景福殿,皇帝寢宮之中。
趙煦親自操筆,在一份空白的詔書上揮灑墨跡,最后蓋上象征著最高權利的天子之寶。
欣賞著這份由自己親筆寫下的詔書,趙煦滿意地點頭。
至此,一份天子詔書便可直接下發(fā)門下省,由給事中發(fā)出宮外。
雖然嚴格意義上來說,這樣的詔書沒有經過二府相公的簽押,依然算是非法詔令,可皇權畢竟還是凌駕于相權之上,對于詔令有著最終解釋權,像這種普通的詔令就大可不必讓相公們事事躬親了。
媚娘手捧一杯熱茶走入寢殿,將茶盞放在臺桌上,掃了一眼攤在其上的詔書。
“陛下,沈學士、李給事和劉勾當都已在殿外等候?!?p> 趙煦點了點頭,端起茶水一飲而盡,將空盞重新遞給媚娘。
“讓他們都進來,再讓殿中所有人都出去吧,朕有重要事情和他們三位商議?!?p> “是!”
不多時,門外響起腳步,三人聯(lián)袂而來,“臣等拜見陛下!”
“諸位免禮!”
說罷,趙煦將桌上的詔書順手交給了李清臣,笑道:“李卿家可怪朕將你連貶三級?”
李清臣恭敬地接過詔書,肅然道:“身為臣子,為陛下盡忠、為百姓謀福祉乃是本分,何須計較官職大小。”
這話聽到耳里,趙煦心中十分受用,這李清臣看來人如其名,清正為臣。
眼下沈括、李清臣、劉安三人有文有武,這也算是自己的班底了,日后自己的所有計劃都將經由他們來協(xié)助自己實施。
“這封詔書你今晚便發(fā)下去,朕要明日全東京城都知道這件事!”
李清臣打開詔書掃了一眼,乃是復封馮氏為崇國夫人的事。
“謹遵陛下旨意!”
雖然這些年以來,他在朝中一直扮演的是一個空氣人的角色,但并不是睜眼瞎,自先帝駕崩之后這八年來舊黨齷齪卑劣的打壓,徐王想要爭位的癡心妄想,太皇太后的臨朝稱制他都一一看在眼里。
這場所謂的元祐更化在他看來更像是一場荒誕的鬧劇。
每次朝會,當朝中所有人都對著珠簾背后的身影卑躬屈膝,恭垂圣聽;只有他還默默關注著那個真正坐在龍椅之上眼含憤懣的少年天子。
他知道,繼承了先帝衣缽的官家,也和他一樣在隱忍、等待,等一個卷土重來的契機,到了那一天,就是朝中這些狺狺之輩的末日!
這一等就是八年,如今官家業(yè)已成年,太皇太后也已歸天,他等的那個時機就要到了!
官家的這次朝會,給了他一個明確的信號,他已經迫不及待要對朝中舊黨進行清算。
“陛下如今朝中無人可用,臣請陛下下旨,召呂惠卿、蔡確、章惇、曾布回朝聽用!”
這四人是新黨之中的核心人物,在變法時都曾是先帝的得力干將。
看著這老臣干勁十足,趙煦心中亦是欣喜,打算如他所言將新黨重新召回。
沈括微微思索組織了一下語言,搖頭道:“邦直(李清臣字),徐黨好似急癥而舊黨則是舊疾,對待急癥應該下猛藥,對于舊疾則應該慢慢調理,倘若緩急顛倒,二病齊發(fā)元氣大傷!”
李清臣對于沈括能重回新黨還是很高興的,但對于他的看法卻并不認同,認為他太過于保守。
這也是沈括的性格,有些謹小懦弱,不然當年也不會永樂城兵敗被貶了。
“存中!如今太皇太后已崩,徐黨不過無根之萍,一旦陛下大權回落,徐王就是秋后的螞蚱?!?p> 徐王在他看來就是一個跳梁的小丑,昔年先帝看在太皇太后和兄弟親情的面子上才屢屢縱容他的行為。
一旦他們新黨重新掌權,就憑當年他徐王做下那些違制的事情,隨便找個由頭都能把他像只螞蟻一樣踩死,所以現(xiàn)在只要召新黨入京,把舊黨趕出中樞,徐王就是個屁。
“話雖如此,如今太皇太后尸骨未寒陛下就貿然對朝堂諸公大肆罷黜,天下恐有震蕩!”
如今再怎么說,太皇太后還未下葬,呂大防又是山陵使,這個時候對呂大防等人發(fā)難不是找天下人的罵名嗎?
即便是當年舊黨想要迫不及待地將新黨外貶,也是在神宗皇帝下葬之后才開始動手。
所以先捏軟柿子,拿徐王開刀是必然的!等徐王倒了,太皇太后下葬了,那舊黨也就真成秋后的螞蚱了。
“唉!”李清臣忍不住嘆了口氣。
當年他們追隨先帝變法,其中一項重要的目的就是為了加強皇權,打消由仁宗以來那種朝堂之上臣子暢所欲言,只為反對而反對的參政議政風氣,確保施政的效率。
可如今先帝才駕鶴八年,朝中舊黨竟然就已經將皇權死死地鎖在宮闈之中,要不是陛下在大朝會上的落子,這局根本就牢不可破。
趙煦是自然是想如李清臣所說,召回新黨骨干,但沈括所言卻也是實情,舊黨一旦撂下挑子還真有些棘手。
就在這時,殿外傳來媚娘嬌媚的聲音,“陛下,方才禮部侍郎楊畏來此,呈了一份奏章?!?p> “嗯?”君臣三人對于楊畏的奏章都感到奇怪。
李清臣直言道:“這楊畏心術不正,專門干些彈劾人的事情上位,是呂大防的人。”
趙煦笑了笑:“既然呈給朕了,看看也無妨!”
于是宣媚娘進殿,打開奏章后一看頓時樂了,正是愁瞌睡就有人送枕頭。
“這楊畏在奏章中說神宗更法立制以垂萬世,王安石學術文章美溢,說新法如何好,勸朕召章惇入朝為相?!?p> 沈括皺眉道:“多半是這廝在投機取巧,想討官家歡心!”
李清臣這會兒反倒搖起頭來:“話雖如此,但至少能說明官家在大朝會上行的那一步已經讓朝中有識之人有所搖擺,明白官家才是這大宋真正的主人!”
趙煦聽罷深以為然,“既如此,那沈先生下去以后就再替朕擬一道旨發(fā)往嶺南,召章惇入京!”
既然這楊畏前來獻這個殷勤,他便受了又如何?
他倒是想看看呂大防得知自己被下屬背刺后的表情,一定很精彩!
商議完舊黨,趙煦又看向劉安。
“洛陽那邊查案你有沒有推薦的人?”
“陛下,臣舉薦麾下親事官李靜!”
李靜是他在在探事司時的得力助手,此番官家要嚴查常平倉一案,自己要整頓皇城司無暇分身,派其前往最為合適。
“既然是你舉薦的,那朕就直接命他接替你原來的位置,升任探事司指揮使吧!”,涉及軍事諜報,趙煦自認為不是自己的拿手戲,但對劉安的眼光他是信任的。
“臣謝陛下恩!”
趙煦擺擺手,走到劉安面前將他扶起,黝黑的眼珠里閃著幽暗的亮光,輕聲說:“朕知道你們探事司的人對于查案子是有一些手段的,洛陽這個案子過去了這么久,或許貪污的罪證都已被人摧毀什么也查不出來。
但這個案子的結果對朕而言并沒有什么意義,朕要你們挖出徐王與此案間的關聯(lián)證據……你明白嗎?”
劉安細細揣摩趙煦話語中的含義,而后一凜,手段……證據……官家的意思難道是……?
這可是他們在行的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