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三章 燈火森林（7）
?。ㄉ蟽烧露甲隽诵┬薷模?p> “怎么解決？”陳景隆迫不及待的問，大概是覺得自己有點失態(tài)，他握著玻璃啤酒瓶，強撐著笑臉說道，“你要真能給我個好的建議，我也不會虧待你.....”
“隆哥，我想你應(yīng)該知道......”程曉羽說，“我不缺錢?！?p> 陳景隆“呵呵”一笑，隨后又長嘆了口氣說：“如果你是想要浩然加入你的樂隊.....”他苦笑道，“我雖然是他的哥哥，卻也不想強迫他做自己不喜歡的事情。賺錢確實很重要，但親情對我來說更重要?！?p> 程曉羽也從王歐那邊聽到一些有關(guān)陳浩然的家庭狀況，于是故意假裝猶豫了一下，像是好奇般的問道：“聽說他是跟著您長大的？”
陳景隆笑了笑，毫不避諱的說道：“也不能這么說，我們都是跟著奶奶長大的。我們爸媽離婚的時候，他才六歲，那時我剛好讀高三，原本我爸媽說好的等我讀完高三再離婚，然而還是沒有能等到，我媽媽先離開了，跑去了深鎮(zhèn)。我爸爸先是成天借酒消愁，說是一定要混出個人樣，后來跑去了紐約.....”他舉起啤酒瓶“咕嘟咕嘟”喝了好大一口酒，才長舒了一口氣說，“我記得我放學(xué)回家，看到桌子上我媽留下的那封信，還有她最后為我們做的那頓飯，哭得稀里嘩啦的，浩然反而像是沒事一樣安慰我不要哭，吃飯的時候還夾菜給我.....后來我們爸爸也走了，剛開始他還寄點錢回來，后來就渺無音訊了......我們兩個都靠著我奶奶那一點微薄的退休金生活，那個時候也沒有什么暑期工，高三畢業(yè)我為了湊大學(xué)學(xué)費，就帶著他到處去收紙殼子和易拉罐，他才讀二年級，拖著個蛇皮袋跟在我身后，大街小巷都是叮叮哐哐的聲音，別人家的小孩總笑話我們兩個是撿破爛的，我也不慫，仗著自己年紀(jì)大，帶著他打了好幾架。后來他落單被人揍的鼻青臉腫，還去了醫(yī)院，醫(yī)生氣勢洶洶的問我父母怎么不來，我還沒有說話，他就張開發(fā)青的嘴唇回答：‘我們是沒人要的小孩....’”
說到這里陳景隆像是陷入了回憶長久沒有說話，窗戶斜上方的燈牌暗夜里閃爍，五彩的光映照在他的身上，握著綠色啤酒瓶的陳景隆給人一種蕭條又落寞的感覺。
程曉羽也不出聲，盯著陳景隆胸口的那行德文“Jeder Tag， der noch nie gertanzt hat， ist eine Enttauschung fur das leben”發(fā)呆。他又想起了有關(guān)這句話另一個層面的解釋：“人生的本質(zhì)是痛苦與虛無的，為了能夠生存下去，我們需要為世界與人生尋找意義。對于尼采來說，藝術(shù)就是他尋找到的人生意義，那么對其他人來說呢？對自己來說呢？自己的人生意義又是什么.....”
也不知道過了多久，也許是只是短短十幾秒，也許是漫長的幾分鐘，陳景隆才回過神來說：“跟你說這些，沒有別的意思，就是想跟你解釋一下浩然為什么對‘散伙’這件事如此介意...”
程曉羽拿過啤酒給自己倒了一小杯，敬了陳景隆一下，“我懂，我自己也有反省過。”他一口將啤酒喝干，“我來，就是覺得自己有些時候太自以為是了，可能讓陳浩然感覺到了不適，所以想做些彌補?！?p> 陳景隆擺了擺手說道：“那到不必，我弟弟也不是那種脆弱的人?！彼苁球湴恋恼f，“我覺得他比我還要堅強的多，自控力也強，高一的時候他的成績只是中游，高二下學(xué)期說要考個好大學(xué)，開始努力，立刻就考到了班級第一，學(xué)習(xí)這方面從來沒有叫人操心過.....”
“那就當(dāng)做......實現(xiàn)我一個小小的心愿吧！”程曉羽說，“我在.....夢里也曾經(jīng)有過開家小酒吧的愿望，只放自己喜歡的音樂的酒吧......”
“夢里？”
程曉羽笑了笑說道：“不要糾結(jié)這么多。反正我現(xiàn)在有兩個解決問題的方案。”他也沒有吊胃口，馬上就直接了當(dāng)?shù)恼f，“第一個呢！是換主題。我剛才觀察了一下外面的酒吧，發(fā)現(xiàn)所有的酒吧都是依托老建筑做那種比較有格調(diào)的酒吧，偶爾也會有像‘燈火森林’這樣缺乏特色的酒吧，生意同樣不怎么樣?！?p> “其實幾年前，我們這里的酒吧都是那種很普通的酒吧，做的也都是學(xué)生生意，自從有個姓黃的老板租了棟老洋房，花了大價錢裝修，吸引來了不少外教和白領(lǐng)，我們這里的情況就變了。前年生意不怎么好的時候，我就跟我的......合伙人他們商量，想要追加投資，重新裝修，但他們不愿意，有人想要轉(zhuǎn)讓，有人覺得可以稍微裝修一下，像我就覺得必須得向外面的‘I Healer’看齊......大家一下就產(chǎn)生了分歧，誰也說服不了誰.....”
“合伙做生意是最難的，尤其還是你們這種以股東拉朋友來消費的模式更難，老板的朋友不是酒吧經(jīng)營長期支柱。除非你們愿意把股份不斷的分出去，讓你們酒吧的股東不斷的擴大，從幾個到到幾十個到上百個，有人不斷的來幫忙拉客，才能維持的住.....”
程曉羽只是說了后來夜店經(jīng)常使用的營銷模式就使得陳景隆大感震驚，他愣了一下，備受震撼的說道：“這樣也可以？”
“這樣是可以。但這種營銷方式并不適合小酒吧。一般大型夜店有高昂的消費支撐才能吸引小股東不斷的加入，這樣小股東們才能做低投入高回報的夢，實際上這些小股東能賺錢的沒幾個.....”程曉羽說，“我們先拋開夜店不說，小酒吧只要找準(zhǔn)主題，也就是找準(zhǔn)定位，吸引到固定圈層的客戶，生意也是很好做的。”
陳景隆已經(jīng)完全相信程曉羽能夠令他的酒吧起死回生了，認(rèn)真的問道：“我該怎么做？”
“差異化競爭。”程曉羽瞥了眼酒吧里的那一桌桌客人說，“外面的酒吧對于學(xué)生來說消費還是偏高的，你看你把價格打骨折還是能吸引到一些學(xué)生來光顧的?！?p> 陳景隆無奈的說道：“確實是打骨折了，每天做生意的都是虧，不打血虧，打折骨折，反正就是兩難.....”
“所以你就得思考如何降低成本，維持低價。比如說把這些品牌啤酒全部換掉，用更廉價的扎啤，把你的樂隊裁掉，他們只會給你的酒吧減分......不過一味的削減支出也不行，該請的人還是得請，像你這樣一個酒吧才幾個服務(wù)員，給客戶的體驗實在不好.....”程曉羽又低頭看向了盤子里的小吃，“降低成本之后，你就得考慮一件事，讓你的顧客有除了便宜之外來酒吧的理由！”
陳景隆點頭，“這個才是關(guān)鍵?！?p> “把你們店里這些不洋不土的小吃給換掉，換上我們夏國特色小吃，川省的串串也好，湘省的燒烤也好，總之能把吃的做出特色，又有價格便宜的優(yōu)勢，肯定能吸引一大群學(xué)生客戶?！?p> 陳景隆思考了須臾，沉吟道：“這個方案確實可行。但也不能立竿見影?。 ?p> “你把招牌換一下，換成那種仿古的旗子，酒吧里添加些我們?nèi)A夏特色的玩意，別的酒吧喜歡擺滿洋酒瓶子，你就弄點青花瓷瓶來，也花不上太多錢，搞的古色古香點，在弄點什么米酒、果酒、用小酒館做噱頭，保證‘燈火森林’能火......”
“這樣會不會太土了一點？”陳景隆不那么肯定的說，“真的能行嗎？”
程曉羽有記憶優(yōu)勢，當(dāng)然知道后來這種小酒館做得好的生意有多火爆，“你要照我說的做不能火，你虧多少我給你賠多少！”
“那到不用。”陳景隆連忙搖頭，“就是我們這條街現(xiàn)在全都是這種特別又腔調(diào)的酒吧，我開這么一家小酒館會不會不倫不類？”
程曉羽搖頭，“隆哥也太崇洋媚外了！華夏特色也是種腔調(diào)啊！不說別人，至少洋鬼子是絕對更喜歡來這種有華夏特色的酒吧的?！?p> “這倒也是。”陳景隆說，“這個方案我得好好思考一下。你說下另外一個方案聽看看.....”
“小酒館的方案實際上只適合賺快錢，并且還需要不斷的更新迭代，來維持客戶的新鮮感，因為這種方案太容易被復(fù)制了。第二種就不那么容易被復(fù)制，但是他需要經(jīng)營者有很強的營銷和策劃的能力?！背虝杂鸷攘丝诳蓸窛櫳ぷ樱澳蔷褪俏覀冞€是按照樂隊的主題做下去。把‘燈火森林’打造成年輕人玩音樂的基地......”
陳景隆明顯對這個方案更感興趣，雙手倚著桌子，整個身體都傾向了程曉羽。
“尚海這么多大學(xué)，肯定有不少玩樂隊的，你在各個學(xué)校論壇上發(fā)帖舉辦一個樂隊交流比賽，一等獎獎勵個五千一萬的，就足夠吸引這些大學(xué)生來參加比賽了，這些大學(xué)生來比賽肯定不會自己一個人來，還會呼朋喚友，人流量一下就起來了?！?p> “可.....比賽只有一場吧？”
“這么多學(xué)校一場怎么夠？每周比兩場！足夠你比賽舉辦好幾個月！平時還為這些樂隊提供免費的表演場地，只要是客人，想上去玩玩就可以玩玩.....”程曉羽笑，“沒有什么人比學(xué)生更好哄了.....”
陳景隆抹了一把汗說：“學(xué)生樂隊的水平實在參差不齊啊！”
“你又不是不清楚，酒吧重要的是氛圍！氛圍！只要能吸引大量的學(xué)生過來，你東西稍微便宜一點，圈定了固定的客戶，酒吧想不火都難！”程曉羽皺了皺眉頭說，“不過這個方案的麻煩事也多，年輕人湊一起，還是玩樂隊的人湊一起，容易鬧事，你得有超強的組織能力才行.....”
陳景隆又想了一會，才回答道：“確實。實施起來比第一套方案還難。但我更喜歡這個方案?！?p> “這種肯定沒第一種賺錢?！背虝杂鹦α诵φf，“我覺得把你就按照我說的第一種方案走，我可以全程給你提供咨詢。”
陳景隆問道：“你想要開個那種.....華夏風(fēng)格的酒館？”
程曉羽撓了撓頭，“如果要我開的話，會更麻煩，我希望找一些會民族樂器的人來，演奏一些華夏風(fēng)的音樂。”
“華夏風(fēng)的音樂？”
程曉羽記起這個時候還沒有華夏風(fēng)的音樂，心中惋惜，“就類似《滄海一聲笑》的那種.....”
“哦~~~”陳景隆恍然大悟的點頭。
程曉羽笑，“不過我真要自己開一家酒吧的話，我不會想要固定死風(fēng)格，我希望它自由一些，所以應(yīng)該不會開這種古風(fēng)酒館吧！”
“明白了?！标惥奥∫豢跉鈱⑵孔永锏木坪韧?，“你提供的兩個方案都很好，我得認(rèn)真思考思考?！?p> “酒吧管理和營銷也是門不小的學(xué)問，你要是覺得酒吧做的是人際關(guān)系，那就大錯特錯了.....”
“我已經(jīng)意識到這是個錯誤了。慘痛的教訓(xùn)??！”陳景隆感嘆道，“要是能早點認(rèn)識你就好了。也許我們的樂隊就不會解散......”
“現(xiàn)在也不遲?！背虝杂鹞⑿α艘幌?，“那我就說到這里，時間不早了我得回去了?！?p> “就走嗎？再坐會?。〕渣c東西再走！”
程曉羽站了起來，“我要是還不走，我......后媽應(yīng)該就會給我打電話了?！?p> 陳景隆聽到程曉羽說“后媽”兩個字，眼神稍稍變化了一下，他也馬上站了起來，“那我也就不多留你了?！钡茸叱鲎雷?，他鄭重其事的握住了程曉羽的手，“非常感謝你給我提供的方案，以前我不覺得有人生而知之，現(xiàn)在我覺得世界上的確有我這種凡夫俗子無法理解的人存在?！?p> 程曉羽心道：這樣理解也不算錯。嘴上卻不以為然的說，“哪里有這么夸張？我告訴你，我妹妹九歲的時候就拿了國際奧數(shù)金牌.....”
陳景隆驚愕的脫口而出：“蘇虞兮？蘇虞兮是你妹妹？”
“你也知道我.....”程曉羽忽然覺得有點羞恥，他為什么會以蘇虞兮這個冷冰冰的妹妹為傲啊！于是他沒有說出“妹妹”兩個字，用名字取代，“蘇虞兮？”
“蘇虞兮.....我們復(fù)禮的誰會不知道??！”陳景隆笑，“我以前也是復(fù)禮畢業(yè)的?！?p> 程曉羽吐了口濁氣，“隆哥不要跟別人說.....”
陳景隆拍了拍程曉羽的肩膀，善解人意的說道：“我能跟誰說??？我弟弟？放心吧！我告訴他，他也不會告訴其他人的?！?p> “啊~~”程曉羽嘆了口氣，“其實說了也沒有什么?！?p> 陳景隆笑道：“我能理解，誰要有那么一個妹妹都會倍感壓力?！彼终f，“可你也不差??！”
程曉羽搖頭，“差得遠(yuǎn)?！?p> “我剛才和你說話就覺得你成熟的像是個大人，不過在提到你妹妹的時候，就又覺得你是個小孩子了?！?p> “有嗎？”
陳景隆微笑，他注視著程曉羽誠懇的說道：“總之謝謝你給提供的方案，只要我的酒吧能開下去，始終對你免費！”
“只要你按照我的方案去做，我保證我始終能有免費的酒吧泡.....”
陳景隆“哈哈”大笑道：“那我們就皆大歡喜了?！?p> 程曉羽也笑了下，隨后說了“再見”，便向著巷子口走去。他走了幾步，聽到身后的陳景隆大聲問：“程曉羽，你今天就是為了跟我說這個事情來的嗎？”
程曉羽停住腳步，回頭說：“是??！有什么問題！”
“為什么？為什么這么熱心？”陳景隆問。
“因為陳浩然.....”程曉羽思忖了須臾才補充，“也因為.....你很熱愛音樂！和我一樣.....”
陳景隆站在那幅廉價的易拉寶旁邊，表情像是凝固了。地面淺淺的水洼倒映著霓虹，沾著水滴的爬墻虎在風(fēng)中搖晃，海報上的樂隊剪影也跟著在顫動，像是在演奏一首無聲的歌。
程曉羽沒有等候回答，他繼續(xù)向著巷子口走去。熱愛某項事物，或者某個人，很多時候并不能給你帶來回饋，你只能像舔狗一樣不斷的付出，收獲不到任何回報。
那么你該堅持還是該放棄？
又或者該如何才能堅持下去？如何才能完全放棄？
有些事情不會有答案。
也許人生正確的選擇，永遠(yuǎn)是你沒有選擇的那一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