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章 川軍團(tuán)最后一個川兵
雨澆夠了,徹底停了下來。
唐基請陳主任講話。
陳主任因為遲到與等待失去了耐心,生氣地拒絕:“我不講?!?p> 唐基便不再堅持,他分得清客套與拒絕。他看向虞嘯卿,虞嘯卿便向張立憲示意。
張立憲翻開冊子便念:“茲交接物資清單……”
念了幾句話,虞嘯卿立即打斷他:“不用念了?!?p> 張立憲愣一下便住了嘴。
唐基永遠(yuǎn)記得說句場面話:“前川軍團(tuán)出蜀,便是一腔赴死之心,蹈血肉殺場,看魂魄激揚(yáng)。今天,這個一往直前的精神,就要在你們這里傳承了。最后我以虞師之名,賦你們這樣的期許——‘令行禁止,如岳臨淵’。”
虞嘯卿搶過話頭兒:“說白了就是不要太過份。我愛才,為此仗而愛才??晌乙矚⑹巡抛园恋拇啦牛 ?p> 死啦死啦畢恭畢地說:“是。”
虞嘯卿緊接著問他:“爬祭旗坡干什么?那里連預(yù)備陣地都算不上?!?p> 死啦死啦看著自己的腳尖。
“你沉默是金,我掛起不問。給他旗?!庇輫[毅說。
何書光從懷里掏出一塊白布展開。
虞嘯卿說:“旗是白的,因為本來就是裹尸的壽布。裹戰(zhàn)死之軀!可不是拿來給你們投降的。是一位老人,賣了自己的棺材,捐出來的軍資,給川軍團(tuán)做了這面旗?,F(xiàn)在,我有點兒怕,怕把它給你!”
死啦死啦不知說什么,也不知該不該接,吁了一口氣,加上撓頭。
虞嘯卿仍把那旗遞了過來:“不過,我信人不疑!我只希望你對得起這塊壽布?!?p> 死啦死啦便接了過來。
陳主任忽然開口:“壯哉。聽著虞師座說這旗的由來,真是叫江邊的寒氣也一驅(qū)而散了?!?p> 一群人被雨水打濕,冷得直打哆嗦。
陳主任接著說:“我還記得一典。川軍團(tuán)的團(tuán)長當(dāng)時接過此旗說了一句感言。他說——只要還有一個川娃子在,此旗就在,川軍團(tuán)就在!”
“虞師座,是這個意思吧?”
虞嘯卿嗯了一聲,他還真不是個玩陰的人,對這樣的文字花招有些莫明其妙。
陳主任看著泥水地里站著的不像士兵的士兵,可以說他是一個拙劣的陰謀家,因為他滿肚子都是壞水。
“請川娃子出來接旗?!标愔魅瓮蝗徽f。
一群人面面相覷了一會兒,終于明白陳主任的意圖,都說川軍團(tuán)是已經(jīng)打光了,此時,如果沒有一個川兵站出來接旗,那么,川軍團(tuán)就不應(yīng)該叫川軍團(tuán)。
陳主任又重復(fù)或者著重強(qiáng)調(diào)了一遍:“請川兵出來接川軍團(tuán)的旗!”
對陰謀并不敏感的虞嘯卿愣在那里,直到唐基在他耳邊耳語,才恍然大悟。
聽完耳語后,虞嘯卿說:“陳主任,有這個必要嗎?因為一個團(tuán)長激動的過頭,說了一句渾話,沒有川兵,川軍團(tuán)就此解散不成?”
陳主任反駁道:“怎么能是渾話?這位團(tuán)長力戰(zhàn)殉國,尸骨無還,這是仁人志士的遺愿,怎么是渾話?”
虞嘯卿堅定地說:“他該死。要知道他的一句話被人拿來拆散他的團(tuán),他能從棺材里蹦出來?!?p> 見兩人幾乎掐了起來,唐基嘆了口氣,輕聲安撫著虞嘯卿。
虞嘯卿面無表情,只不過手已經(jīng)摸到了他腰間的手槍上。
陳主任嚇了一跳,他可是知道虞嘯卿的暴脾氣,真惹毛了,說不定真會開槍。
所以,他選擇了軟柿子,再問那一小撮人:“這里沒有四川人嗎?”
這時,喪門星學(xué)著四川話說道:“有的啦?!?p> 陳主任的眼睛都快瞪圓了:“誰呀?誰呀?站出來!”
喪門星站了出來,很有涵養(yǎng)地用云南口音說道:“有四川人啦?!?p> 陳主任似乎很生氣:“這……這算什么?云南口音的四川人?……怎么說?那話怎么說的?貴州的驢子學(xué)馬叫嗎?”
喪門星辯解:“我沒說我是四川人啦?!?p> “那誰是?請出來!請從你們十三個人里面站出來。”陳主任很有勝算,因為他知道,川軍團(tuán)已經(jīng)打光了!
唐基和虞嘯卿交換了一個眼神。
死啦死啦略有所悟。
要麻終于站了出來:“喊什么喊,你找的人,在這里啦!”
正宗的四川口音,正宗的四川腔調(diào)。
“你是四川兵?”陳主任不太相信。畢竟,都說當(dāng)初的川軍團(tuán)已經(jīng)死光了,怎么還有一個漏網(wǎng)之魚?
要麻拍著胸脯:“如假包換。我就是老川軍團(tuán)剩下的一根獨(dú)苗!”
說完,他看向張陽,如果當(dāng)初不是張陽拼命救他,現(xiàn)在川軍團(tuán)他這顆獨(dú)苗也就不存在了。
喪門星在一旁也說:“我弟弟是個四川人,也是川軍團(tuán)的。從緬甸回來的路上死了,我背著他的骨灰,進(jìn)了這個團(tuán),等打完了仗,我送他回家。”
喪門星脫下自己的衣服,將他一直背著的骨灰解了下來。
為了證明他說的不是假話,他還補(bǔ)上了一句,“我弟弟叫董劍。以前川軍團(tuán)都有花名冊的,可以去查?!?p> 唐基立即吩咐道:“張立憲去查?!?p> 虞嘯卿這時松了一口氣:“壯哉。聽了這等兄弟情義,真叫這江邊的寒氣一驅(qū)而散了?!?p> 陳主任的臉上,一陣青一陣白。
唐基只好捅了虞嘯卿一下。
“張立憲趕快去查,大家都在這兒等著呢?!庇輫[卿催促著。
唐基只好再捅了虞嘯卿一下,然后打圓場說:“陳主任這里寒氣重得很,大家都戎馬勞頓,還用查嗎?”
陳主任總算有個臺階下,“不用啦,不用啦?!?p> 虞嘯卿追問道:“真不查啦?”
唐基只好再去捅了虞嘯卿一下:“陳主任請上車吧,今天實在是辛苦啦?!?p> “還好,還好?!标愔魅蚊鏌o表情地說。
借坡下驢,灰溜溜地坐車走了。
虞嘯卿對著死啦死啦說:“物資清單、人員名冊全都記錄進(jìn)賬,就這些了,看你以后做得如何,再補(bǔ)。你也不用太給我長臉,我已經(jīng)很得罪人了!”
“是,是?!彼览菜览泊饝?yīng)著。
唐基最后囑咐道:“川軍團(tuán),任重而道遠(yuǎn)啊?!?p> 張立憲在旁邊把幾本冊子和那塊白色壽布全部塞到死啦死啦的手上。
虞嘯卿一幫子人呼啦啦都撤了。
這個結(jié)束,實在比開始還要來得潦草。
虞嘯卿坐上車,沒有命令發(fā)車,唯一停下來的理由是,喪門星捧著骨殖包,一直站在泥水里。
虞嘯卿敬了一個禮,他的追隨者們跟著敬禮。
駛走的車隊濺起泥水,這里只留下來幾十人,那是川軍團(tuán)的補(bǔ)充兵。
還有一些堆軍用物資。
一撮老兵著急地拉開油布,當(dāng)看到送給他們的東西時,一直興奮的死啦死啦現(xiàn)在有些傻眼。
真是希望越大,失望越大。
一挺銹跡斑斑的馬克沁是唯一的重武器。
迫擊炮是絕沒有的,有幾個小擲彈筒和幾挺輕機(jī)槍步槍。
還有幾支中正步槍,已經(jīng)不知道用過幾手了,膛線都快磨平了。
不辣掏出一支,研究快要銹死了的槍栓。
死啦死啦被狠狠地打臉,他們所得要的一切,也許只有收破爛的才會有興趣。
甚至還有一臺破縫仞機(jī),也夾在這堆跟軍備搭不上關(guān)系的破爛里充門面。
死啦死啦掉頭就走,走向他的補(bǔ)充兵,尋找另外的希望。
很顯然,又讓他失望了。
那是一群鄉(xiāng)巴佬兒,擺明是被棍子打出來的隊形,裹著剛包上去的軍裝,眼睛里僅有的內(nèi)容是茫然和惶恐。
死啦死啦拉開一個人的袖子,看了看手上的勒痕,明顯是被綁來的,指定沒錯。
龍文章其實是一個非常聰明的人,威脅、利誘、強(qiáng)令、欺騙、煽情、卑鄙、逗樂,一切都為了造就一個超級能打的戰(zhàn)斗團(tuán),造就一個厲兵秣馬的川軍團(tuán)。
可現(xiàn)實是,糜爛的制度讓龍文章重新跌回了谷底。
張陽走了過去:“是不是感覺理想很豐滿,現(xiàn)實很骨感?龍團(tuán)長,你應(yīng)該好好想想了?!?p> 龍文章愣了一下,問:“想什么?”
“你到底是為了什么而戰(zhàn),兄弟們以后的出路又在哪里?”
龍文章反問道:“你知道答案嗎?”
“你只是想殺鬼子,你想打贏一場仗,可是究竟不知道為什么而戰(zhàn),你迷惘,所以,手下的也跟著迷惘。”
“你說的對,那請你告訴我,怎么才能不迷惘?”
“如果為國家而戰(zhàn),為人民而戰(zhàn),為所愛之人而戰(zhàn),你就不會迷惘了,如果有了真正的信仰,他們也就不會跟著迷惘了!”
龍文章似乎有些懂了,他瞬間掏出了駁殼槍,一下子頂住了張陽的額頭,死死盯住他的眼睛:“你是……那邊……派過來的?!”
這是一個非常敏感的話題,張陽立即否認(rèn):“我不是。我曾經(jīng)聽過他們的思想理念,知道什么才是真正的利國利民。得民心者得天下,龍團(tuán)長……希望你好好考慮考慮?!?p> 龍文章收起了槍,拒絕道:“今天的事情,到此為止,希望以后不要再提!”
張陽嘆了口氣:“如果你選擇錯了,將來,一定會后悔的?!?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