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了車，陽嘉給我的第一感覺就是山很多，樹很多。這里被大山環(huán)繞著，人也是意料之中的少，道路上的車輛零零散散，十分稀疏。
震后好多年過去了，這里似乎漸漸染上了暮氣，冷清又落寞。
我來到這里就好像回到了十年前，就算是最繁華的街道，兩旁的房屋也沒有超過六層的。牛肉面還是七塊一碗，暫時沒有見到年輕人，只見到幾個露著大肚皮的壯漢吃著小菜大聲交談，他們也是帶著鄉(xiāng)土氣息和暮氣的。
我沒有找到能讓我暫時落腳的地方，干脆把這次當成旅游，反正山多，空氣好風景好。但其實我還想再見到我那闊別已久的尹佳之前，再好好看看我記憶里那個被我反復雕琢，被我雕琢成了愛我的模樣的那個十七歲的尹佳。
在我那時看來，我們在一起時水到渠成、瓜熟蒂落的事情。就算是現(xiàn)在想一想也不無道理，但在此之外又更多感覺一點不明所以，不明所以地我們就在一起了；不明所以地我們就分開了，徹底變成了兩個世界的人。
是她在微信上給我表白的，我盯著手機的眸子流露出慢慢的不可置信，如獲至寶地截圖、收藏，好像是我莫大的榮幸。
但是確定關系后，她對我的態(tài)度好像并沒有什么變化，反而更加冷清了。只說過允許我抱她，我們就止步于相擁的階段，我也不敢再希翼什么。
我喜歡把臉埋在她頭發(fā)里，她只堪遮住半截脖子的短發(fā)一百年都是一個味道。我有時把她緊緊摟在懷中，想象自己是個大堤壩，守護著只屬于我的珍珠湖。但抱的太緊常常得到被她彈腦瓜子一次，她下手沒輕沒重，彈在我后腦生生的疼。
她有時也很失落，不知道是什么原因。我知道她是個喜歡安靜的女孩兒，所以我在簡單的關心兩句后，就不再多問。但我看在眼里其實很著急，不知道該做什么、能做什么。我永遠拿不準她的心思，她把情緒隱藏得很好，坐在我身邊像個清靜的鳥兒。
你永遠無法了解一只鳥兒的心。
她的樣子使我無法毫無保留地流露我對她的愛戀，那段時期也成為我學生時代的遺憾——即使是熱戀期，尹佳也是不幸福的。
五一收假，她從陽嘉回來。從她的臉上看不出她的喜怒哀樂，依然神秘，讓人難以捉摸。
而我在收假的前一天懷著對假期的依戀在網吧上了個通宵，所以在收假當天的晚自習上，我的腦袋像灌了鉛一樣沉。好在居然是英語晚自習，天助我也，在我學生時代的任何時期英語的優(yōu)先級都被我放在最后，所以我便趴在桌子上睡得跟死豬一樣。
我記不清是哪個晚自習的課間，我的腦瓜子傳來觸電一般的疼，把我從睡夢中拉過來。本來滿臉的不耐煩，可對上尹佳那雙安靜的臉，一切惱怒都煙消云散。
我迷糊地看著她。
她問：“你不喜歡小孩子？”
我瞬間不迷糊了，一下子清醒了許多。這可能是在試探我的愛情觀？家庭觀？我立馬意識到這可能是這段時間以來尹佳郁郁寡歡的癥結所在，于是一本正經地答道：
“孩子是愛情的結晶，在家庭里更多起到一種紐帶的作用吧。以前雖然覺得煩，但長遠考慮還是有的好?！?p> 她的眼神很快暗淡下來了，我意識到我可能說錯了話，慌張起來，沒來由加上一句
“我作為男生也不贊成婚前性行為?！?p> 說完我就后悔了，我在沒頭沒腦地在跟一個女孩兒說些什么？這是在表現(xiàn)我的什么？責任心嗎？
但尹佳沒有太大的反應，抬著美麗的眼睛看著我，良久才轉過頭，發(fā)出了一陣輕輕的嘆息。我微微張嘴，解釋的話卡在喉嚨，和她第一次問我“你要吃涼糕嗎？”時我的無措如出一轍。
往后的某個周末，我和她一起去一條全是書店的街，那里是我們度過二人時光最常去的地方。我們走進一家書店，地方很大，情侶也很多，但我感覺我和尹佳處在其中總格格不入。我們牽著手找書、挑書，緘默無言，靜靜地逛完這一區(qū)，再靜靜地逛完下一區(qū)。雖然已經逛過無數(shù)遍，但只要和尹佳在一起，逛多少次也不嫌膩。
我們走到一個區(qū)的盡頭，按照我們的慣例應該左轉進入美術區(qū)，但這次我一眼望見了右邊書柜的盡頭，那是一排排的早教書籍，畫在封面上的嬰兒趴著看著我笑。我握著尹佳的手，心似乎都要軟化了。
我想告訴尹佳，我們有未來。
我扯了扯尹佳的手，她向左邊傾斜的身子立刻定住，回過頭疑惑地看著我
“嗯？”
“今天我們走這兒看看?！?p> “可那邊全是做飯、種花什么的?！?p> “反正我們沒看過，哎，走走走?！?p> 我牽著尹佳的手，只是牽著，沒有力的作用。她順從地跟在我身后半步，掃視著兩旁的書柜，雖然確實都是些沒意思的書，但她還是若有其事地一一察看。
現(xiàn)在回想起來，那應該是尹佳為了不讓我太過意不去，故意做的樣子。不過再琢磨那些已經沒有什么意義了。很快我們就走到了那個放著早教書籍的書柜前
“尹佳”
我從書柜里拿出一本，喚了聲她的名字。她在翻看另一旁的書，聽見我的呼喊，輕快地湊到我身邊，像是反復聯(lián)系了幾百遍一樣流暢。
一陣淡淡的香風隨之撲面而來，使我恍惚了一下。尹佳不用香水，但她的洗發(fā)水卻有一股淡淡的香味，那洗發(fā)水的味道并不多么特別，但忘記那味道確實不容易，對那時的我來說是這樣，對現(xiàn)在的我來說也依然是這樣。
“你看”我說
尹佳再湊近了些，幾乎就要碰到我的臉。然后又離遠些，斜斜地瞥著我
“你看這些干什么？”
“如果我們一直走下去，我們會有孩子吧？”
她沒有說話，水晶般的眸子直盯著封面上的那個嬰兒。
“我們會有我們的孩子，雖然可能有點辛苦······不過我絕對不會離開你的視線內······我們還要買好多小衣服小鞋，還要送他上幼兒園······你說他是先喊媽媽還是先喊爸爸？我一定會是個好父親的，你也會是個好母親，是不是？我······那時你和孩子就是我的全部······孩子······我有······”
我雙頰發(fā)燙，心臟怦怦直跳，一聲聲律動明顯的心跳聲不通過耳朵而直接穿過我的大腦，過度的緊張讓我說話結結巴巴，準備好的腹稿也全部打亂了。
我真害怕尹佳再用她那平靜的眸子看著我，但我還是緊緊地盯著她的側臉，期待著她向我轉過頭來，或許帶著興奮，或許依然平靜。
好了，好了，她向我轉過臉來了，我的眼部肌肉忍不住抽搐了一下，可惜我看不到我當時的表情。
我看到尹佳帶著笑看著我了，依然是彎彎的眼睛，淺淺的一笑。沒有什么預料之外的事情發(fā)生。那笑容的的確確和我從前日思夜想的尹佳一模一樣，琢磨不透，引人幻想，像是幽谷深潭里清漣的水妖。
但我突然覺得尹佳變得陌生起來。
“可你不是不喜歡小孩······”
“可我喜歡你。”我?guī)缀跏遣患偎妓鞯亻_口，那種堅定使我自己都吃驚，以至于以后我每每回想起這段往事，心里都暗暗叫好。
“這么多人吶！”
她壓著聲音說，低著頭不讓我看見她的表情。我當時肯定她害羞極了，于是忍不住笑出來，她索性一轉頭背向我。我心情舒暢極了，以為終于打開了尹佳的心結，于是撲上去抱住她，尹佳和我都被我這一撲帶得向前踉蹌了幾步。
我的臉蹭到她耳朵時，我突然聽到一聲吸鼻子的聲音，那是啜泣的標志。聲音很小，但入我耳就像一道雷霆。
我從背后用雙手扶住她的臉，讓她正臉看著我，不讓她躲掉。我直直地看著她的臉，她沒有臉紅，沒有害羞的笑，什么都沒有。她就那樣平靜地看著我，依然像山間的水妖，眼里微微泛著水光，眼底是深潭的顏色。
我的心沉了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