孫承宗、李邦華、袁崇煥、毛文龍四人出西苑不到一個時辰,西苑昭和殿后的南臺上的一些只言片語便流傳出來。
京中大小官員,國子監(jiān)生,武勛公侯,富商等群體按照消息靈通的程度,在不同的時間節(jié)點收到不同的信息。
王雙和四人所議論的“邊事”自然沒有傳出。但袁崇煥和毛文龍的矛盾在御前公開,然后天子奪袁督師遼南戰(zhàn)線事權(quán),以慰毛總兵。復又以此為由,將“五年平遼”之語做罷。
這一連串的操作,反復橫跳,實在是叫人很想吐槽。
作為科道言官的許譽卿在好友刑科給事中沈惟炳的府上聽到消息,當即就拿著酒杯喝口酒,說道:“今上對袁督師還是恩寵非常?。【谷灰赃@點小事罷掉五年平遼之語。”
沈惟炳的花廳里,蠟燭燃燒照明,兩人一壺美酒,四碟小菜。便吃便等著消息。旁邊還有兩個美妾服侍著。
沈惟炳捻須笑道:“公實兄,這可不是小事。袁督師欲殺毛文龍久矣。天子只是奪其登萊、皮島事權(quán),確實是恩寵有加。不過,這樣也好。是我東林之福?!?p> 許譽卿微笑著舉杯,“且飲一杯。”
東林勢大,京中一度有謠言說天子整頓廠衛(wèi),欲剪除東林黨。但是看看如今天子信重的大臣!孫閣老,東林黨。李邦華,前黨魁鄒元標的弟子兼同鄉(xiāng),東林黨。袁崇煥,東林黨。
許譽卿是東林黨的中堅人物。他早就聽到韓閣老的府上隱約有些傳言出來,說天子召袁崇煥進京,很可能要借其準備殺毛文龍一事牽連韓閣老。
現(xiàn)在倒是放下心來。
許譽卿的觀點差不多算是京城中如今比較主流的一種觀點。
天子罷“五年平遼”之語固然是引起言官們的不爽。政治承諾,哪有說不算就不算的?即便是天子應(yīng)允,但可以彈劾吧?可以的吧?但袁督師是自己人吶!
而京中的大臣,不管是持何種觀點,更看重的是天子是否會借題發(fā)揮,牽連到閣臣身上去。東林黨擔憂,還有想升官的人關(guān)注。
結(jié)果天子輕易的平復此事。韓爌,錢龍錫的門生故舊們松口氣,如周廷儒、溫體仁等想入閣的人則是跺腳嘆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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京中洶涌的政潮突然間就消失了。言官中有人上書彈劾袁崇煥“大言欺君”,全部都被王雙留中不發(fā)。維護袁崇煥的態(tài)度非常的明顯。
因京中大旱,作為皇帝,王雙戒齋沐浴三天,再去天壇祈雨。搞定這些瑣事后,二十八日上午在文華殿里和閣臣、詞臣、部院大臣議政,特許袁崇煥、毛文龍列席。
禮部尚書、詹事府詹事溫體仁站在隨駕詞臣方陣前列,看著坐在的袁崇煥,還有站著毛文龍。心里很有些羨慕。顯然,這兩人是天子所信重的人。
同樣羨慕的還有禮部右侍郎、萬歷四十一年的狀元周廷儒。時年三十五歲。
按照王雙定的規(guī)矩,如今早朝廢棄,君臣在文華殿議事,二品文官和超品公侯伯都有座位。
袁崇煥此刻的官職是兵部尚書(正二品)兼右都御史(正二品),督師薊遼。他當然是可以坐椅子的。
以袁崇煥的科考成績,按照明朝“非翰林不得入閣”的規(guī)矩,這差不多算他的官職巔峰。再往后就是加少保、太保等職或者以文官封侯。
王雙穿著紅色的龍袍常服,坐在一張長案面前,看著殿中正匯報瑣事的首輔韓爌,打斷道:“北直隸大旱,如何救治旱情,不是靠朕祈雨就行的。還要組織百姓、縉紳興修水利,多打井。這件事你們內(nèi)閣去辦。
陜西大旱,免除陜西百姓徭役、春秋兩稅、口賦、加派三年,與民休養(yǎng)生息,這是朕讓老高批紅的。錢糧缺口你們內(nèi)閣和戶部畢尚書協(xié)商。多聽聽洪承疇的意見。
恢復考成法的事情議的如何?”
韓爌給天子不留情面的一通話打斷,心里不快,閣臣的體面全無。他已經(jīng)想辭官回鄉(xiāng)的事。我不伺候你了還不行嗎?說道:“考成法乃是惡法。萬歷末年申文定公(申時行)和一條鞭法一起廢除。臣以為不可行?!?p> 王雙沒有給這位首輔老大人留任何的情面,譏諷的道:“考成法,考核的是官吏。搞得你們官不聊生,對吧?但是,在朕看來,官不聊生總比民不聊生的好!就這么定下來?!?p> 韓爌把官帽子脫下來,跪地道:“臣年老體衰,乞骸骨?!闭嬉谒稚匣謴涂汲煞ǎ煜碌墓倮艨峙乱匏浪?p> 李標對恢復考成法持支持態(tài)度,但他對天子屢屢不給閣臣留情面很不滿。他是個耿直的脾氣,也出列,脫帽跪地叩首,“臣亦乞骸骨?!?p> 錢龍錫猶豫了下,沒有走出來。
王雙神情一變,眼神犀利的看著跪在他面前的兩名閣臣。他哪里還不知道,他被閣臣將了一軍。用力的抿抿嘴,道:“朕不許!”拂袖離開文華殿。
在他剛穿越到明朝來的時候,他當時還有誘使韓爌主動辭職的想法。他看著內(nèi)閣里面三個東林黨,實在是心里不痛快!
但是,在當了一段時間的皇帝,感受到崇禎皇帝所擁有的權(quán)力后,他此時并不想韓爌輕易的就離職。
這不倒是他覺得韓爌好用,有治政、做事的能力,想要挽留此人。而是,他發(fā)現(xiàn),他作為皇帝,本來就有足夠多的辦法去更換閣臣時,他豈能讓韓爌這老小子輕易的從朝堂上脫身?
錦衣衛(wèi)早就把韓爌的家底查請。這老小子在老家山西有田地近萬畝,丁口無數(shù)。韓家是當?shù)卮笞濉?p> 你他媽給大明交稅沒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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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子既走,文華殿中的群臣面面相覷。
明眼人都發(fā)現(xiàn)一個問題,雖然當今天子沒有用袁崇煥牽連韓閣老的意思。但是,當今內(nèi)閣的三名閣臣,確實無一人能深得圣意。
而本朝的規(guī)矩,閣臣若無圣眷,基本上也是當不了多久的。就算韓、李、錢三人有幫著天子欽定逆案的政治功績。
政潮剛剛平息,波折又要升起啊!
這時,跟著皇帝走了司禮太監(jiān)高時明又轉(zhuǎn)回來,道:“皇爺口諭。第一,讓都察院擬定考核御史的條例。不能只看任期滿后的考核。第二,熊文烈(熊廷弼)在遼東去職,蒙受冤屈。姚圣文此人尤其可惡。豈是簡單的罷官就算完?令三法司會審此案?!?p> 左都御史曹于汴、刑部尚書喬允升、大理卿康新民三人連忙道:“臣遵旨。”
這邊剛完事,天子大伴王承恩又從后面轉(zhuǎn)出來,“孫閣老,李尚書,袁督師,毛將軍,陛下有請。”
四人在眾人羨慕的眼光中往西苑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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溫體仁,字長卿,烏程人。萬歷二十六年進士。改庶吉士,授編修,累官禮部侍郎。崇禎初遷尚書,協(xié)理詹事府事。為人外謹而中猛鷙,機深刺骨。
——《明史,列傳第一百九十六,奸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