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鱗從屋里找了把琵琶,像這種高級一點的房間里,一般普通的樂器都會是有的。因為能來得起這種地方的人,其中不乏有文人雅客,精通音律者。
楚鱗隨意地撩撥了幾下,錚然有聲并未走音。
笑著對蕤冰說道:“蕤冰姑娘,我聽秋兒說你的《破陣子》彈得極好,在下能否有幸親耳聽到?”
蕤冰欠了欠身,恭敬地回道,雖看不清神情,但想來也是極為溫婉的。“公子說笑了,自然是榮幸之至?!?p> 話畢,纖纖素手撩撥琴弦,赫赫蒼茫錚然之聲,戰(zhàn)場的肅殺絕望之感瞬間逸散了出來。
楚鱗也未多言,半抱琵琶與之相和,共一曲將士的哀鳴與榮光。
有了楚鱗琵琶的相和,將軍絕唱更顯立體凄厲。聽者無不肅然,敬佩他們于無明處拼出一線光亮,又為他們最終的命運哀嘆不已。
雖九死其尤未悔。
一曲作罷,聽者皆為熱血含淚,連不通音律的妙梅也被其中所飽含的拳拳報國之情所打動。
她不知道為什么想流淚,她只知道聽了這首曲子她心里很難受,是一種不得排解的壓抑,壓得她喘不過氣,束縛著她纏繞著她。如同一只化蝶失敗的蟲,作繭自縛,難受得要命。
蕤冰看向楚鱗的眼神變了,至少在那一瞬間內(nèi),她的眼中有光,是那種終遇知音的光。
不過她又很好的掩飾下去了,她現(xiàn)在扮演的是一個溫良的樂女,不應(yīng)該表露出那種不和身份的神情。
楚鱗當(dāng)然捕捉到了她眼神的變化,這就是她想要的結(jié)果,這樣才能更好地拉近一步她們之間的距離,人熟了事情當(dāng)然就好辦了。
“這首《破陣子》是我和秋兒小時候偶然間聽過的,自那以后她便念念不忘,便學(xué)了它的琵琶。說來慚愧,我彈得還沒有她的一半好,真是獻(xiàn)丑了?!背[撫弄著懷中的琵琶,作回憶狀,“聽她說蕤冰姑娘演奏得極好,我便斗膽相和了,情不自禁,還望姑娘見諒?!?p> 楚鱗說得誠懇,真是一副歉意的模樣。
蕤冰當(dāng)然連連否認(rèn),夸贊他彈得極好。不過她的關(guān)注點并不在這里,而是他話中沒有林秋兒一半好這點。
從剛才的演奏來說,已經(jīng)算是上乘了,那林秋兒得何等厲害?蕤冰不禁想見識見識。
她很難想象,那個看上去文文弱弱的小姑娘到底能蘊藏著多大的能量,讓人期待。
“對了,我這位發(fā)小也是對于箜篌頗感興趣,不知以后蕤冰姑娘是否愿意賞臉,同他一起探討?”楚鱗驀地推了一把一旁的正不停吃著水果掩飾緊張的封煦陽。
封煦陽沒想到自己突然被推了出來,連忙擺手,“不不不,我不行的,我對于箜篌的了解就不必在蕤冰姑娘面前班門弄斧了,以免貽笑大方?!?p> 蕤冰掩面輕笑,顯然是被他的反應(yīng)給逗樂了,不過她的笑聲很淺就像她的人一樣,嫻淡如蘭。
“當(dāng)然是可以的,那蕤冰隨時恭候封公子的大駕了?!?p> 楚鱗朝著封煦陽眨了眨眼,頗為得意。
楚鱗:我?guī)湍愦竺α耍瑓柡Π桑?p> 封煦陽:你可別搗亂了,我又不懂我該怎么辦啊?
楚鱗轉(zhuǎn)過頭不再去看他,有些事情不逼他一把永遠(yuǎn)是沒有進展的。如果是為了日后的失敗而不敢踏出第一步,那么終將只能停留在想象的成功當(dāng)中。
“其實我今天前來,是有一件事情想拜托姑娘。下個月就是我妹妹的生辰了,我想送她一些熏香,但是又不想選擇那些普通的款式。又聽說妙梅姑娘擅制香,便想來請你幫忙,妙梅姑娘你看怎樣?”楚鱗將目光又轉(zhuǎn)移到了妙梅的身上,眼睛亮晶晶的。
“能夠幫到公子當(dāng)然是奴家的榮幸。不知奴家該怎么幫?”妙梅聽說是為了送林秋兒禮物,也是想出一份力,那個小姑娘她挺喜歡的,這個忙她當(dāng)然會盡心盡力地幫。
楚鱗勾唇笑了笑,明媚又耀眼,拉著謝君修的袖子就起身。
謝君修也沒有拒絕的意思,從從容容的也跟他一起站了起來。
“那就勞請姑娘跟我到街上去了?!背[做了個請的手勢,復(fù)而轉(zhuǎn)身朝蕤冰說道,“蕤冰姑娘,請恕在下今天還有些事情,改日一定再來同姑娘暢談。煦陽你好好陪陪蕤冰姑娘,不是說還有很多地方想討教討教嗎?”
封煦陽拉著楚鱗不愿意讓她走,他真的現(xiàn)在還沒有做好準(zhǔn)備啊!
“好好表現(xiàn)?!背[俯身在他身邊小聲囑咐了一句。
封煦陽突然了悟,怪不得前天晚上在屋頂上沒事給他講了半天的箜篌名曲,技法,以及一些同它有關(guān)的奇聞軼事,原來都在這等著呢。
想來楚鱗早就考慮到了日后見到蕤冰了該聊些什么,提早讓他先做點準(zhǔn)備。若不是這突如其來的任務(wù),只怕她還可以準(zhǔn)備得更加從容一些。
封煦陽不自然地扯著嘴角,露出個看起來就很緊張尷尬的笑容。
楚鱗拍了拍他的肩膀,為他打氣,一副我懂你的樣子。
封煦陽:謝謝你啊,真是良苦用心。
楚鱗:不客氣,好好把握,我走了啊。
楚鱗將妙梅帶到了暗浮閣,這是她所知道彭萬城里最大的一家香店。尚在門外便能聞到暗香陣陣,不愧為暗香浮動。其門閣裝潢富麗異常,同這條街上的富貴繁饒相得益彰。
妙梅見楚鱗到了這里,只掩面笑個不停,也不說為何,只弄得楚鱗丈二和尚摸不著頭腦。
“妙梅姑娘,不知你為何發(fā)笑,這家店鋪可有什么問題?難道不是賣香料的?”
妙梅忙擺手,“倒也不是,它暗浮閣的確漂亮,也的確是賣香料的,不過呢……”
妙梅眼波流轉(zhuǎn),稍微賣了個關(guān)子。
“不過,它也就是面上好看,要實打?qū)嵾x香的話,還得跟我去嘞!”
楚鱗揣摩著她的神情,也猜出了她還沒說完的話:價貴物少,就欺他們這些有錢還不識貨的人。
“那就勞請妙梅姑娘了?!背[做了個請的手勢。
對于不懂行的事情,她向來是不會吝惜自己的虛心,以求教。也不會自作聰明,憑著自己的第一眼判斷來下結(jié)論。
比如眼前這爿鋪子,雖處于繁華鬧市之中,卻毫不起眼,灰蒙蒙的,甚至還有些破敗。講得難聽些,像是一塊錦繡上的油漬,雖不起眼,卻實實在在地破壞了整體的美感。
“就是這了,我平日里常來這里。我的制香技術(shù)和這位掌柜的相比,那簡直是小巫見大巫。不過掌柜的脾氣不大好,希望二位公子能見諒?!?p> “不要緊的妙梅姑娘,高人脾氣一般都比較奇怪。”楚鱗笑著答道。
“韓家香鋪”,招牌早已發(fā)干破裂,帶著陳年的污垢,填充在那些裂隙凹槽處。看得出這家鋪子很有些了年頭,否則就是主人太過于邋遢。
“韓掌柜在嗎?”妙梅輕車熟路地推開了虛掩的木門,對于像她這樣的熟客才知道這其中的門道。
一進門,屋里的光線真是不敢恭維,各種濃香淡香花香木香夾雜在一起,發(fā)酵出一股濃烈而又復(fù)雜的獨屬于香鋪的香味。
猛地一次性吸入太多,香得有些醉人。待適應(yīng)了幾息,楚鱗才看清屋內(nèi)的陳設(shè)。
各種瓶瓶罐罐香料膏子擠在一起,堆放得十分隨意。很多高處的原料,眼看著就搖搖欲墜,生怕它們哪天“香山崩塌”。
“是妙梅姑娘嗎?”
“哎喲,這該死的罐子!”
楚鱗聽見了后屋那邊傳來了男人的聲音,以及陶瓷一類器具跌落在地上滾動的聲響。想來是他聽見妙梅的聲音,急著跑過來,沒注意腳下被絆倒了。
“妙梅姑娘?!睆亩逊e的貨架后面鉆出個高約八尺的男子,不過他有些佝僂著背,站直了應(yīng)該更高一些。
一副已經(jīng)辨認(rèn)不出原先的顏色,呈現(xiàn)出一種紛雜而斑駁的狀態(tài)。頭發(fā)僅用著一根木簪固定,亂糟糟的,同他臉上肆意生長的胡須一樣。
他帶著抑制不住的笑容,就往妙梅奔來。
突然在離她還有幾步的時候止住了步,眼睛直勾勾地盯著她的身后,臉色一沉,笑容也消失不見。
“這兩位是誰?”
韓明看清了妙梅身后的人,是兩個模樣俊俏衣著不凡的男人。霎時沒了剛才和悅的神色,一副不歡迎的樣子,仿佛下一秒就會趕人出門。
妙梅以前從不會帶客人來這里,今天竟有兩個公子哥,他們肯定沒有安什么好心。
只是連他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心中悄悄滋生出了一絲嫉妒以及自卑。
“掌柜的好。我是妙梅姑娘朋友的哥哥,今日是想為我妹妹挑選生辰禮物,特意來請您和妙梅姑娘指點指點。”楚鱗搶在了妙梅前面,不卑不亢地輕輕拱手見禮,朝韓明說明了來意。
更重要的是妙梅身份特殊,叫他誤會了反倒誤事。
韓明的臉色緩了緩,沒了先前那般陰沉,不過還是不很親善,同一般那些笑臉相迎的掌柜簡直是天壤之別。
“知道了,別亂碰我的東西。要哪種的?”韓明沉著臉,走到離他們?nèi)竭h(yuǎn)的地方,用身體將他們和妙梅隔開,冷冷地問道。
妙梅輕輕握住韓明的手,給他使著眼色,小聲勸導(dǎo),“你對二位公子客氣一些吧,他們也算是我的朋友?!?p> “哼!嫌我脾氣大可以走,不送!”韓明用著另一只沒有被拉住的手指著門外,話語中增添了幾分憤恨,沖著楚鱗和謝君修吼道。
“妙梅姑娘,不礙事的。就勞煩韓掌柜了。”謝君修出聲示弱勸慰道。
“你別說話!”韓明指著謝君修,復(fù)而又指了指楚鱗,“讓這小子說話就夠了,你離我遠(yuǎn)些,別將身上的臭氣染給我了!”
妙梅瞪了韓明一眼,剛開口想說些什么,被楚鱗笑著搖頭止住了。正事要緊。
楚鱗微微拍了拍謝君修,算是安慰?!澳蔷蛣谡堩n掌柜了,我想先看看胡香?!?p> “那些玩意有什么好看的?輕浮、低俗……”韓明意識到自己說錯了話,飛快地瞟了眼妙梅的神情,還好!迅速地轉(zhuǎn)了話頭,“跟我來?!?p> 這次是硬生生把想說的威脅話語憋了回去。
“我很臭嗎?”謝君修用風(fēng)靈給楚鱗傳了句話,旁人是聽不見的。還悄悄低頭嗅了嗅肩膀的位置。
楚鱗看著他一本正經(jīng)地聞自己的樣子有些滑稽,忍不住想要戲弄他一番。驀地湊近,也是一臉認(rèn)真地嗅著。
楚鱗矮謝君修半個頭,又突然這般靠近,離他的頸窩不過幾寸。
謝君修沒想到他會突然湊過來,呼吸微微一滯。隨即感受到被一陣淡淡的暖香包圍。
這里充盈著多種濃烈的香氣,不知它是否真的存在。謝君修想要再確認(rèn)一下時,它已經(jīng)不見了,感受不到楚鱗輕呼出在脖子上的熱氣。
“香!君子香?!背[也用著風(fēng)靈傳著話,還不忘調(diào)侃一番,配著個陶醉的表情。
謝君修現(xiàn)在倒沒有心思在這個問題上面了,他剛才著實被儲秋嚇了一跳。
否則,他現(xiàn)在的心為何會快上了幾分。
韓明將他們帶到了后院當(dāng)中,這里通風(fēng)透氣,香味互不相擾。
面前的桌子上已經(jīng)堆滿了各式的瓶罐盒奩,韓明還在不斷地從屋里找著貨往外搬。
妙梅指著桌上的這些,“林公子,你可以先挑選著,剩下的韓掌柜還在找。”
楚鱗點點頭,看樣子?xùn)|西比她想象中的還要多。便隨手拿起一個小盒輕嗅著,同記憶中昨晚的香味們進行著對比。
“君修,你也可以看看有沒有喜歡的,自己用或者送姐姐妹妹都行啊。”楚鱗見著謝君修就老老實實地坐在那里,端端正正的,沒什么事做的無聊樣子。
而自己這邊已經(jīng)選出兩盒了,還有很多要找。如果可以,她真的想讓他幫她一起找。
“我習(xí)慣熏淡香,家中也沒有姐妹,只有一位兄長?!敝x君修回答得一本正經(jīng),配合他的坐姿,像極了夫子課上認(rèn)真聽講回答問題的乖孩子。
“那就看看,送心上人也行啊?!背[滿不在乎地提醒道,送紅粉知己這種事她最有經(jīng)驗了,送香一般都好使。
何況她找茬的那天,是在醉花樓遇見他的,當(dāng)時房中有一位姑娘,雖蒙著面沒看清容貌,但模糊感覺定是位美人。從這些天對謝君修的了解來看,若不是真的喜歡人姑娘,他應(yīng)該不會去到那里。想來也是為不俗的姑娘。
“我不知道我未婚妻喜歡哪種的?!敝x君修回道,看著這些香盒有些發(fā)呆,似乎在想些什么。
“那你問她一下不就好了嘛,或者盡你自己的心力去選,她應(yīng)該會喜……歡的?!?p> 楚鱗剛才的注意力全在聞香辯別上面,一時不察。
等等?未婚妻?我說心上人提未婚妻干嘛?何況他不是說還沒有和我交換庚帖嗎,怎么自己就先叫上了?算了吧,還是先把這一茬繞過去再說。
“真的嗎?”謝君修一副虛心求教的模樣,對于這種情愛風(fēng)月之事,他向來就不在行。
楚鱗見著他的樣子,真是愈來愈像個好學(xué)的學(xué)生。她真的覺得自己日后有必要開個風(fēng)月小課堂,好好教導(dǎo)一下像他這種從小就乖乖守禮的好孩子。
“也不一定吧!”楚鱗下意識就想摸頭,半道上注意到自己手上沾滿了香膏,便止了動作,不自然地放了回去。“你覺得呢?妙梅姑娘?!?p> “如果那人很用心地為我挑選了禮物,即使收到的并不合我心意,那我也是會很高興的?!?p> 妙梅想起了前不久收到的一枚戒指,不由得輕笑了一聲。
韓明正好在擺放剛拿出來的香盒,只重重地放下,冷哼一聲,“快點選!”
不過楚鱗發(fā)現(xiàn),他離開的背影有些倉皇,并且耳根有些可疑的顏色。
看來不會挑禮物的不止謝君修一人。
“是嘛?”謝君修點點頭,思索消化著他倆的建議,也拿起香盒挑選起來。
楚鱗寧愿她剛才沒有說話,好好的管那閑事干嘛?又給自己增加了個日后要處理的麻煩。況且,謝君修保留的那盒是她先前聞了那么多中,最不喜歡的一款。
那個聞起來給人的感覺太甜了,一點也不適合她辰州鱗爺?shù)臍鈭?。也不知道在他的心中,他的未婚妻到底是怎樣個形象,在經(jīng)歷了逃婚之后,不可能還是個溫柔嬌俏的閨閣大小姐吧?
楚鱗暗自搖搖頭,不行,這實在是太可怕了。得想辦法慢慢打消他這種“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的陳舊觀念,得讓他忘了未婚妻,去尋找真正自己的喜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