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六
吳鋒再回京都的時候并沒有急著入宮復命,皇帝也沒有急著召見他。他回到將軍府的內(nèi)院靜坐一天,第二日站起身砍掉了那顆老槐樹并拆毀內(nèi)院與外院相隔的墻,從此將軍府再無內(nèi)院。當這件事傳到宮里那位耳朵的時候,老人只是笑了笑,說了一句有魄力。
第三日,皇帝召見吳鋒入宮,穿過重重高墻,層層階梯,老人站在他經(jīng)常站著的那個欄桿旁,吳鋒站在他身后。
他朝前揮了揮手,又虛壓了壓說道:“你看這,好一片大好山河,如今都在朕的掌下。包括你的命?!?p> 吳鋒眼皮微顫,沒有言語,他并不是真的就不怕死。
“誰給你的膽子放走那么多人,朕要的是全部人死?!崩先颂岣吡藥追稚ひ簦瑓柭曊f:“你替他們償命?!?p> “殺一個有功之臣會讓朝野離心?!眳卿h平淡說。
“朕不在乎?!崩先舜舐暫暗?,接著又轉(zhuǎn)為平靜說:“不過,朕也不在乎你死不死。你既然連你父親的仇都可以忍下,朕也留你一條小命?!?p> 吳鋒頭上青筋暴起,抱拳答謝,他忍得很辛苦。
“這些年很累吧,回去休息吧。以后也不用再見了,就當我還了你父親當年從龍之功?!崩先苏f完轉(zhuǎn)身往大殿走去,路過吳鋒時輕聲在他耳邊說:“那顆槐樹砍得好啊,不砍招陰,想想都瘆得慌。”說完哈哈笑了兩聲一搖一擺的往前繼續(xù)走,留吳鋒一人在原地沉默。
春風得意馬蹄疾用來形容如今的皇帝恰到好處,吳鋒則恰恰相反,他甚至不知是怎么回的府,摒棄尊嚴換回來的一條命,他在慶幸的同時心頭又充斥著自我否定,他躲在她的房間里,十年來第一次酩酊大醉。
次日朝會結(jié)束,吳鋒從兵部尚書變成寧國侯,居家養(yǎng)傷,遠離朝政。朝堂和后宮一樣,由來只有新人笑,無人聽聞舊人哭,而且將軍府本就遠離朝中親貴,如今更是門可羅雀,連晚輩后生都不愿靠近了。坊間有傳聞,將軍府有冤魂兩百纏繞,日夜不休,晚上經(jīng)常能聽到哭泣聲。吳鋒對此不作理睬,他整日待在書房,不知在做些什么。從此,再無廟堂煩憂,再無勾心斗角,他也樂得輕松,最為要緊的是,他知道王鐲安全了。跟其他的世閥豪門一樣,吳家能屹立不倒這么多年,自是有自己的門道,生意也好,暗探也好,自是不缺。這些天來他一直在追查王鐲的下路,終于在今天的午間收到消息,王鐲暗度邊關(guān),往大漠深處去了。
王鐲在小青的照料下身體恢復的極快,很快就能上馬緩行了。
“小青,我休息的這段時間辛苦你了。從梁國那邊逃過來的人數(shù)有統(tǒng)計過嗎?”王鐲被小青攙扶著下了馬,輕聲問。
“大約有三千人,這已經(jīng)是我們這片草原所能容納的極限了,如果再多的話……”
沒等小青說完話,王鐲揮揮手打斷了她?!皼]有更多人了,已經(jīng)花費了太多精力去接應他們,如果到現(xiàn)在還出不來的人,要來也沒用,浪費糧食而已。以后不用去了?!蓖蹊C頓了頓繼續(xù)說:“如果說,我要做這草原的主人,你覺得呢?”
小青聽到這番話,頓時緊張的環(huán)顧四周,然后小聲地說:“小姐,雖然草原是一片散沙,但是這種話還是少說為好。”
王鐲雙目一凝,轉(zhuǎn)頭盯著王鐲說:“你有意見?還是你覺得我在癡心妄想?”
“小姐,你誤會了,當然不是?!毙∏嘤行┎恢耄傆X得這次看到的小姐跟以前不太一樣了。
“累了,回去吧,這件事以后再說?!蓖蹊C說完拉著馬向前走去。
“你幫我約一下那個蠻子吧。就說我身體好了,請他務(wù)必賞臉?!蓖蹊C走了一段路突然說。小青聽完點點頭然后繼續(xù)沉默不語。在王鐲修養(yǎng)的這半個月中,草原部落的頡利已經(jīng)來過兩次了,最初的幾天來了一次,然后三天前又來過一次,只是王鐲都借口身體抱恙還要修養(yǎng)拒絕了會面,對于這一次主動要求會面,小青有些不解,只是經(jīng)歷了先前的事后卻是不方便問了。
一馬平川的大草原,數(shù)十騎以極快的速度從遠方疾馳而來,瞬息而至勒馬急停,毫無滯澀感。自古草原人善騎射果然名不虛傳,王鐲看著這數(shù)十騎的彪悍身姿,也忍不住有此一嘆。
“頡利大駕光臨,小女未曾遠迎,還望恕罪?!蓖蹊C笑著行了一個中原禮。
頡利頓時雙眼一亮,他對漢人的東西很感興趣,當然也包括貴族之女。耳邊聽著手下人的翻譯,豪邁說道:“沒事沒事,你身體才剛好,要多休息的?!闭f著還哈哈笑了幾聲。
王鐲喚來十幾人來把頡利一行的馬匹牽走,然后對著頡利說:“勞煩頡利掛念小女身體,今天專門備了幾桌酒席,答謝頡利收留之恩。”說完引著眾人而去,依次入席,其間觥籌交錯,酒意正酣。頡利滿飲一杯,凝視著王鐲說:“中原有句古話,背靠大樹好乘涼,不知我這顆大樹可夠分量?”王鐲舉杯,笑而不語,凌空虛敬,也是一飲而盡。小青聞言一顫,此時無聲勝有聲,小姐終究不是她以為的小姐了。
草原部落不像中原王朝,沒有絕對的統(tǒng)一,頡利之稱給予草原最勇猛的部落最勇猛的勇士,除了自己的本部,頡利對其他的大小部落并沒有太多的管轄權(quán)。王鐲所在的部落原本是小青辛苦五年組建成的,如今再加上王鐲從中原帶出的幾千人,從人數(shù)上來說已經(jīng)算是一個中型部落。
酒宴在持續(xù)了幾個時辰后在一團和氣中結(jié)束,頡利達成了他的目的,王鐲也達成了她的目的,只有小青在和王鐲目送頡利一行遠去后嘆氣說了一句“何必呢?”。王鐲默然無語,她名滿天下的父親在死的那一刻是不是也在嘆息“何必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