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當在自己的行李里面另找了一套衣服,穿戴在身上。他重新抹好了脂油,在眼睛里面滴上了紫心草的精油,又在臉上也做了偽裝,一切準備就緒,阿當便在一次向石屋的女主人雪萊道別。
雪萊的臉色十分難看,她靠在石屋的門上望著即將離去的阿當,忽然開口道:“阿當先生,或許我只是個沒有用的累贅。假如我請求你帶我走,你能答應(yīng)嗎?”
阿當立刻就能找出九十九個十分明智的理由拒絕雪萊:比如說他和她并不熟識,比如說她需要靜養(yǎng),比如說他泥菩薩過河自身難保,比如說他們非親非故,比如說他要避嫌,比如說他沒有道理帶上一個陌生的女子離家出走……
阿當搜腸刮肚的想了好半天,終于找出了九個牽強的理由不能拒絕雪萊:她是他恩人,她救了他的性命,她甚至因為他受了傷害,她獨居在院落里孤苦伶仃,她等待的人不會來,她太愛輕信又太過善良容易受騙,他傷還沒好,他需要她的幫助。
阿當撓著頭想:“此外,她不肯把紅蜻蜓胸針讓給我,我回驚瀾港見到麗婭沒法交差。我要是能把她和她的胸針一起帶回去,麗婭一定會非常滿意。”
阿當敲了敲自己的頭,他很清楚,其實他之所以能找出許多牽強的理由,那只是因為一個荒唐的原因——他想帶她走。
阿當抬起頭,望著雪萊殷切又忐忑的面孔,問道:“你不是說,你希望那個人能想起你,能來這里找你嗎?你不等他了?!?p> 雪萊的臉色倏忽一變,低聲說:“我不等了,我要去找他!”
阿當一陣翻白眼,懊喪的想:“我就說嘛!女人太難纏,尤其是又癡又傻又白送的女人,千萬不能招惹……”
阿當這樣想著的時候,場景忽然變了。
他穿著表演服,踏著冰刀,獨自一人立在平滑的冰面上。他舒展雙臂,急速的滑行,輕盈的風在他的耳邊呼嘯,他的動作舒展而瀟灑,單腳輕點冰面,就完美的達成了一個極高難度的后外點冰四周跳,接三周跳,再接三周跳,緊接著他又完成了一個對柔韌性要求極高的貝爾曼旋轉(zhuǎn)……
周圍的看臺上歡聲雷動,掌聲和尖叫向潮水一般喧囂云上,鎂光燈咔嚓咔嚓的不停閃耀,在萬眾的注視下,阿當擺出了一個高質(zhì)量男性的標準姿態(tài),結(jié)束了他那精彩絕倫的冰上表演。
正在此時,一個極像是雪萊的女性,挺著大肚子,跌跌撞撞的撲過來,哀哀切切的叫道:“世美,相公!我是香蓮呀!你不能拋下我不管!你要對我負責!”
阿當一腳踢在她臉上,痛斥道:“滾開!賤女人!我不認識你,我已忍無可忍。我沒有做,如果有我會自己進監(jiān)獄。我對自己上述所有的話負責任!”
阿當話音未落,已經(jīng)換上了囚衣,被剃光了頭發(fā),正大眼瞪小眼的佇立在一間緊閉的牢房里。在阿當?shù)膶γ妫繚M了擠擠挨挨的小男孩小女孩,他們的眼眸赤紅如血,額上都印著猩紅的蓮花紋,他們?nèi)际腔陦粢蛔濉?p> 那些魂夢一族同聲呼喚道:“爸爸,你不能胳膊肘向外拐,你不能進去呀!哇~~~~”
魂夢一族放聲大哭,阿當?shù)哪X門上冷汗涔涔。
轉(zhuǎn)眼間,他卻看見冷丫頭麗婭面覆寒冰的站在他面前,從她的唇邊吐出了幾個字:“白癡!我是魂夢一族。”
阿當?shù)蓤A雙眼,猛然間驚座而起。
此刻石屋里溫暖靜謐,壁爐里的火焰跳躍著,嗶嗶啵啵的燃燒著,釋放著橘紅色的暖光,阿當正從雪萊的木床上驚座而起,而雪萊卻歪在壁爐另一側(cè)的椅子上仍在熟睡。
阿當眨了眨眼睛,終于分清了現(xiàn)實和夢境。在不久前他說錯了話,惹得雪萊不高興了。在那之后的事情,全都是些不著邊際的夢境。
阿當忿忿的想:“這算是個什么夢呢?一開始跟真的似的,后面就越來越不靠譜了。算了,我接著睡吧?!?p> 阿當躺在床上,雖然很困倦,但卻怎么也睡不踏實了。他掙扎著爬起身,走到雪萊的面前,探手推了推她的肩頭。
阿當勸說道:“雪萊,你到床上休息吧,你這樣睡,寶寶會很難受?!?p> 雪萊睜開眼,帶著一絲困倦,癡癡的望著阿當。
阿當覺得心頭一熱,不顧一切的說:“雪萊,假如我請求你跟我走,你可以答應(yīng)我嗎?”
房間里靜默無聲,過了許久,雪萊才低下頭回答道:“好啊?!?p> 一種奇怪的感覺涌上心頭,阿當驚覺自己不知何時已是熱淚盈眶。阿當搖了搖頭,有些哽咽的說:“事不宜遲,我們現(xiàn)在就走。我有無當飛舟,我載著你飛,讓我們飛出這毫無希望的牢籠,去尋一個真正的家園!”
阿當和雪萊緊緊的擁抱在一起,久久都不肯分開。然而天已經(jīng)要亮了,時間不允許他們稍作拖延。
阿當叫來守護者骷髏,向他要來了操縱無當飛舟的骨笛。隨后,他們來到院子里,阿當扶著雪萊坐在無當飛舟的中央,自己橫笛立于舟頭。
隨著悠揚的笛聲,無當飛舟張開了兩只強勁的骨翼,載著阿當和雪萊破空而起,直上云霄?;趾氲哪Ф肌び楸凰麄冞b遙的拋在身后,魔都里的萬家燈火轉(zhuǎn)眼間就像星空一樣遙遠。
阿當扭過頭,望向身后的伊人,不合時宜的想:“這夢太假了!拜托,有點常識好不好?我站在舟頭,她坐在中央,這都失去不平衡了。無當飛舟一頭沉,還怎么飛得起來?”
夢境雖然被戳破了,但夢還沒有醒。轉(zhuǎn)眼間風云突變,各式各樣的魔導(dǎo)飛空船載著種族各異的魔族傭兵們,從魔都里追了過來。阿當?shù)臒o當飛舟一頭輕一頭重,歪歪斜斜的飛不快,后面大群的魔族在潑妞安妮的帶領(lǐng)下,眼看就要追上阿當他們了。
就在此時,天空中猛然間裂開了一個大口子,一艘斜掛云帆足有三百多米長的漆黑石舟,倒懸著從天空中的裂隙里駛出來,迎面擋住了阿當和雪萊的去路。
那倒懸的石舟,是一艘巨大的云帆戰(zhàn)艦。在戰(zhàn)艦的艏樓上立著一名已到中年的原妖男子,他身材高挑而硬朗,外表柔弱而和煦,頸部稍長,面容消瘦,鷹鉤鼻,蓄著一簇小胡子,盡管他的臉色略顯蒼白,但卻帶著一種神采奕奕的無上威嚴。
“靈魁卡努萊曼!”
阿當驚叫了一聲,從噩夢中驚醒了!此刻他仍然躺在雪萊的床上,被壁爐的暖光照耀著,而雪萊仍舊側(cè)身倚在椅子上,發(fā)出了輕微的鼾聲。
阿當起身,走到雪萊的身邊,靜靜的注視著她的臉。阿當伸出手臂,用右手撫著雪萊的額頭。
阿當悻悻的想:“我還能不能醒過來了,這肯定又是夢。我的右手上有傷,假如不是夢,我敢伸出右手對她動手動腳,一定會痛徹心扉。反正是夢,能不能給我來點兒更刺激的?”
夢境果然又變了,阿當不知何時已經(jīng)撲到了雪萊的身上,熱烈的吻著她的柔潤的唇……
雪萊驚醒了,猛地退開阿當。耳輪里只聽見“啪”的一聲脆響,阿當?shù)哪樕习ち艘挥浿刂氐亩狻?p> 阿當噴著粗氣,再一次醒過來。壁爐里的火仍在燃燒,雪萊仍在沉睡,但阿當已經(jīng)徹底清醒了。
阿當氣憤的想:“這他媽都是什么玩意呀?我怎么會做這么亂七八糟的夢。一定有人搞鬼。我還不睡了呢!這回我裝睡,我倒要看看究竟是什么家伙再跟我搗亂!”
阿當瞇著眼睛,鼾聲大作。果然沒過多久,就有一條虛幻的蛇,頂著一盞魂光明亮的蓮花燈,從鐵柵窗緊閉的窗縫里悄咪咪的擠了進來。它是一條引夢蛇,那條引夢蛇頂著蓮花燈,搖頭擺尾的飛到了阿當?shù)拿媲啊?p> 它怪聲怪氣,怪腔怪調(diào)的唱道:“啊~~睡吧睡吧,老大又睡了;睡吧睡吧,美夢降臨了;美夢啊,美夢啊,拐了,拐了,拐了,拐了,拐了……”
那條蛇一邊唱著歪歌,一邊化成了虛幻的魂光,附向阿當?shù)纳眢w。阿當猛然間坐起身,手疾眼快的抓住了它的尾巴。然而阿當手上劇痛如同刀割,他慘叫一聲,從夢中驚醒了。
在逼真的夢境中,阿當抓住了搗亂的引夢蛇,不過那仍然還是一個夢。
“氣死我了!這還讓不讓人安生了?”阿當氣憤的說。
阿當?shù)慕新曮@擾了本來就沒睡熟的雪萊,她起身來到阿當?shù)拇策?,單手支著身體,以另一只手試了阿當?shù)捏w溫。
“你燒得很厲害?很難受嗎?”雪萊關(guān)切的問。
阿當身體異常的熱,確實非常難受。他中了淬毒的箭矢,又被影族的毒刀割得遍體是傷,雖然修煉了貪狼罡氣以后阿當有極強的抗毒能力,但蓄積的毒素仍然讓他嚴重的發(fā)熱,甚至燒得都有些頭昏腦脹了。
阿當望著雪萊,雪萊回望著他,旖旎溫馨的光亮里,他們同時開口道:“假如我請求你……”
阿當怔住了,雪萊則掩著嘴笑出了聲。
雪萊笑著,抵賴道:“你先說的,你剛才想向我請求什么?”
阿當想了想,明智的下了判斷——這一定又是夢,因為他剛剛才惹得雪萊生氣了,她不可能立刻就對他和顏悅色。
既然是夢,那就怎么說都行了。
阿當深吸了一口氣,帶著些憂慮說道:“我很擔心你,遇見你,我的靈魂像是落進了火焰里。假如我請求你跟我走,你可以答應(yīng)我嗎?”
在曾經(jīng)的夢境里,雪萊在良久的沉默之后,紅著臉答應(yīng)了阿當?shù)恼埱?,然而這一次卻完全不同。
雪萊并未沉默,而是立即問道:“你認得我嗎?你對我了解多少?”
阿當眨了眨眼睛,他只知道她叫雪萊,只知道她是他的恩人,除此以外,他對她幾乎全然不了解。
阿當組織了一下語言,坦白道:“我對你所知不多,我以前好像從來沒有見過你。但我對這個世界了所知甚多,這個世界里是非不分,因果混淆,時空亂七八糟,不僅僅未來無法預(yù)測,就連每一人的過去都可以肆意的被更改?!?p> 雪萊一臉茫然的說:“你說的話,我又聽不懂了?你確信你不曾認得我,卻一心想拐我走?”
阿當撓了撓頭,暗想:“夢境怎么變得正常起來了?正常的女子,確實不可能跟著陌生的男人一起離家出走,尤其對方還是個乳臭未干的小屁孩?!?p> 阿當?shù)纳裆行擂危嗔巳嗵栄?,指著雪萊佩戴著的胸針說:“我認識一個女孩子,她對我特別重要。她說她的記憶被篡改過,所以她不相信自己的任何身世。但我覺得,她一定親眼見過你戴著的這枚胸針。你就跟著我走吧,我?guī)е闳ヒ娝??!?p> 雪萊握住胸口,流著淚說:“難道是姐姐讓你來的?姐姐她還沒有忘了我嗎?她過得好不好?他們有沒有欺侮她,虐待她?”
雪萊一疊聲的發(fā)問,徹底把阿當問迷糊了。
阿當翻著眼睛說:“那個……我覺得,她不應(yīng)該是你的姐姐……她叫麗婭,她今年九歲。”
雪萊和阿當尷尬的四目相視,他們兩個討論了半天,愣是沒碰出來任何一個稍微具有些說服力,能夠說服對方,也說服自己的正當理由。
阿當拍了拍腦門,悻悻的說:“這個夢都尬成這樣了,怎么還不醒呀?反正是夢,在夢里我們不妨更大膽一些。讓我們拋開理智,相信身體的感覺,相信內(nèi)心的直覺。你如果覺得我可信,就跟我一起離開這里好不好?”
雪萊的表情只能用哭笑不得來形容,她舉起拳頭,用盡全身的力氣,狠狠的打了阿當?shù)念^。
阿當痛得呲牙咧嘴,雪萊也一邊呵著氣,一邊揉著發(fā)痛的手掌。
這一次的對話,從一開始就完全不是夢。阿當連連吐舌,一時間竟不知所措。他跟一個有些陌生的恩人,說了許多亂七八糟的話,看起來他像是在套她的話,更像是在故意的撩她。
雪萊帶著些怒意盯著阿當,阿當目光閃爍,連忙的扭過頭,避開了她灼熱的注視。
雪萊指了指自己的肚子,似笑非笑的說:“你知道嗎?我就是有一次大膽了一回,聽信了這些壞心眼的鬼話,相信了身體的感覺和內(nèi)心的直覺,才變成了現(xiàn)在的樣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