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外不知何時,淅淅瀝瀝地下起了秋雨。
點點滴滴的秋雨開始變得越下越大,不過須臾,天地間似乎只剩下了雨點與石磚迸濺的聲音,單調而寧靜。
小冰河期啊...
元冠受抽了抽鼻子,想到現在寒冷的天氣,就有些發(fā)憷。
小柴胡以為他姿勢不舒服,給元冠受的枕頭挪了挪位置,讓他躺的更加舒服一點。值得一提的是,元冠受用的枕頭是讓小柴胡用麥麩和布帛做的,遠比當世硬邦邦的石枕、瓷枕要舒服的多。
元冠受也嘗試把全新的枕頭推廣向市場,只不過沒成功而已。百姓們完全無法接受更加柔軟的奇怪枕頭,貴族們也對此嗤之以鼻,不僅人覺得麥麩這種東西有麥毒,而且柔軟的枕頭簡直讓人無法接受。
當然了,元冠受是理解不了所謂的“麥毒”又是什么意思,河洛平原一帶種植了不少的小麥,比例這些年來甚至漸漸超過了粟米,只不過人們還不會用它來制作成美味的美食罷了,連石磨碾麥粉的技術都不是很普及。
燒餅和面條,從西域傳了過來,但是還未被當世的人們所接受。真是可惜,如果以后有機會,元冠受一定要大力推廣一下后世的各種美食。
至于河洛一帶多種小麥,倒不是因為其他原因,只是因為在南北朝惡劣的自然氣候條件下,小麥可以種兩季,在土壤肥力較高、有效種植面積較廣闊的河北平原和河洛平原,自然淘汰掉了粟米。因為粟米只能種一季,農民種植粟米收獲會比小麥少很多。
不過北魏的府兵制還好,跟后來的西魏隋唐不同,當兵的大多數都是鮮卑人,漢人在農業(yè)中占據的比例還是非常大的,所以即便是小麥一年兩季非常忙碌,也沒有影響朝廷的征兵。
瞧瞧,所有事情有利也有弊,如果府兵人家種冬小麥,那一年也不用打仗了,在家種田都忙不過來。
其興也勃焉,其亡也忽焉,隋唐的關隴軍事集團隨著時間的推移越來越拉胯的部分原因也在于此,一開始關中都種粟米,大家到了九月收割完就興沖沖地提著刀繼續(xù)上戰(zhàn)場收割人頭了,打到明年開春都沒事。
后來學著北齊種小麥,一開始收獲是多了,但是府兵人家沒了時間去打仗,而且無休的兩季麥會導致關中平原土壤肥力連年下降,最后產量反而不如當初一季的粟米。
天時大于地理,地理大于人和。小冰河期的天氣背景下,迫使了人們選擇畝產率更高的小麥來代替粟米,但會一年到頭忙于種田導致府兵的作戰(zhàn)、訓練時間急劇下降。所以糧少地狹的關隴軍事集團一開始始終是處于被動挨打的情況,但是隨著時間和地盤的推移,以粟米為主食的關隴府兵,每年的訓練和作戰(zhàn)時間開始大大超出山東軍事集團,不同的選擇產生了不同的結果,隨著六鎮(zhèn)胡兵的老去,漢兒兵開始成為主要兵源,山東軍事集團對關隴軍事集團的戰(zhàn)斗力優(yōu)勢逐年穩(wěn)步下滑,這也是北周滅亡北齊的原因之一。
至于隋唐府兵制消亡的原因,只能說每種制度都有其適用范圍,胡漢混合的府兵制,以粟米為主食,在不超過中原傳統勢力范圍里的戰(zhàn)爭確實好用。大家種完田就可以去打仗,種田砍人兩不誤,動員效率又高。再遠,就不太好使嘍。
隋唐帝國的疆域與日俱增的同時,府兵的作戰(zhàn)半徑也越來越遠。響應帝國號召的府兵人家甚至會去西域打仗,且不論能不能活著回家,動不動一兩年的遠征,地里的兩季麥也都荒廢了。
更何況,小冰河期,真的很冷。每一個中原板蕩的年代,都有它的身影。所以說天時排在地利面前,也不是沒有道理,年年大旱,氣候寒冷,收成下降,又有幾個大一統王朝能頂著住動輒數年的顆粒無收導致的農民蜂起造反呢?
“我盼洛陽能新晴,可是江南又多雨。哎,小柴胡你說這天下,這么大,到了最后,魏武帝帶不走,劉寄奴帶不走,誰也帶不走。人吶,要是死了,就什么都沒了?!?p> 經歷了這一遭生死,元冠受也有些感嘆。廝殺搏命的時候他不怕,躺在床上養(yǎng)傷的時候才后怕。真殺紅了眼的時候,熱血上涌,人是不知道怕的,也不會考慮哲學命題,只想一刀宰了眼前的敵人再說。
小柴胡也不知道該如何回答這個問題,天下與生死這種命題顯然超出了她的認知,只好說:“三郎,就這么平平安安過一生不好嘛?”
元冠受挪了挪脖子,他不知道該怎么告訴小柴胡,其實他是無法平平安安過一生的。再過不了兩年,爾朱榮入洛,河陰之變北魏王侯文武無一幸免。之后就是陳慶之北伐、東西魏并立,洛陽這個天下之中,會成為反復拉鋸的戰(zhàn)場。
剛穿越的那幾年,元冠受也想過是否可以找一個偏僻的地方茍起來,比如川蜀或者贛閩之類的??蛇@世道太亂了,亂到你沒有武力和兵馬,想穿越崇山峻嶺到達中國的邊角地帶幾乎不可能。
生產力不發(fā)達導致的自然環(huán)境開發(fā)有限以及氣候因素,讓后世的南方宜居地帶甚至是經濟中心在現在的北魏還是蠻夷之地,連江南一線還是從孫吳到永嘉南渡這一時期逐漸有了一些開發(fā)。北方就更不用說了,游牧民族遍地,看看現在六鎮(zhèn)亂成什么樣就知道了。
天下雖大,哪有一處是安全的,細細想來,目前反而是風暴眼中的洛陽,最有可為。北魏帝國的統治還沒有到總崩潰的地步,以元冠受現在的身份,只要努力,總能做出一些成績。因為這是帝國末期,對于這時的帝國內部而言,是比爛的時候,不需要特別優(yōu)秀,只要看起來很正常,沒有炫富、暴虐、不學無術等缺點就已經超過大部分宗室子弟了。
元冠受現在最后悔的事情,就是他沒好好學習數理化,對于很多穿越者而言有手就行的操作他完全是一竅不通,比如說鋼鐵火藥玻璃這穿越者三板斧,很遺憾,前世大學學歷史的他一個都不會做。至于蒸汽機無縫鋼管什么的,那更是只能說一聲抱歉了......
元冠受也不是沒有優(yōu)勢,不僅天生神力,而且從身高體重動態(tài)視力大腦反應速度到肌肉骨骼密度等等,身體條件堪稱天賦異稟。而且從小有意識地打熬身體訓練武藝,又有諸多有豐富戰(zhàn)場廝殺經驗的老將指導,這一世他的武力值絕對不低。
同時他對南北朝到隋唐的歷史也有一些基礎的了解,重要歷史人物、歷史事件有著模糊的印象,具體到那年那月不清楚,但是大概的時間線還是掌握的。這種對歷史大勢先知先覺的優(yōu)勢,無疑是穿越者最大的優(yōu)勢。畢竟就算是當世最為聰明的那一批人,哪怕有著大量的信息為基礎,也會局限于階級、民族以及過往經歷等局限性,無法做出對歷史走勢完全正確的判斷。
能洞察歷史脈絡的智者,元冠受的記憶里從三國到南北朝只有兩個,一個曹魏的劉曄,一個北魏的崔浩,從現在這一年到他預計正常壽命終結的時間段里,名臣謀士輩出,但元冠受很清楚沒有劉曄、崔浩這個級別的智者了。
元冠受一直在思考他來到這個世界的意義,他相信,上天不會無緣無故地把他扔到這里。既然老天爺給了他一副不錯的牌,他就要努力地把這副牌打好。所以這些年來,元冠受沒有憑借自己的地位沉溺于酒色,每天堅持習文練武,他要做的更多,有更多的兵馬、權力、地盤,才能讓流離失所的百姓過得稍微好一些,元冠受相信這就是他存在的意義。
或許只要他足夠努力,他可以改變這個人吃人的世道,可以改變這個已經亂了二百多年的天下,可以讓神州重歸一統。在他理想中的國度,元冠受可以讓百姓過得好一點,可以多去探索這個世界,可以留下更文明的制度與文化。
這些東西,他連做夢都不敢說出來,因為這是他內心深處最大的秘密和恐懼,也是他注定要背負的使命。
有生之年,愿神州重歸一統,愿百姓安居樂業(yè),愿佛道各安其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