及時雨

　　回去之后，孟衛(wèi)國心里想著這個事情，就到處打聽了一圈。原來確實有貸款買房這回事。

　　自己先交一部分錢，這部分叫首付。剩下的錢，去銀行辦貸款，辦下貸款后，銀行先把錢給房產(chǎn)公司，房產(chǎn)公司就把鑰匙給自己。

　　拿到鑰匙自己就可以住進去了，欠銀行的錢可以慢慢還，還個十年二十年都沒有關系。

　　還有這種好事？孟衛(wèi)國簡直不敢相信。有人還給他講了個故事。

　　說有個中國老太太，一心想買一套房。她省吃儉用一輩子，到70歲時，終于存夠買房的錢。剛拿到房屋鑰匙，就嗝屁了。

　　而大洋彼岸有個美國老太太，她也想要一套房。她就找銀行貸款，并且也在70歲時還清了貸款。

　　區(qū)別是，美國老太太在自己的房子里住了一輩子，而中國老太太卻一天都沒住到。

　　孟衛(wèi)國一聽這故事，立刻覺得中國老太太可真虧，還是這美國佬會享受。當下決定再去一趟售樓部，把貸款買房的事給問個清楚。

　　銷售當著他們的面，把買房的金額計算得清清楚楚。同期銷售的房屋有大有小，孟衛(wèi)國存折里的錢正好夠付一套兩居室的首付?？蓪O萍卻想要個大套。她看中頂層帶露臺的復式樓。

　　孟衛(wèi)國頭疼了，他其實也喜歡那個露臺，跟個小院子一樣?？墒菑褪綐敲娣e太大，價格太高，自己根本拿不出那么多首付。

　　孫萍扭動著身體，柔聲說：“老公，你肯定有辦法的。”這聲“老公”，真是喊得孟衛(wèi)國渾身舒坦，就是上刀山下火海，他也心甘情愿。

　　于是他首先打電話給孟建國，問他借錢。孟建國一聽弟弟要買商品房，首先就表示反對。國企分房這一點讓多少人羨慕，你小子別身在福中不知福。

　　孟衛(wèi)國哪聽的進去，就問哥哥到底能拿出多少。孟建國當時剛知道兒子的中考成績，已經(jīng)決定要為兒子擇校準備贊助費了，所以拿也拿不出多少錢。

　　他又打電話給自己同學，同學聽說他買房，有的羨慕，有的揶揄，提到借錢，各個都說沒有。還有趁機找他借錢的。

　　沒辦法，他只好求助爸爸。孟老爺子能管好自己就不錯了，怎么可能有余錢借給他呢。他又想到孫萍家里，孫萍一口咬定，父母把自己養(yǎng)大很不容易，怎么可能再去做吸血鬼，啃父母的養(yǎng)老錢！

　　這也不行，那也不行，不買也不行，孟衛(wèi)國一時不知該如何是好了。孫萍又去了一趟售樓部，帶回一個消息，說頂層的房子因為有露臺，非常搶手，再不買就都被別人買走了。

　　孟衛(wèi)國心下急了。正當一籌莫展之際，一筆很久之前貨款，奇跡般的出現(xiàn)在賬上。加上這筆錢，首付不僅夠了，還多出一些。孫萍驚呼，這真是及時雨！

　　用孫萍的話說，這錢早不來，晚不來，偏偏這個時候來，這就是來幫你的。孟衛(wèi)國進行了激烈的思想斗爭。

　　拿了這筆錢，自己就能買上這套房?？蛇@叫什么？挪用公款！這可是犯罪，被發(fā)現(xiàn)不僅要被開除，還要去坐牢的！

　　孫萍不以為然，她認為反正這筆錢拖了這么久，單位都不一定記得。再說只是借用，后面想辦法掙了錢，再把這窟窿補起來就是了。

　　孟衛(wèi)國總覺得不放心，要再想想其他辦法。這時銷售打來電話，說頂層房源只剩最后一套了，問要不要給他們留著。同時銷售說，這房源很緊俏，最多只能留一天。

　　孟衛(wèi)國腦門一熱，當即說要，明天就去付首付。孫萍在旁邊忍不住歡呼，抱著他狠狠啄一下：“老公你真酷！”

　　“拿當然，也不看你老公我是誰?！泵闲l(wèi)國有些飄飄然起來。他是誰？他是農(nóng)民的小兒子孟衛(wèi)國，他有個哥哥在清水衙門一待就是好多年，他有個嫂子，他有個侄子，他有個剛認識沒多久的女朋友，這就是他的全部背景。

　　這些背景在他東窗事發(fā)后，沒有起到一點幫助。他根本沒敢告訴家里這些事情。挪用公款，按理是要抓去坐牢的。念在他之前為單位帶來很多業(yè)務，沒有功勞也有苦勞，就放他一碼。

　　但是開除是在所難免。當他一步一步捱回家的時候，孫萍還穿著新買的連衣裙，期待和他一起下館子。

　　孟衛(wèi)國看著眼前這個女人，覺得一切就像一場夢一樣。

　　得知孟衛(wèi)國失業(yè)的孫萍呆住了。她沒想到鐵飯碗也能被開除?，F(xiàn)在怎么辦呢？欠著一屁股的債，又一分錢存款沒有，這日子還要怎么過下去？

　　孫萍覺得她剛建起來的世界，轟然倒塌了。

　　幸虧她的小姐妹，介紹一個大老板給他們。這大老板姓崔，是做股票生意的，最近可發(fā)了不少財。小姐妹幫他們攢了個飯局，酒足飯飽后，那崔老板讓孟衛(wèi)國跟著他干，有錢一起賺。

　　孟衛(wèi)國加入新公司的那一天，打了個電話給哥哥，說自己升職了，被提拔為經(jīng)理了。

　　那天孟建國高興地，都沒有注意到兒子有些小心事。

　　那崔老板開的是家投資公司，孟衛(wèi)國還是做業(yè)務員。不同的是，他現(xiàn)在的工作不是推銷公司的產(chǎn)品，而是股票。崔老板開出的底薪少的可憐，但只要完成業(yè)績，就有豐厚的提成，多勞多得，上不封頂。

　　所以孟衛(wèi)國才會那么緊盯著哥哥，要他去買股票。他覺得孟建國把錢放在銀行，利息少的可憐，如果拿出來買股票，不僅可以翻番，也能幫自己完成業(yè)績。

　　他想不通哥哥有什么理由不答應，在他看來這明顯是雙贏的事情。除非是嫂子章梅從中作梗！這老女人，老子從第一天見她就不喜歡她！也不知哪點吸引我哥！

　　要是這個月業(yè)績完成不了，別說提成了，說不定就要卷鋪蓋走人。他是真急了。他甚至沒有時間停下來想一想，自己到底是怎么走到這一步的。原本的大好青年，大好前程，怎么短短半年的時間里，就變成這樣落魄呢？

　　人的一生有許多的岔路口，不同的路口通向不同的命運。半年前的那個飯局，孟衛(wèi)國不是非參加不可，當天他只是諸多陪客中的一個，多他一個不多，少他一個不少。

　　如果是孟建國，對那樣的飯局他都是會極力推辭。他并非不擅社交，只是他的社交圈不大，容不下太多的人。

　　而孟衛(wèi)國不同，他未必喜歡在酒桌上推杯換盞，他只是太喜歡被人群包裹起來的感覺。從小備受關注的他，實在無法忍受片刻的孤獨。

　　對孫萍那樣的女孩，孟建國頂多有些好感，再加一點憐憫，他是絕對不會和孫萍發(fā)展成為戀愛關系的。他當初和章梅牽手，不僅是因為兩人都有體面的工作，更重要的是，他喜歡自己所說的話，章梅都懂；自己想做的事，章梅都支持。

　　相較于感官刺激，孟建國更看重精神上的交流。而孟衛(wèi)國只是看一眼孫萍便淪陷。他沒有見過比孫萍還楚楚可憐的女人，更沒有遇到過比孫萍還熱情奔放的女人。雖然孫萍肚子里沒什么墨水，做起家務也是懶洋洋的，更沒有找工作的計劃，但孟衛(wèi)國就是愿意養(yǎng)著她，愿意讓她依附于自己。

　　所以孟衛(wèi)國在可去可不去之間，選擇了去；在牽手不牽手之間，選擇了牽手。乃至于他后來的買不買房，挪不挪用公款，這些都是他自己做出的選擇。

　　只是這些看似偶然的選擇，又是在他性格支配下的必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