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官之中有人驚疑不定。
難道真的是徐王的禱告起了作用，上天準(zhǔn)備降下警示責(zé)罰官家？
學(xué)生之中不乏高興者，甚至喊出了“天子失德當(dāng)廢，徐王當(dāng)立”的話。
此話傳入五名相公的耳中，臉色更是難看地?zé)o以復(fù)加。
徐王此舉明顯就是當(dāng)著官家的面扯他們的虎皮敲大鼓，可這絕非他們的本意！
呂大防走上前，吐出一口濁氣，沉聲道：“陛下，徐王挾下犯上，不臣之心昭然若揭，臣請陛下將其交由大宗正司懲辦！”
趙煦充耳未聞，看向趙顥，眼神之中含著憎恨、厭惡、輕蔑的冰冷。
還真是一個被娘寵壞的孩子……
一個自命不凡、自以為是，為了皇位不惜拋妻棄子的家伙。
真以為世界都要圍著他來轉(zhuǎn)么？
滿朝諸公除了那幾個打上了他徐王烙印的王府翊善試講之外，又有誰愿意鳥他呢？
“二叔說朕枉顧祖訓(xùn)？”趙煦忽然露出一個笑容。
“那爾可知太祖之訓(xùn)到底是什么？”
徐王趙顥看了一眼身旁的劉安世、呂大防等人，“自是刑不上士大夫！”
趙煦緩緩抽出腰間天子劍，猛地一揮手，“請?zhí)媸谋?！?p> 皇城司勾當(dāng)官劉安領(lǐng)著八名身材壯碩的士卒，抬著一尊銷金黃幔遮蔽，高約七尺的石碑緩緩從殿中走出。
當(dāng)石碑穩(wěn)穩(wěn)落在身旁，趙煦再次環(huán)顧眾人。
曾有傳言，太廟之中有一塊誓碑被封鎖在一座夾室里，平時門鑰封閉甚嚴(yán)。
唯有天子繼位時，才可在一名不識字的小黃門的帶領(lǐng)下啟封一觀，跪瞻默誦。
但有人稱其上刻了太祖留給后世皇帝的三條警醒戒律：
一為“保全柴氏子孫有罪不得加刑，縱犯謀逆，止于獄中賜盡，不得市曹行戮，亦不得連坐支屬！”
一為“殺士大夫及上書言事者！”
一為“子孫有渝此事者，天必殛之！”
他相信，在場的所有人都想知道這塊黃幔之后的誓碑之上究竟寫了什么。
今日，他就來滿足眾人！
趙煦的目光一連掃過數(shù)百雙吃驚震撼又帶著探尋的眼睛，抬手舉劍挑開了銷金黃幔。
黃幔隨風(fēng)飄落，無聲地落在地上，古樸的石碑露出了它真正的面貌。
“抗天命者，以殺止殺！”
碑上散發(fā)著濃厚殺氣的八個大字，讓臺下所有人后背都起了寒意。
“這……”
顯而易見，這字跡的確是太祖的……
那么，傳言之中官家需要恪守的那三條誓言……
階下百官心神俱震，久久不能言說。
“何謂天命？”
“天子之令即為天命！”趙煦持劍指天，頭上的冕旒晃得沙沙作響。
而后劍尖指著眾臣，緩緩道：“如有抗天命者，殺~無~赦！”
“這，便是太祖遺訓(xùn)！”
那祖訓(xùn)之上是什么內(nèi)容，趙煦自然比誰都清楚。
正是因為清楚這石碑的威力，所以今日他才借著祭祀之名來到這太廟之中想要將這石碑毀去。
他搞不懂趙匡胤為什么會立下這么三條明顯不利于君權(quán)的誓言，給自己的子孫打造了這么龐大的一個士大夫集團。
你趙大也不是那種樂意放權(quán)的人啊，怎么在這事兒上就犯糊涂了呢？
然而當(dāng)他讓劉安將這誓碑從夾室內(nèi)搬出來的時候，卻意外地發(fā)現(xiàn)原來石碑竟之后還有八個大字！
抗天命者，以殺止殺！
趙大的意思應(yīng)當(dāng)是想給后世當(dāng)上皇帝的子孫一個不可濫殺大臣及上書言事者的警告，提醒他們?nèi)绻脷⒊甲訉齺硖熳l。
這天譴自然不是真的天譴，而是指暴行之后來自下層官員的反彈所釀成的大禍。
而背后那句“抗天命者，以殺止殺！”則是告知后世子孫，如若真有官員敢以下犯上，那便唯有以殺伐鎮(zhèn)壓！
之所以將此八字刻于碑后，也是不想給后來者有所僥幸，嚴(yán)格要求他們不得妄動殺念。
顯然，趙大成功地約束了自己的子孫。
然而卻從沒有人繞到誓碑背后去看那八個大字。
終宋一朝，文人士大夫們都被寵上了天，皇帝的謹(jǐn)守讓他們享受到了此前從未享受到的巨大權(quán)利。
以至于他們自己都忘了，是誰給了他們?nèi)绱说臋?quán)柄和富貴。
要不是趙煦這次想要毀掉誓碑，將它給搬了出來，永遠(yuǎn)也不會有人發(fā)現(xiàn)這個秘密。
而今，這塊誓碑便是他對付眼前這些亂臣賊子的利器！
“來人！”趙煦口中暴喝一聲，劍指趙顥。
“將徐王給朕綁了，押上來！”
劉安領(lǐng)命，帶著八名身強體健的親事官下臺，眾目睽睽之下不由分說就往趙顥的身上套麻繩。
“你們在做什么！”趙顥怒吼，四肢卻被親事官們死死擒住，雙手反縛于背，動彈不得。
幾瞬之間，他就被人打包帶到了趙煦的身邊，押跪于碑前。
“趙煦！列祖列宗面前，你敢如此對我！”
趙顥眼中泛著屈辱、憤怒和怨毒，也不顧二人身份差距便對自己的侄兒破口大罵。
趙煦看向呂大防，難得地說出贊同的話語，“呂相公說的不錯，徐王確是不臣之心昭然若揭！”
呂大防呆若木雞，還未曾從震驚之中走出。
趙煦又轉(zhuǎn)身看向殿內(nèi)，朝其中大聲喊道：
“章相公，你乃元豐舊臣、先帝之肱骨，便替朕細(xì)數(shù)徐王的罪行吧！”
昏暗之中，一個面色黝黑，眼睛細(xì)小而銳利，身體魁梧矯健的老者從殿中走出，眼神陰鷙地掃了一眼階下眾臣。
“章……章惇！”
劉安世大吃一驚，官家什么時候?qū)⑦@個老家伙召回來的？
呂大防、劉摯等相公更是氣血翻涌，氣息一陣紊亂。
章惇回朝，為何他們之前從未收到過風(fēng)聲？
官家背地里還有什么事情是瞞著他們的？
此刻，他們眼皮跳動不止，官家的能力和手段似乎比他們料想之中大得多得多。
百官之中唯有禮部侍郎楊畏眼含隱藏的笑意，抬首向臺階上望去。
章惇對趙煦拱手禮畢，從袖中抽出一道木盒，取出一沓紙狀，來到誓碑前。
“熙寧二年，皇長子出生不足月余，薨！”
“熙寧四年，皇次子出生三日，薨！”
“熙寧七年，皇四子出生次日，薨！”
“熙寧八年，皇五子趙僩年二歲，薨！”
“熙寧十年，皇三子趙俊年四歲，薨！”
隨著一連串的“薨”字傳開，眾臣目光全都死死盯著臺階之上被人按跪在誓碑前的徐王。
難不成……這些都是徐王所為？！
若真如此，那他就是整個大宋的公敵！
不能夠吧……
章惇并沒有理會眾人的眼色，而是繼續(xù)往下念著，“元豐元年，皇七子趙價不滿周歲，薨！同年，燕國（延禧）公主年十二，薨！”
“元豐四年，皇八子趙倜年三歲，薨！”
“元祐三年，荊王趙覠薨、殿前指揮使燕達(dá)暴亡！”
念及此，章惇暫時收好紙狀，眼神似刀狠狠剜在徐王趙顥的身上。
“經(jīng)查，此十位皇族、大臣之死皆是由你徐王指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