蕭寶夤?jié)M臉疲態(tài),揉了揉太陽穴閉目問道:“此子如何?”
“依老奴觀之,此子若不能為王所用,定殺之!”
老年文官嗓音沙啞,也無喉結(jié),竟是一個閹人。他正是齊王蕭寶夤的心腹中的心腹,顏文智。
顏文智詩書傳家,到少年時由于父親卷入南齊復雜的政治斗爭中,站錯了隊,招來災(zāi)難。南齊朝廷下令顏家全家抄沒,男子殺頭,女子為妓,顏文智還未成人,被選入宮成了閹人分配給當時的建安王蕭寶夤。
兩人自少年時便相識為伴,等到蕭寶夤遇到了那場天塌地陷的大禍時,從人且棄他而去,唯有顏文智拼了性命救他逃出梁國,后來還千里尋主,追他到北魏,此番情意早已非是主仆所能做出。
蕭寶夤也加倍報答了顏文智,官位財帛不說,他知道顏文智不能生養(yǎng),便特意去江東尋了顏家后人認其為父。且兩人如影隨形,出入同車,蕭寶夤的許多陰私勾當也是交予顏文智來辦的。
“元顥家這三郎,評價如此之高?”
顏文智佝僂著腰點燃了香爐,緩緩解釋道:“老奴素聞此子天生神力,有項王扛鼎之勇。”
“不錯,本王也有所耳聞,前兩年與元顥宴飲,見三郎舞劍,鑌鐵劍舞動之時劍氣成風,幾可傷人,確實稱得上勇力過人。這兩年不見,愈發(fā)雄壯,本王看他的頭都要碰到梁柱了,怕是有八尺之高了。”
“老奴還聽說此子師從酈道元,修《水經(jīng)注》文采斐然,兼之深諳酈道元地理之術(shù)?!?p> “確有此事?!?p> 顏文智渾濁的眼眸亮了起來,看著蕭寶夤一字一句地說道:“有項王之勇不以為恃,有修經(jīng)之文藏鋒于內(nèi),自秦漢以來,這等人物不為名臣大將,便是亂世梟雄!不乘其弱小而除,日后必成大患!”
蕭寶夤明顯猶豫了一下,他倒不是在乎元冠受,而是怎么都要考慮一下老友元顥的感受。不過嘛,已經(jīng)跟元顥說好了要他家三郎為他復出領(lǐng)軍出力,過程有個閃失似乎也很正常?反正只要最終目的達到了就行。
“王上不必憂心,老奴猜山偉定會先動手的?!?p> “哦?”
顏文智陰桀一笑:“山偉,猢猻也,撕咬攀附以求主賞食。今日王上點出了他布置的拙劣之處,這猢猻咬不動皇帝、咬不動酈道元,自然要挑他能咬得動的下嘴攀咬一番來邀功?!?p> 齊王蕭寶夤哈哈大笑,山偉為求上進不擇手段,且自以為天下聰明人就他一個,猢猻這比喻倒是不錯,沐猴而冠,學人不成。
“我家阿翁可在?”
“大娘子且稍等,小的這便去稟報?!?p> “好~”
窗外不遠處正是春風樓門口,清幽的少女聲音傳來,顏文智會心一笑,道:“準是公主放心不下大王深夜在外,便遣大娘子來探望?!?p> 蕭寶夤降魏后,北魏為了安撫于他,讓娶了孝文帝之女南陽公主為妻。
然而婚后夫妻感情甚篤,南陽公主不因蕭寶夤是亡國降人,自己是大魏公主而有任何傲慢或鄙夷,反而與蕭寶夤有舉案齊眉之美。
蕭寶夤回府,南陽公主必定風雨無阻在王府門口等候,乃是洛陽城一段佳話。
蕭寶夤見女兒蕭綰綰前來,猜到必是妻子見他深夜未歸,知曉了于春風樓辦案,于是遣女兒來看望。
“姑娘家哪有進這種地方的?也罷,本王出去尋綰兒?!?p> 蕭寶夤急匆匆地下樓,剛到樓下,便見一少女提著食盒站在春風樓外面的長街上,旁邊還有幾名侍女。
少女白衣輕紗,肌膚盛雪,是蕭寶夤唯一的女兒,蕭綰綰。
“綰兒,阿娘讓你帶什么好吃的來呀?”
蕭綰綰抿唇一笑,道:“是女兒熬得羊羹,紅豆、紅糖、羊奶,慢火熬了兩個時辰,阿翁與顏伯伯嘗嘗。”
蕭寶夤揭開木蓋,見那羊羹溫潤如玉脂,不由得食指大動,連忙接過,還不忘與蕭綰綰說:“回去告訴你阿娘早些歇息,今晚阿翁還有事,需得晚點回去?!?p> 見蕭綰綰不松手,蕭寶夤指了指身后,苦笑道:“真是辦案,不是你阿娘想的那樣?!?p> 蕭綰綰不禁莞爾,遞過食盒輕聲道:“阿娘自然是信阿爺?shù)?,國事重要,阿爺且忙吧,綰兒這便回去了?!?p> 蕭寶夤忽然頓了頓,他問道:“綰兒,你怎么進來的?”
蕭綰綰有些不解道:“阿翁莫不是糊涂了,這里離府上只有兩條街,自然是走過來的?!?p> “不是,案發(fā)之地已經(jīng)被禁軍士卒隔絕了,進出都要腰牌,你們幾個女娃如何進的來?”
蕭綰綰眨了眨眼,手指繞著衣袂的飄帶,俏皮地說:“不告訴阿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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與此同時,驃騎大將軍府。
燈火通明的地下密室里,元乂正在聽山偉匯報著情況。
“你說那小子叫元冠受?”
“不錯?!鄙絺ツ砹四硎箜?,恨恨地說道。
“呵呵,正巧我今日聽下人匯報,在城外他打傷了我一個外莊管家,真是有趣,咱們拓跋家多少年沒出過為民請命的大英雄了?!?p> “這小子肯定是元顥派來試探大將軍意圖的,大將軍您瞧瞧,北海王的兒子還是酈道元的學生,沒人指使今天他敢跳出來?背后的小皇帝這是什么意思您還不明白嗎,擺明著是您剛卸任了中領(lǐng)軍交了宮內(nèi)禁軍的兵權(quán),要對宮外禁軍動手了,要我說,不如...”
山偉并掌如刀,做了一個抹脖子的手勢。
元乂擺了擺手,四十不惑的他沒了前幾年的殺心,對于一個在他眼里乳臭未干的毛頭小子,他不打算用直接殺人這種簡單粗暴的方法,殺人怎么能不潑臟水呢。
一計不成又生一計,山偉湊到元乂跟前低聲說道:“禁軍中...誘他...”
一番竊竊私語,元乂拍了拍山偉的肩膀,對于這個謀士更加欣賞了起來。無毒不丈夫,小皇帝漸漸長大了,為了手中的權(quán)力,元乂“不得已”要做出一些行動了,警告小皇帝不要把手伸出宮去。
權(quán)力是這世間最醉人的毒藥,元乂為此付出了太多,他圈殺了很多的同族兄弟,把他夫人的姐姐,也是他的老相好胡太后軟禁在了后宮,曾經(jīng)追隨他的忠誠部下奚康生與他反目成仇,這些代價太多太多了。
元乂不介意用一點小小的手段,去做掉一個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子,讓他背后的北海王乃至小皇帝元詡都明白明白現(xiàn)在大魏江山是誰說了算,不要以為他卸任了中領(lǐng)軍就失去了對禁軍的影響力。
山偉為什么一口咬定禁軍不放,就是因為他的主子元乂就是要用這件案子,重新清洗宮外禁軍確保能為己用,防止日漸長大的皇帝橫下心來誅殺他這個權(quán)臣。
甚至于,死兩個漢人門閥的后生,也不是什么了不起的代價,畢竟這個天下還是拓跋家的。
“那楊忠真是把好刀,現(xiàn)在被我安頓在了邙山大營,大將軍可要除之?”
元乂滿不在乎地說道:“一把刀而已,他既然沾了血,就要一輩子當?shù)?,一把如此鋒利又好用的刀,又何必急于折斷呢?對了,他要求是什么來著?”
“恢復他父親的官職,他的祖父、曾祖父都是太原郡守,如今家人避兵禍于中山,他獨自南下求一場大富貴。”
“呵呵,富貴險中求,再讓楊忠等等,留著他再殺幾個人也不遲。當日賣刀之事,所知者甚多,瞞是瞞不住的,既然如此,那便如你所說,把那元冠受誘到營中,伏兵四起之下任他有多悍勇也無濟于事,到時候塞把胡刀,他便是胡刀案的兇手。
嘖嘖,元顥的兒子成了殺害朝廷大臣的兇手,這些漢人門閥不得發(fā)了瘋地彈劾,趁勢絕了元顥領(lǐng)兵的念頭。然后再清洗一番宮外禁軍,如此下來,朝野上下誰敢再來試探于我?真當本將軍沒了中領(lǐng)軍便成了沒牙的老虎不成?”
“驃騎英明!”山偉嘿嘿賠笑著附和道。
“去吧,做的干凈點,用楊忠這把刀,斬了元冠受這個元顥、酈道元甚至是小皇帝伸出來試探本將軍的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