宋下成了一座無防之城,他可以不費吹灰之力將它奪回來,那里畢竟是自己的家鄉(xiāng),端木家的封邑,他看到的是端木氏東山再起的希望之光;憂的是傅余寧寧,歐陽忠會不會也給蜻蜓堡來一場大屠殺?即便他攻不下蜻蜓堡,也會把它困死。不管哪一種可能,對于傅余寧寧來說都是危險的。要救她無非兩種辦法,打宋下,把歐陽忠引出來,或者直接進攻給蝴蝶谷,與余南光合作,給歐陽忠來個里外夾擊。
端木風(fēng)一提出這個建議,索獻中立刻就痛快的答應(yīng)了。沒人能經(jīng)受住宋下這塊肥肉的誘惑,宋下是座藩城,因晴宗塔和秋海棠語石而聞名世界,即便經(jīng)歷了變亂的蹂躪,也還擁有無與倫比的影響力,要是能攻下它,再得到語石,等戰(zhàn)爭結(jié)束,索獻忠凱旋回國,等待他的很可能就是五軍大都督的高位。
可偏偏在這個節(jié)骨眼上怎么就冒出個議和來?
端木風(fēng)匆忙穿戴整齊,就去了索獻忠的營帳,圖蒙和海溫也在,三人正在吃早餐,看著漆木餐盤里油膩膩的馬肉,他胃里喝下的水像心頭的著急一樣翻涌起來。
三人正在嗚嗚噥噥的說話,見端木風(fēng)進來,立馬就安靜下來。圖蒙和海溫跟他打招呼,索獻忠一聲不吭,埋頭啃自己的早餐,臉上汪著一層油膩膩的鐵青色。
“我聽說要議和,哪來的謠言?”端木風(fēng)邊說邊在遠處的一把椅子上坐下。盡量離肉味遠些。
圖蒙立刻接道:“我看也是謠言,打得好好的,怎么可能突然議起什么和來,一定是元教徒耍的花招?!眻D蒙是個皮膚幽黑的大胖子,乍一看會以為是剛剛從煤窯里鉆出來的挖煤匠,他有四百二十多斤重,兩米高,走起來像個移動的黑塔,坐下時就成了一堆肉,海溫就直接把他喊作肉堆。聽他的意思,好像對退兵有意見,這讓端木風(fēng)那顆懸起來的心稍稍往下落了一些。不管是圖蒙還是海溫,只要有一個跟他站在一起,他就還有希望。
索獻忠放下切肉小刀,說:“是我留在南邊的斥候傳來的消息,長黎和雍洛的戰(zhàn)事都已經(jīng)停止,長城軍也退回長城了,這絕對不是謠言?!彼靡环桨咨\帕使勁擦著嘴上的油漬。這位邾夏軍的都使不久前剛剛在軍中過完自己的四十歲生日,他把端木風(fēng)視為他們的大德明皇送給他的生日禮物,助他逃過一場大劫。但這并不意味著他會對端木風(fēng)言聽計從,任何一個建議,只有與他的看法相符時,他才會采納,這是個極度自負又擁有很強嫉妒心的家伙。
端木風(fēng)問:“哪一方提出的?”
索獻忠說:“邾夏?!边@倆字說得極不情愿,也有咬牙切齒的味道。
這倒是在端木風(fēng)的意料之中,別看眼下邾夏占據(jù)上風(fēng),以一國之力對抗元教十國,勝算很小,除非它有能耐把十國拆散。
“長黎是長黎,雍洛是雍洛,咱們這是在楚亞,云然不依舊打得熱火朝天嗎?”海溫發(fā)話了,他的邾夏語比端木風(fēng)說的還糟糕,可偏偏總愛說長句,聽起來就像狗學(xué)貓叫,即別扭又吃力?!澳悴皇沁€沒接到正式的退兵命令嗎,那咱們就接著打,一個查鄰人的命要十個元教徒來償還,我不帶回二十萬右手,沒法跟我們酋長交待,我不同意退兵!”如果他不開口說話,任何一個見過他的人都會把他當成學(xué)堂里的老師,這個野人頭領(lǐng)只比端木風(fēng)大兩歲,生著一張女人都會嫉妒的漂亮臉蛋,卻擁有一顆魔鬼都害怕的心,圖蒙回敬他一個諢號叫“小美人”,但只有圖蒙一個人敢叫出來。都知道他喜歡吃人心,發(fā)起脾氣來連主將索獻忠的賬都不買。
“就是,”肉堆圖蒙贊同道,“我們趁著命令還沒來,拿下宋下城,也好還端木的人情,再說你不想要那塊語石了?我覺得它應(yīng)該還在,你要是把那玩意兒獻給天王,你們朝廷的官位還不隨你挑啊?!闭f完,他給了端木風(fēng)一個充滿善意的微笑。這個大胖子喜歡上了端木風(fēng),一有機會就勸他去星海草原,說自己有個妹妹剛好也十七歲。
端木風(fēng)還之以微笑,這笑也是發(fā)自心底的真誠的笑,有兩個野人頭領(lǐng)幫忙,索獻忠也不能為所欲為。
索獻忠咽下嘴里的紅玉粒酒,“我們再打就是在破壞議和,這個罪名咱們誰也擔不起?!?p> 端木風(fēng)心里明白這家伙在怕什么,他們這支軍隊在楚亞的所作所為已經(jīng)不能稱為戰(zhàn)爭了,他們攻下的城已經(jīng)無法計數(shù),所到之處雞犬不留,屠殺的人就更無法計數(shù)了。他害怕即便議和,楚亞人也要追究他肆意屠殺的罪名,他極有可能成為談判桌上的犧牲品。沒猜錯的話,他已經(jīng)在給自己找退路了。
“罪名?”肉堆扔下手中大馬腿骨說,“什么罪名?我們浴血奮戰(zhàn),功勛卓著,將士勇猛殺敵,死傷慘重,誰他媽敢說我有罪?”此時,他的黑臉更黑了。
小美人海溫冷笑道:“真搞不懂你們邾夏人,有時候聰明得像山里的猴子,有時卻蠢到敵我不分,我就要打下去,我才不怕?lián)裁醋锩?,你怕你的朝廷,我可不怕。?p> “那你怕誰,你們的酋長殿下?你大概是忘了,卓溫殿下現(xiàn)在還是方丹林海的海主,是朝廷封的?!彼鳙I忠的口氣也稍稍硬了起來。
“我們可不稀罕什么狗屁海主的頭銜,聽起來像個養(yǎng)魚的?!?p> 肉堆圖蒙平板地說:“要走你們走,我們單干,我們高星人單干,我們高星人有仇必報,有恩必還?!?p> 海溫尖著嗓子抗議道:“肉堆,你什么意思,難不成就你們高星人是有種的?你們不走,我們查鄰人更不能走,我非得斬夠二十萬元教徒的右手給那些死去的同胞報仇?!?p> 火候已到,端木風(fēng)覺得是該添把柴的時候了?!澳銈円呀?jīng)沒有退路了,就算真的停戰(zhàn),楚亞人也不會放過你們這支軍隊?!彼f得極其鄭重,把圖蒙和海溫的目光都定住了。
索獻忠瞥了端木風(fēng)一眼,不以為然道:“議和是邾夏朝廷和你們圣廷的事,據(jù)我所知楚亞朝廷可沒膽子跟神都對著干。”他把心里的慌亂隱藏的很好,但端木風(fēng)還是從他那一抹輕淺笑容里看出了端倪,這家伙開始害怕了。
得繼續(xù)加火,端木風(fēng)起身來到帳門口,撩開門簾,指著遠處的京觀說:“圣廷絕不會容忍這種邪惡的東西出現(xiàn)在元境任何一個地方,一百多年前,薛陀境內(nèi)的奎蘭人就是因為京觀而遭到滅族?!睘榱嗽鰪娬f服力,他還簡述了奎蘭族及奎蘭戰(zhàn)爭的歷史。最后解釋道:“京觀這東西被《神記》定性為直接向三生造物挑戰(zhàn)的巫邪之物,殺人本就是有違神意的,可你們還要炫耀。”
三個邾夏將領(lǐng)的臉色被端木風(fēng)的濤濤不絕淹得一會兒青一會兒紫,好一陣都躲在沉默里,似乎是在找什么能拿得出手的反駁之詞當做救命稻草。最后還是索獻忠先開了口,“我們可沒想來這里?!?p> 這真是只老狐貍,現(xiàn)在就開始甩禍啦!“沒錯,這里的兩萬五千一百一七條人命本身就該算在我的頭上,但我沒叫你弄出這么個玩意兒出來?!彼种噶酥妇┯^,最后把目光盯在它的尖頂上,尖頂是沉卿靜女的人頭,距離太遠,看不清她是否已經(jīng)被食肉鳥毀了容。每次看她,總能讓他想起琴靖靜女,她已不算年輕,但比琴靖更漂亮。她的頭是索獻忠親自砍下來的,當時她面不改色,雙眼微微閉著,用平緩的語調(diào)念誦《神頌》,仿佛刑場就是她的圣女堂。根本不是傳言中的那個膽小鬼!
為什么我認識的女人都比男人更有氣魄?端木風(fēng)心里想著,扭頭把目光打在索獻忠臉上,他趕緊去摸自己的酒杯。
端木風(fēng)繼續(xù)說下去:“我是肯定逃不掉的,就是不被罪洗師逮住也得上鬼會的追魂普。但這都不重要,你們很清楚自己對楚亞造成的傷害有多嚴重,要議和就得談判,有談判就避免不了討價還價,議和可是貴國提出的,首先就輸了一籌,如果楚亞朝廷要求懲罰肆意屠殺平民的劊子手,如果圣廷要求維護至高教義,你們覺得貴國朝廷會不會為了實現(xiàn)停戰(zhàn)而犧牲你們呢?”
索獻忠的臉色越來越難看,圖蒙和海溫反倒恢復(fù)了幾分顏色。圖蒙罵道:“真他媽復(fù)雜,索性咱們就把這狗屁議和給他攪黃?!?p> 小美人海溫贊許道:“沒錯,想卸磨殺驢,讓咱們當冤大頭,那誰也別想好過,我們繼續(xù)扛著鳳凰旗打下去,看他們怎么和談?!?p> “要是繼續(xù)打,邾夏朝廷會把我們定性為叛匪,元境列國會把我們當作土匪,到那時我們就是在和世界上十一個國家為敵,你們覺得我們還能往北走多遠?”索獻忠的口氣像一塊烈火都烤不化的堅冰。
海溫竄起來嚷道:“好啊,這才他媽刺激呢,最好把北邊的那個布賀也算上,咱們與全世界為敵,那咱就是第十三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