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 陌生的天花板
在急救室里醒來的時候,二排長對白羽說,他夢見自己死了,全身上下焦黑一片,糊得像個烤過頭了的鴨子,被醫(yī)生裝進灰白色的裹尸袋里,兩個人抬著,像扔垃圾一樣,悠了兩下就扔到一輛大卡車上。
在那個夢里,二排長像一個英雄,單手握持大口徑的六管加特林水冷機關(guān)炮,一扣扳機,就從槍口噴出藍色的火焰來。敵人成群結(jié)隊往山頂上沖,然后像多米諾骨牌一樣,成片成片的倒下去。二排長激動得像個孩子,飛刀擊落了一架武裝直升機之后,抓起電臺大喊一聲“朝我這里打”,飄在軌道上的戰(zhàn)略打擊部隊收到指令,沒有半點含糊,一發(fā)亞光速中子碎星炮炸過來,二排長當場英勇就義了。
白羽夸二排長腦子好使,能記住這么多細節(jié),真不容易,在昏迷的這段時間里,白羽自己是什么都不記得了。
在他們頭頂上,一個大眼睛的攝像機忽閃了兩下,墻壁后面的漫反射光線生成器就提高了輸出功率,屋子里稍微變亮了一點。白羽不知道這是什么地方,二排長也不知道。在他們印象里,齊奧爾科夫斯基考察站已經(jīng)是一片荒廢了多年的古跡,應該就像北歐深山老林里那些高聳的山間古堡一樣,里面陰暗潮濕,布滿蜘蛛網(wǎng),每一個平面或者斜面上,都是三寸多厚的灰塵,稍微有點震動,墻上就開始掉渣。跟那樣的地方比起來,眼前這里簡直就像是天國。
二排長說,咱們八成是讓人俘虜了,看這一身的管子、繃帶、呼吸機、透析儀、起搏器,那肯定是一場慘烈的戰(zhàn)斗,少了一個營的敵人不至于給咱打的這么慘。
白羽說,我記得不是這樣,好像是被一個跟高達似的玩意兒跺了一腳。
二排長說,好家伙,你不是什么都記不住了嗎。其實也無所謂了,輸給高達還不正常嘛,也不丟人。
白羽就問他,你也看見了?
二排長說,我大概有那么點印象,還以為是做夢呢。
火星上還真有高達啊……
這仗還怎么打?白羽陷入了沉思。之前所有的情報都說,火星獨立武裝力量就是一伙毛賊水平的雜牌軍,制式裝備都是警用的,電擊槍之類的非致命武器,連防暴盾都不夠人手一個,他們僅有的一點大口徑武器基本上靠走私和仿制,輕重裝甲車輛全是工程機械改裝的,沒有空軍、沒有后勤、沒有遠程戰(zhàn)略打擊部隊,連海盜的裝備都比他們好。聯(lián)合國軍發(fā)起這次戰(zhàn)役的所有作戰(zhàn)部署,全都建立在這樣的情報基礎(chǔ)上,所以他們幾乎都沒有攜帶那種摧枯拉朽攻城拔寨用的大殺器。要是早知道火星上有高達,至少每人發(fā)兩顆反質(zhì)子定向能爆破手雷吧,光靠步槍的那點火力,只能給敵人的外裝甲表面除銹的。
不對,才半年的時間,以火星的工業(yè)基礎(chǔ),不可能突然就發(fā)展到能造高達這種高端軍事裝備的水平。他們應該是有外援,那么誰會援助火星獨立軍呢,月球是不可能的,就在地球眼皮子底下,但凡有點小動作,早就被抓住把柄狠狠修理了。金星也不可能,它那邊光養(yǎng)活自己就已經(jīng)夠緊張的,天天鬧饑荒,問地球爸爸借糧食借水借WIFI,再說它的工業(yè)實力還停留在上個世紀的水平,火星再犯傻也不至于找金星當幫手。那就只剩下木星了,整個太陽系內(nèi)最大的工業(yè)原料輸出基地,木衛(wèi)二上還有最大的軍工科技企業(yè)的研發(fā)、生產(chǎn)、測試中心,整個木星生態(tài)圈的人口有一百多億,比地球上還多,每年的工業(yè)產(chǎn)值是地月系統(tǒng)的三倍。
如果有木星在背后給火星撐腰,那事情可就真是麻煩了。白羽想著趕緊把這個新發(fā)現(xiàn)報告給指揮部,他問二排長有沒有什么辦法。二排長說,我現(xiàn)在像個木乃伊一樣,除了嘴皮子哪都不能動,有事你喊通訊員吧。
白羽這才想起來,他們的電臺已經(jīng)被他親手埋在山坡上了。
……
土匪們圍過來的時候,王二、娜娜、楊美麗、黑騎士和土住,正在會議室里聽李鐵根講課,老李現(xiàn)在一副偉大思想家的神態(tài),整個腦門上都寫滿了覺悟,他站在講臺上,用低沉、深邃、頗具感染力的男中音,深刻剖析了后現(xiàn)代經(jīng)濟隧穿理論與有限元偏微分矩陣多重數(shù)列的耦合程度,并預測了未來三十年,各大股指期貨的日均漲跌幅,精確到小數(shù)點后三位。演講十分精彩,臺下的四個人和一個人工智能,聽得如癡如醉,還時不時的爆發(fā)出熱烈的掌聲,似乎明天就能實現(xiàn)宇宙萬物大和諧了一樣。
直到土匪們拿著土造的攻城錘,去砸考察站大鐵門的時候,土住才最先反應過來,這還是因為它跟安全報警系統(tǒng)接在一起。監(jiān)控顯示,這次土匪來了不少人,光平板車就有三十多輛,他們穿著各式各樣的抗壓服,面罩上涂著各種顏色的的花紋,手持特制的火把,群魔亂舞。因為火星大氣含氧量太低,不足以維持燃燒,所以這種火把自帶燃料和氧化劑,就算是在真空環(huán)境下也能燃燒,成本很高,維護保養(yǎng)也很麻煩,燒三個小時就要大修十天,盡管如此,火把還是必不可少的,土匪么,講究的就是一個氣勢。
娜娜趕緊跑去大門口那邊,跟土匪們交涉,當然是躲在門后面,通過揚聲器喊話,她才不敢出去。娜娜跟土匪們說,不能砸不能砸,這里是古跡,還上過《人類太空遺產(chǎn)世界名錄》,瞎搞破壞要承擔法律責任的。
土匪頭子就站出來,嘰嘰喳喳說了一堆,他們講的火星方言晦澀難懂,融合了法語、德語、意大利語、西班牙語和一小部分希伯來語,把這些語系里面最復雜難懂的語法全都繼承了,還有百分之三十五的自造詞,任何一個只熟悉古典單語種的正常人,聽了他們說話都要頭疼死。就連土住都只能勉強聽懂一半,剩下的一半主要靠猜。
土匪頭子說的話應該是這么個意思,大概是:俺們是啥樣人,你還看不出來啊,像是那種在乎什么法律的好人嗎?俺們干過的壞事那可多了去了,樣樣都是砍頭、凌遲、五馬分尸的重罪。砸你一個破門算什么,將來鬧到法庭上去,審判長一看這點小事,問都懶得問,就直接跳過了。
土住覺得他說的有點道理。
不過,這時候,旁邊一個小土匪悄悄地提醒這個頭目,說:“老大,咱們現(xiàn)在可是跟政府合作了啊,是聯(lián)防隊,聯(lián)防隊的!”
土匪頭子恍然大悟,對呀,那就更不用怕了,接著砸門吧。
娜娜說等一等,咱商量商量唄,這門又不值錢,還死沉死沉的,砸壞了你們也搬不走。
她心想,土匪么,無非就是來收個保護費,順手拿點土特產(chǎn)而已,別的還能有什么追求。以前他們懾于娜娜和骷髏羊的戰(zhàn)斗力,輕易不敢上門鬧事,就算在外面路上碰見了,都得躲著點娜娜,現(xiàn)在可能有火星臨時政府撐腰,翅膀硬了。其實,主要還是因為娜娜現(xiàn)在著急回去,還是聽李老師講課要緊,顧不上跟土匪們扯皮,花點小錢打發(fā)他們走了算了。
娜娜說,你們要錢可以,要吃喝,我這也有,車子缺油少電了,也能給你們加滿,這都好說,就是砸門不行。
土匪頭子說,這些我們當然全都要啊,哈哈,為啥不全都要呢,對啦,先說正經(jīng)事,好像有一個被通緝的殺人犯躲在你們這,先把他交出來。
娜娜說我們這沒有那樣的人。
土匪頭子就喊人拿來一臺投影儀,打開,畫面上清晰的拍下了戰(zhàn)斗機甲手里捧著白羽和二排長兩個人,走進考察站大門的場景。從鏡頭的角度來看,應該是用簡易的手持設(shè)備,在附近小山坡后面偷偷錄的。
土匪頭子說,看見了吧,那個詞怎么念的來著,就是法院審犯人的時候老愛念叨的那個,對了,鐵證如山,你還有什么好狡辯的!
看來這個家伙是沒少挨審。
娜娜嘿嘿一笑,你都看見我的機甲了,就不怕我開出來揍你嗎?瞅瞅你們這群歪瓜裂棗的裝備,連個RPG都不帶,威力最大的估計就是你那嘴炮了吧,拿嘴跟我的機器人硬碰硬,你帶牙醫(yī)一起來了沒?
土匪頭子突然明白過來了,感覺后背一陣發(fā)涼,哎呀,怎么之前就沒有想到這一點呢,那個大鐵家伙還真不像是好惹的。他一揮手,把門口的攻城錘叫回來,說收隊,先回去準備準備重火力再來。
他們剛要走,四面山坡上沙塵滾滾,聯(lián)合國軍的輕裝甲機械化快速反應部隊趕到了,懸浮輕坦、多功能步兵車、自行迫榴炮,還有武裝旋翼機,烏泱泱一大片,漫山遍野,遮天蔽日,目測至少有一個旅的規(guī)模,把整座考察站和大門口的一窩土匪全都圍住了。
一個肩上扛著中校紋章的指揮官,從裝甲車里探出半個身子來,手里拿著一個大喇叭,沖土匪們喊:“你們這邊誰負責?過來聊聊唄?!?p> 土匪們都嚇傻了,他們平時哪見過這樣的場面。只有土匪頭子勉強忍住哆嗦和腿軟,給小土匪們打氣:莫慌,莫慌,簽了?;饏f(xié)議的,他們不敢咋樣,聯(lián)防隊要有點聯(lián)防隊的樣子,那個誰,你去車里給我找一條干凈的褲子過來,快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