吳鋒回長安了,悄無聲息,就像離開的時候一樣。可能除了寥寥幾人,沒人知道吳鋒曾經(jīng)出過長安。府邸跟離開時一樣冷清,出長安時吳鋒遣散了很多人,但是依然有一些不愿走的老人留了下來。所幸并沒有殃及池魚的事情發(fā)生。
老人們畢竟年紀大了,將軍府很多地方都顧及不到。內(nèi)院更是如此,枯黃的草和樹葉鋪滿了厚厚一層。吳鋒沒去理睬這些,他走過吱吱呀呀的小路,走進王鐲的房間,房內(nèi)的黃梨木上擺放著最開始那件不會再改動的長衫。他就這么徑直走到桌旁的小椅上坐定,挺直腰桿抬起頭,一臂擱在桌上,一臂自然下垂,房門大開著,他可以看到走進內(nèi)院必須的拐角。小六早被他暫時趕回了家,他要一個人在這里等,可能是馬上死或是讓他晚些死的消息。
不知過了多久,天色漸漸昏暗下來,黑色籠罩了這間小小的屋子,一輪殘月掛在天邊,垂下絲絲光勉強能看清屋外的動靜。一個淺淺的影子映在拐角處的墻上,影子在墻上走得極慢,慢慢的變矮變瘦,一個身穿黑色袍子的人走出拐角,黑袍人本來佝僂著身體低著頭,在看到房內(nèi)的吳鋒時似乎有些意外,抬頭看了一眼,微微施了一禮,然后繼續(xù)抬步向前走,走過滿地落葉層,不疾不徐走到房間門口站定。
“吳將軍,不知咱家可否進屋與您講幾句話?!焙谂廴巳矶脊诤诎抵?,站在門外并未逾矩的直接踏門而入。
吳鋒聽到這個自稱微微一愣,如果起初只是懷疑是他,那現(xiàn)在就確定了。當年衡王奪皇位本來毫無勝算,幸得吳鋒父親反水太子為其一。這其二想來就是眼前此人,據(jù)說此人原是太子心腹,被衡王不知以何種手段收攏在麾下,如此太子的諸多秘辛和手段被衡王得悉,也導致了太子一黨的一敗涂地。
“進來吧,門開著?!眳卿h說,并沒有因為其身份而恭維,也沒因為其身殘而輕蔑。
黑袍人一副顫顫巍巍的樣子,扶著門框踏過門檻,往前走了幾步,與在屋內(nèi)看屋外不同,月光并未有多少流淌進房內(nèi),這個距離借助屋外月光恰巧能看到吳鋒的輪廓。
黑袍人一副沙啞的嗓音開口道:“天暗了怎么不掌燈?將軍府沒有這么窮吧。”
“我們都見不得光,你不明白?”吳鋒譏諷的說。
“唔…我原以為你不明白?!焙谂廴祟D了頓繼續(xù)說:“既然明白,為何回來?”
“是你問?”吳鋒略微前傾了身體。
“自然不是?!焙谂廴撕敛华q豫的答道。
“我是漢人,要回漢地?!眳卿h說。
“回來不怕死?你可是殺了百騎司的人。”黑袍人說,過了很久,吳鋒沒有說話,黑袍人想了想接著問:“那些蠻子什么時間會打過來?”
“我不知道。”吳鋒回道。
黑袍人笑了兩聲,然后嘎然而止。
“抱歉,不是太會笑,皇上讓咱家跟你說話的時候笑兩聲?!焙谂廴诉@句話讓吳鋒都一陣無語。
“怎么安排我?”吳鋒問道。
“暫時不用死,先活著吧?!焙谂廴苏f。
“有個期限嗎?”吳鋒接著問。
黑袍人搖搖頭,略微抬頭露出一張缺少血色的臉,陰惻惻一笑說:“總歸比咱家要活得久一些。”
一個老宦官,更是一個通曉皇室機密的老宦官,背地里所做的腌臜事不知凡幾,這樣一個人必定只能存留一朝,在皇帝預感時日無多的當下必然會優(yōu)先處理掉。
“那可難說得很?!眳卿h也笑了。
黑袍人難得的發(fā)出一陣真實的小聲,沙啞的厲害,就像勞役過重的織布機不經(jīng)驅(qū)使時發(fā)出的嘈雜嘎吱聲。
“要是你在我前頭,我遙敬一杯酒為你送行?!焙谂廴祟^一次用了“我”。
吳鋒點點頭,黑袍人起身行了一禮告辭離去。直到黑袍人的身影消失在拐角處,吳鋒起身走出房間,殘月依舊,月影依舊,內(nèi)院狼藉依舊,夜風吹起落葉在空中來來去去,或砸在殘枝上,或掉落在屋頂,或在空中就零亂成幾瓣。
戰(zhàn)爭如期而至,吳鋒回到長安僅僅一個月,邊關(guān)處處狼煙。草原游牧民族的征戰(zhàn)有個特點,突然,猛烈,且后勁不足。突然和猛烈自然是形容戰(zhàn)爭初期。大梁邊關(guān)戰(zhàn)線很長,游牧民族又擅長游曳,很容易出現(xiàn)首尾不能相顧的情況,稍不注意防線就會被鑿穿。
吳鋒在這種情況下得以重新入朝領(lǐng)軍。據(jù)說是因為大殿之上,各享受安逸日子已久的軍部大佬竟無一人請纓,且在一人提起吳鋒的以后紛紛附和其經(jīng)驗豐富可堪重任。皇帝氣急而笑,怒道:“言其為黃口小兒的是你們,如今又是你們!朕養(yǎng)群豬都比你們強!”說完起身拂袖離開大殿,留下一堆面面相覷的臣子。
“皇上有令,吳侯有功于社稷,且久經(jīng)沙場,身體抱恙。但如今邊關(guān)告急,遍尋朝野上下,唯吳侯可擔重任。又念吳侯身體有恙,故僅作隨軍參謀,輔佐三皇子防邊?!毙继O(jiān)威嚴的說完皇上口諭然后笑吟吟的對吳鋒說:“吳將軍,陛下真是關(guān)心你??!我可沒見過陛下對哪個臣子這么好過?!?p> 吳鋒爽朗一笑道:“有勞公公了?!边呎f邊往那太監(jiān)手上塞些黃白物事。那太監(jiān)假意推脫了幾下也就笑瞇瞇的收下了,又說了些“吳將軍假以時日,必定為當朝第一人…”之類的鬼話然后就賓主兩歡的告罪走了。
三皇子,吳鋒與他接觸不多,更談不上熟悉,僅有的幾次宮廷宴會上遇見了觀感還不錯,僅此而已,就是不知實際是怎樣了。對于他來說,這樣的安排已經(jīng)算是最好的安排了,只要老皇帝還沒有昏聵到無可救藥的地步,自己是無論如何做不成主將的。吳鋒對是不是主將毫不在意,他只關(guān)心這一趟是不是能阻擋住異族鐵蹄,讓中原土地上少流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