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歸屬在何方

第十九章

歸屬在何方 作家buyMfs 2795 2021-06-07 22:00:50

  第二天,一到黃大鎖家,張福并沒有顯示出要鋪院子的打算,而是宣布今天鋪地板磚。賈鞏沒想到的是,接下來的幾天張福一直都沒有鋪院子的動向,而總是干一些零碎的活計。諸如立門墩、打滲井、安土炕,雖不是花整段長的時間,加起來卻也又耗費了三四天??粗粩嗝俺龅牧闼榛顑汉筒粩嘌訒r的工期,賈鞏有些按耐不住。他跟在張福的后面,盡快地做著派來的工作,只為了最后一天的到來。

  一個早上,張福說今天的任務(wù)是要給屋后房檐貼上瓷磚,賈鞏對這不斷冒出的臨時活已變得麻木,不再計較自己還得待幾天。但隨之張福說出了那賈鞏等待了許久的聲音,“明天咱就鋪院子,鋪完院子咱就完工,這零碎活兒做不完,就讓他黃大鎖想法子去吧,把咱們守到這里,逑也做不下?!辟Z鞏這才知道,這許多天來的零碎活兒都是黃大鎖臨時想出來的,壓根兒不在當(dāng)初的計劃當(dāng)中。張福是講究效率的,這些零碎活兒的特點是耗時可又不見成果,張福拒絕了黃大鎖潮水般涌來的提議,多事的主家也就不再難為這位匠人。

  張福抖抖肩膀,繼續(xù)說了下去。“趕明兒咱就正經(jīng)干它一仗,我再多叫幾個人,把二勇的小型裝載機(jī)也調(diào)過來,這幾天緊緊當(dāng)當(dāng)?shù)?,總不見活兒。明天這陣仗一定要安排好,要是出了甚差錯,可又得多干下時日了?!?p>  說著他們來到了屋后,看著幾天前抹上已經(jīng)干硬的石灰,賈鞏想起了離開了的老李,也許他們這輩子再也無緣再見,賈鞏不免有些黯然神傷。搭好了架板之后,張福拖著一根長長的水管,將要貼瓷磚的地方通通澆濕。隨著一聲粗狂的吼聲:“好——”遠(yuǎn)在院里的李四切斷了電源,匆匆向后跑了來。

  小時候,賈鞏還在賈莊小學(xué)讀書的時候,便能看到張福團(tuán)隊的身影。有時他們在一戶將要迎娶新娘的人家做工,有時在擴(kuò)建莊里的一所小型店鋪,有時又在硬化賈莊的道路,令賈鞏映像最深刻的是,工地上傳來的工人們那粗狂雄渾的吼叫聲。那是黃土男兒獨有的腔調(diào),不可一世中存有幾分畏怯,放縱豪邁里伴著一絲哀愁,它訓(xùn)不成,練不就,只能來自對這片土地有著赤誠之心的人。這些人對土地的愛是深沉的,他們在這里長大,在這里謀生,也終將在這里逝去,把向土地索來的一切再交還回去。他們與土地有著千絲萬縷斬不斷的聯(lián)系,卻也愿意在最后一天與它劃清界限,而這的代價是用自己的永世去償還、去守護(hù),償還過往的種種所有,守護(hù)之后的彌彌新生。

  聽到張福發(fā)出那異常熟悉的聲音,賈鞏激動地說不出話來。這個不可一世的男人有著黃土人最明顯的特征,樸實不乏固執(zhí),自信亦含桀驁,作為賈莊人最大的榮譽(yù)他也獲得了,洶涌人生的千滋百味也嘗過不少了,有過如此的履歷也不難理解張福能發(fā)出令他感動的聲音。也許這個男人對賈莊的恨意和愛意一樣多,但賈鞏知道,這個男人此生是與賈莊分不開了。

  張福和李四負(fù)責(zé)瓷磚片的粘貼,由于需要一個人隨時準(zhǔn)備按不同的尺寸切割瓷磚,會使用切割刀具的二潤子把制備灰料的工作交給了賈鞏,自己成為了這個項目的只要人物。賈鞏早耳濡目染,對灰料制備技巧已經(jīng)爛熟于心。況且瓷磚都是一小片、一小片的形狀,用不了多少灰料。這是個細(xì)致的工作。在賈鞏準(zhǔn)備了足夠多的灰料之后,他除了要持續(xù)給灰料保持水分之外便無事可做了??粗欁硬患辈宦厍懈钪纱u,賈鞏發(fā)現(xiàn)這個平時一語不發(fā)的男人是多么的內(nèi)秀。這樣的細(xì)法工作恐怕也只有他最合適不過了。二潤子手拿轉(zhuǎn)刀,一按開關(guān),高速飛轉(zhuǎn)的圓形鋼制刀片撕扯著空氣,在漸漸逼近瓷磚時,刺耳的轟鳴聲開始響起,讓一旁的賈鞏覺得這聲音足以鉆入人的大腦,攪亂一切。但二潤子并不為所影響,依然鎮(zhèn)靜地操持著旋刀。飛揚的瓷磚灰墨像幕景般揚起,飄蕩在從濃密云層中透出的微點日光中。切割好之后,兩只破爛不堪的灰蓬蓬的大手捧起一塊合乎張福尺寸要求的反射著明亮光芒的瓷磚,向架板上的張福送去。張福接過去之后,側(cè)歪著身子將瓷磚固定在抹好的水泥上。

  賈鞏將目光朝遠(yuǎn)處看去,只見一個男人趴在細(xì)沙堆上刨挖著什么,等到他站起身來的時候,賈鞏看清原來是黃大鎖。賈鞏迅速將目光收回,不想再惹起這位主家的注意。但黃大鎖注意到了賈鞏的慌亂,拍了拍身上的塵土后朝著賈鞏走來。

  “你這也沒事干,來跟我把這個沙網(wǎng)抬過去?!?p>  聽到這位多事主家的差遣,賈鞏覺得準(zhǔn)沒那么簡單,但也只好按著他的意思來。抬到黃大鎖剛才趴著的土堆那里,黃大鎖示意賈鞏放下沙網(wǎng)。

  “你們這就是瞎干咧,這么好的細(xì)沙就給我混到這石子里了?那邊也沒什么事,你就給我把這堆細(xì)沙重新篩一遍吧?!闭f著他寸步不離,定睛看起賈鞏篩沙來。

  “你這壓根兒就沒力氣,沙哪是這樣篩的,誒,算了算了,你去跟他們吧,我今中午篩吧?!秉S大鎖一臉怨氣,卻又沒有再過多為難賈鞏。不知為何,曾經(jīng)令張福滿意的活兒在黃大鎖的口中變得一文不值,賈鞏對這突然而至的委屈毫無辦法。據(jù)賈鞏后來的描述,黃大鎖在當(dāng)時并不是自始至終一個臉色,在看到賈鞏篩沙時所表現(xiàn)出來的一臉挑剔突然如潮水般褪去,頓時變得一臉沉思,眼睛緊緊地盯起了沙堆。賈鞏本來為這黃大鎖的刁難感到措不及防,不知如何是好,卻又被他的不再計較弄得一頭霧水。臨了,賈鞏匆匆離開了去??伤傆X得這次黃大鎖這么輕易放過了自己,不會這么簡單。“可既然是你讓我走的,那我聽話不就得了?我巴不得離你這人越遠(yuǎn)越好呢!”賈鞏心想。

  事后,一想起黃大鎖那一副沉思狀,賈鞏總一陣發(fā)慌,不知這位主家又想好了什么樣的點子來找麻煩。午后,一個不大的云團(tuán)駐留在了賈莊的上空,被云遮擋下的陸地有了幾分黯淡,賈鞏抬頭望去,那團(tuán)云朵之外的天空異常明亮,陽光正加速分解著這僅有的云層。

  “這可千萬不敢下雨呀,你說這能下起來?”張福問著眾人。

  李四倒是一臉的淡然,看開了一切似的,“管它下不下,咱做咱的,要是真下起來,瓷磚都滑掉了,咱再重貼麼。我看這黃大鎖家的活兒是做不完咧?!?p>  “貼?貼就貼!”說著張福已經(jīng)向架板上爬去,“膽大的嚇?biāo)滥懶〉模疫€不信這個邪了?!?p>  剛貼了沒幾塊,這稀碎的云層里竟飄飄灑灑落下雨來,張福調(diào)侃著大伙兒:“快回去避避雨,再貼也沒用,這可就做炸鍋啦。”

  老天倒也講不客氣,為他們帶來了一場短促而激昂的大雨。他們回到屋內(nèi)后直接坐在了地上,這時雨已經(jīng)初具規(guī)模,萬道雨線劃破長空,拉起了齊整的旋律。張福還是熟悉的坐姿,龐大的軀體像一座山一樣立在那里,李四和二潤子都一身狼狽相,剛從雨中逃遁的慘狀似乎還沒有從他們的臉上抹去。眾人不再說話,只是聽著雨聲洗刷著院子里的一切,還有他們剛剛貼上不久的瓷磚。

  “吧嗒”一聲響起,停頓了一會兒后,又是連續(xù)的幾聲,瓷磚貼上之后需要有幾天的硬化階段,一遇到雨水便都被沖刷了下來。開始時,張福激動地在屋后的窗戶里跑來跑去,隨著雨水的不斷沖洗,他倒也失去了耐心,繼續(xù)坐在遠(yuǎn)處聽起了雨聲。賈鞏覺得這個場景是那么的奇特,一群工人急急忙忙地貼上了瓷磚,卻也能從容地聽著自己的辛勞成果被雨水沖去。瓷磚跌落的那一瞬間,或砸在了硬石上發(fā)出清脆的斷裂聲,或直直插在了濕軟的泥土里發(fā)出沉悶的碰撞聲,每一種聲響組成了這聽覺的盛宴,從張福臉上的微笑就可看出,他已接受了這一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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