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歌似有所感,掀開眼前厚重的門簾,只見外面一片紅粉翠綠的樓閣,里面隱隱傳出女子的嬌笑聲,混雜著街上攢動的人流中,不住往馬車里鉆。
幾個小丫鬟沒有見過如此熱鬧的景象,紛紛忍不住往外瞧,待看清那些雕梁畫棟的屋庭瓦舍門前,揮著手帕滿頭珠翠的美嬌娘,霎時明白了這是個什么地方,有兩個當即紅了臉皮,急忙把簾子放下。
青歌看向最精美的閣樓高處,陽光細碎的灑在窗框上,一襲白衣若隱若見,不知怎的,她總有些熟悉感。
若是能下去走走就好了。
簾子落下之際,青歌收回視線,不遠處青石灰墻的巷子里猶如火光一閃。
“停下?!?p> 她快步走下車來,云苓幾個急忙跟在后面。
狹窄的小巷,逼仄潮濕,擺放了亂七八糟的東西。一垛散發(fā)著腐朽氣味的柴火擋住了兩個被打的遍體鱗傷的孩童,小小的臉上滿是傷痕,那兩包袱吃的也不見了。
在場幾個忍不住驚呼出聲。
“小姐,這不是剛剛那兩個小孩嗎?”白薇指著他們說道。三步并作兩步走過去。
撥開一個孩子的秀發(fā),看穿著果然是剛剛的那兩個小孩,這里魚龍混雜,顯然二人經過了一場搶奪和毆打。本就單薄的粗布衣裳自肩膀處撕裂,小孩子手里還緊緊握著半塊燒餅,餅上帶著烏黑的腳印。
小小年紀看著讓人心疼。她也是苦水泡著長大的,好在有個容身之處,這倆孩子大的不過八九歲,這數九寒冬饑寒交迫的流浪,幾時死在哪都不會有人知道。
大點的孩子顧不上身體的疼痛,蜷縮著用胳膊緊緊護著身下的弟弟,他還有意識,瞪眼看著面前的幾人,神情緊繃,像是蓄勢待發(fā)的小獸。亂糟糟的頭發(fā)下一張臉,鼻梁高聳長眉入鬢,修長的丹鳳眼眼睫濃密,因為年紀的關系,五官還未完全長開,但依稀可以見到完美的輪廓。
“我可否帶著他們一起走?”青歌感懷身世,不會坐視不理。詢問道。
常管事略微沉吟了一下,也不好直接拒絕。招招手喚了兩個侍衛(wèi)將倆孩子抬上后面的馬車,安排人遞了吃食上了藥,又給稍大些那個換了件底下小廝的衣裳。
不過一會兒的功夫,便回話說一切已打點好。
青歌很滿意管事的執(zhí)行力,點點頭。
這里離洛府只有幾條長街的距離,自進了城,她便明顯感覺身邊人似乎突然多了些。
街邊那賣花的,雜七雜八的枝杈擺放的毫無美感。
十步開外,偌大的餛飩攤子,三三兩兩顧客坐在桌前,干活的伙計穿著短打棉衣,倆眼滴溜溜的亂轉,手中的笊籬擱沸水里撈了半天,也沒見半個餛飩出鍋。
旁邊賣糖葫蘆的,身后一堆小孩子跟著,愣是半個沒賣,扛著滿滿當當的紅果子散步似的。不遠不近的跟在馬車后面。
眼光一錯,她看向旁邊的酒樓。門前酒幌子隨風招展,掛著兩盞大紅燈籠,門面淡雅清靜,不失莊嚴顯貴之氣,絲毫沒有沾染這一路的煙花之氣。
人來人往,生意極為興隆。
青歌大踏步走進去,只見大堂正中,掛著巨大的牌匾,上面用濃墨寫了“醉香居”三個大字。
大堂里賓客滿座,幾個小伙計端著傳盤人流中穿來穿去,掌柜站在臺后吧嗒吧嗒撥弄著算盤珠子,抬眼看見呼啦啦一群人涌了進來,那都是白花花的銀子。忙不迭的走出來,一眼先看到常管事,笑的如同夏末的向日葵。
“您老怎么有空到店里來了?!鄙斐龅氖植坏瘸坊?,就見常管事對著他急忙使了個眼色,掌柜的這才看到一旁的青歌。見她穿著一般,倒是絲毫沒想到她洛府嫡出大小姐的身份,只當是洛府哪個小姐身邊的一等丫鬟。
即使如此,這身份也是他惹不起的。
青歌環(huán)顧四周。這里果然不同鄉(xiāng)下酒樓,一花一木明明全是金線的味道,卻又低調不失風雅。想是請了高人專門設計過。
“掌柜的,麻煩多做兩個菜,給馬車里的兩個小孩。”青歌笑著道。
賽掌柜伸長脖子看了眼門外的馬車,上面偌大的洛字。焉能不知道這伙人的身份,“好嘞,您稍等,二層還有雅間,您跟小的來?!?p> 常管事站在一邊欲言又止,沒想到這大小姐想一出是一出。原本今日便可到達洛府,這要是一耽擱,只怕就得等明日。他感覺額角冒了汗。
他有些為難。
“大小姐,日頭快要下去了,府內定已經備好了吃食。不如。”
“這酒樓如此華美,想必少不了珍饈美酒,我到這也是頭一遭,想在這吃個飯,也算見識下這帝京的風土人情,常管事,麻煩你跟府里說一聲,青歌要晚些才能到了。”
常管事話沒說完便被截住,臉色有點不好看了只是礙于青歌的身份不好當即發(fā)作??催@架勢,沒有一個時辰是動不了身了。況且未出閣的大家閨秀在這酒樓拋頭露面成何體統(tǒng)。這下少不了要被主子責備。右手攥拳砸向左手,無奈的嘆口氣,出去招呼下人等候,并立即給洛府去信。
青歌坐在里間上首,四處看了看。
裝飾華美,陳飾雅致,碗碟也多用精美瓷器,配著廚子美輪美奐的蘿卜雕花,相互搭配倒煞是好看。
掌柜的親自端來一壺艷陽春,盛在白釉弦紋竹節(jié)壺中。
云苓急忙接過,倒在青歌面前的繪山水白瓷杯中。青翠的酒花嘩嘩的匯入進去,猶如山間小溪流清澈見底。霎時間酒香四溢。
“好香。好酒?!彼滩蛔≠澮宦?。又看著菜逐漸上齊,還是放心不下那倆孩子,于是抬頭對丹朱幾人道:“你們幾個去看一下,不要讓那些人慢待了他倆。”
云苓道:“我和白薇去就行,月見在這照顧好小姐?!?p> 月見點點頭,接過她手中的酒壺。站在后面一步開外的樣子為青歌續(xù)酒。
青歌呆的地方是二樓的最里間,若要想進去便要經過離樓梯最近的幾間房。而此時,在她旁邊的房間倒是熱鬧。隱約還能聽到幾個人在那行酒令的聲音。輸了的就要把自己婆娘的肚兜送人,倒是粗俗的很,跟鄉(xiāng)下的山野漢子行事作風沒啥區(qū)別。
啪嗒一聲,隔壁房間門打開,一個男子晃晃悠悠的走出來,回頭對著里面道:“你們等我回來啊,誰也不能偷喝,等我回來在斗個幾回合?!笨茨菢雍鹊淖眭铬傅?。七拐八拐的出了房門徑直向后院奔去。
青歌也聽到了門外的動靜,心里默念三個數。此時夕陽即將墮下山頭,小伙計最后一次進門熱酒的時候已經將燭火點燃,躍動的燭光照著她的側臉,映射出明暗兩個面龐。
窗棱大開,冷風忽的灌了進來,身旁的侍女無聲無息的軟倒在地。
一個躡手躡腳的小身影不知何時攀上來,探頭探腦的看了一會,見幾人都沒有反應,才放心大膽的翻過窗子,眼神登時被碧荷腰上掛著的荷包吸引,翻了翻只有幾個銀錁子,又見趴在桌上佯裝昏倒的青歌,便想上前將其翻過身來。
青歌右手隱在八仙桌鋪設下垂的流蘇下,攥緊了一小包藥粉。
待到對方走進,眼角瞥到來人的衣角,眼神閃過一絲訝異。
她身子暴起,趁對方反應不及之時,將藥粉猛地灑出。那小孩本就虛弱,雖身子靈巧,也沒完全躲避開,被撒了個滿頭滿臉。立即感到身子一軟,回身便逃。
青歌以其人之道還治其人之身。這包藥粉還是之前特意要來做防身用的,這么快就派上了用場。
他武功不濟,輕功卻是極好,硬是撐著逃到窗前,翻了出去。
青歌蹲下將食指放在月見頸動脈上。能清晰感覺到脈搏的跳動,應該只是被迷暈了。她看向小孩逃走的方向,唇角劃過一絲無奈。小小年紀,自己與困境中對他施以援手,卻差點被搶劫。
而她本想釣出個魚來,先來了個小蝦米。
此時云苓二人才剛走到店外,并不知樓上已經起了變故。去馬車那里看了一眼,驚到:“咦那兩個孩子怎么不見了?”
聞言,白薇急忙過來往里一瞧,果然,剛剛還躺在鵝毛軟墊上的幼童消失了,余下的只有幾道鐵銹斑斑的血污,證明那孩子存在過。
“你們看到他們了沒有?”馬車旁的幾個下人正老老實實的站在原處,卻并沒有發(fā)現(xiàn)他倆出來。見狀紛紛搖搖頭。
“這可就奇了,難道青天白日的,他們原地消失了不成。你們在這等著,我速去稟報小姐?!痹栖叩?。
咚,極輕微的一聲,瞬間引起青歌的警覺。而此時白薇兩人剛剛踏上樓梯。店里人聲鼎沸,絲毫沒有人注意到這邊的異樣。
手一動,袖子里的掌中刺滑下來抵在手心,這還是當日路過街鎮(zhèn)的時候,她找了個空閑溜去鐵匠鋪子買的,又偷偷在馬車里打磨了很久。這一路都帶在身上以防不測。沒有內力的她只能以出其不意的狠招來自救了。對方既然不想讓她順順利利的回去,那她倒要看看是什么人。
寒風呼嘯而來,直直刺入房間,青歌躲在窗后,眼睛一錯不錯的盯著唯一的入口,呼啦一下,白色的披風憑空出現(xiàn)兜頭罩來,將她蓋得嚴實,阻隔了驟然升起的寒意,衣領上是熟悉的川貝香。然后黑衣黑褲的刀疤臉男人抬手被摜了進來。手腳已被捆的嚴實。
青歌盯著突然出現(xiàn)的季宴,愕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