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章 流落民間的公主

　　芷瑜深深抽了口氣，閉上眼睛，兩行淚順勢落下。她再次睜開眼睛，定定地看著卉笙，道：“我知道，你一定會來問我的。也好，我終于有機會，親口和你解釋了。我接下來說的，你可能有很多都聽不明白，我也沒有時間一一和你解釋，但是那些也都不重要。”說罷，芷瑜用兩只手握住卉笙的手，緩緩道來。

　　“我本是神族的玉尊使，百年前，奉命護萬州大陸一方安寧。神族有律條，神族之人絕不可與下界之人有任何相交。神族的存在，也絕不可讓萬州大陸之人知曉。我一直恪守本分，從未暴露過自己。直到二十年前，我奉命和阿吉一起去清除在萬州大陸綠絨鎮(zhèn)附近盤踞的一只魔獸。

　　我們前去討伐時，發(fā)現(xiàn)竟有兩名御仙派的弟子，已經(jīng)去討伐那魔獸了?？赡莾擅茏臃ξ⑷酰静皇悄悄ЙF的對手。我們趕到之時，二人都已身受重傷，奄奄一息了。我與阿吉迅速擊退那魔獸，救下了那兩名弟子。因為他們傷勢太重，我們便將他們安置于一處茅屋中，簡單地治療了一下他們的傷。這時，其中一人醒了過來，見到了我便吵著要報恩。依照律條，我不應(yīng)該再與他有過多接觸，應(yīng)該盡快離開?？墒钱?dāng)時，我也不知是怎么鬼迷心竅了，心里想著，等等再走吧，他還傷得重呢。

　　后來他和我說了很多關(guān)于他的事情。他說，他叫即墨皓彧，出身于即墨家的旁系。因為家中長子的身份，有了去皇城志心監(jiān)學(xué)習(xí)的機會。所以從七歲起，他便去了志心監(jiān)。在那里，他發(fā)現(xiàn)自己才華卓越，絲毫不輸給即墨本家的子弟。照顧他的那些時日，他一直與我訴說他的理想抱負，他的治世之道。他說，他從來沒同人說過這些，不知為何就愿意和我說。

　　他還告訴我，即墨家的規(guī)矩并不是賢者繼位。就算在志心監(jiān)出類拔萃，最后決定皇位繼承權(quán)的，卻是斗法大會。他雖有一腔治國宏愿，奈何法力微弱，什么皇位，想都不用想。他不甘心，難道所謂王者，就得要是一介武夫才行嗎？所以他從志心監(jiān)卒業(yè)后，便拜入御仙派，以求法術(shù)上的突破。聽說法術(shù)的提高都是在實戰(zhàn)中獲得的，這才拉著自己的好兄弟董喜，一起去挑戰(zhàn)那個魔獸。

　　聽他說的這些，不知怎的，我也有些替他不平。后來，他和董喜祈求我能多教他們法術(shù)，他們都是有理想去造福蒼生之人，他們需要高超的法術(shù)。阿吉不知勸了我多少次，讓我趕緊抽身，不要再牽扯其中。但是阿吉不知道，我早已一發(fā)不可收拾地愛上了這個叫即墨皓彧的人。我欽佩于他的遠大抱負，敬佩于他造福蒼生的慈悲之心，感動于他的堅毅與努力，他在和我訴說那些治世之道時，眼里的光芒我此生都不會忘記。所以，就算違背了律條，我還是答應(yīng)了他和董喜，會教他們法術(shù)。

　　就這樣，他們傷勢好了以后，就回去了御仙派。而我，則隔三岔五地偷偷去御仙派山底，教他們一些法術(shù)的訣竅。皓彧雖然天資欠缺，卻有異于常人的毅力和決心。為了提升法術(shù)，他吃什么苦都不抱怨絲毫。在他身上，我看到了一個為了理想和抱負而奮不顧身的人，我打從心底的欽佩?！?p>　　“其實，我從來沒有奢求過什么，身為神族，自然是沒可能和他真的相守。我只是單純的希望，我能夠幫他實現(xiàn)自己的抱負就好。沒想到有一日，皓彧竟然跑來告訴我，他喜歡我。我還記得，那是一個寒冷刺骨的冬日，他將一塊半圓形的玉佩塞到我手里。我一看，刻著的是一個女娃娃，他傻傻地說，那是他自己刻的，他也有一塊，拿給我一看，是一個半圓形的男娃娃。兩塊拼在一起就是一個圓。他說，我叫芷瑜，他叫皓彧，所以他找了一塊皓白羊脂玉，算是象征了我們倆。我當(dāng)初還笑他憨傻來著，其實我可珍惜這塊玉佩了，一直戴在身上。

　　現(xiàn)如今再回想，那時我愛的多單純啊，不問來日，只爭朝夕。

　　后來，他真的在斗法大會上一舉奪魁，登上了皇位。繼承皇位后，按理，他要來神族參拜帝后。他來神族的那一日，我特意避開了他，因為我一直將自己的身份瞞著?？晌胰f萬沒有想到，他居然在帝后面前，糾舉我，說萬州大陸的尊使，居然玩忽職守，導(dǎo)致萬州大陸魔獸與邪祟多有作亂，并請求換一位尊使。

　　他走后，帝后喚我單獨問話，那一刻我便猜到，這一切大概都是他的計劃。他大概早就知道我的身份了，否則他怎會和一個素未謀面之人說那么多自己的志愿與抱負，還一直懇求我傳授他法術(shù)。在他的目的達到之后，他害怕我們之間的事情暴露，所以就想方設(shè)法讓我不要再去萬州大陸。而且他篤定了我不會揭發(fā)他，因為揭發(fā)他就是揭發(fā)我自己，私通下界，這樣的罪名我也承擔(dān)不起。

　　帝后按照律條，將我關(guān)入獄中。我在獄中心灰意冷?？善桑野l(fā)現(xiàn)竟然有孕在身了。就在我無助又悔恨之際，帝后單獨來獄中找我，她告訴我她發(fā)現(xiàn)了我與皓彧之間的異樣，我便索性將實情悉數(shù)告知于她。那時，我已經(jīng)沒有什么念想了，只是求帝后，放我腹中孩子一條生路。沒想到，帝后如此寬容，竟沒有追究我的罪行，不僅幫我隱瞞了這件事，還放我回綠絨鎮(zhèn)待產(chǎn)，直到生下你。我答應(yīng)她，生下你后，我便立刻回到神族，回到我本來的位置上，前塵往事，就當(dāng)浮云一場，只要你平安，就夠了。所以兩年后，我一生下你，便將你托付給了阿吉。我要做的，就是保證這世上再無人知道你的存在，否則，神族不會輕易放過你，帝后包容我一事也會暴露出來。我離去前，將皓彧當(dāng)年贈與我的玉佩留給了你。我想，雖然我此生都不會再見你，但這些東西留給你是個念想，希望它們能保佑你，一生平安?！?p>　　芷瑜頂著虛弱的身子，說完這一大段話，一時有些疲憊。

　　卉笙更是愣在那里，一時回不來神。神族？帝后？下界？這都是什么？還有，即墨皓彧，那不是當(dāng)今皇上的名字嗎，難道自己的爹竟是當(dāng)今皇上？她想到即墨平今不久前還質(zhì)問她與皇上的關(guān)系，彼時她還天真地一口咬定自己與皇上毫無瓜葛，怎么突然地，竟成了自己的爹？所以，自己其實是個流落民間的公主？這可都是話本子上才有的劇情?。?p>　　可這個爹居然欺騙了自己的娘，害得娘只能與自己分隔二地，害得娘心灰意冷，害得她自己孤苦伶仃二十年。這樣的爹，真的算爹嗎？她看著連呼吸都變得無力的娘親，心疼不已，這些年，埋藏著這么多心事的娘親，到底是如何一個人挺過來的？

　　“他。”卉笙避開芷瑜的眼神?！拔艺f，我爹，那樣對你，你恨他嗎？”

　　芷瑜輕輕搖了搖頭：“都過去了。我曾經(jīng)對于他是否愛我耿耿于懷。但是如今我不在乎了。我愛過他，還有了你，看到此刻的你這樣坐在我面前，我覺得很知足?！?p>　　卉笙抽了抽鼻子，握住芷瑜的雙手，問：“所以你是神族，而我爹，是皇上？”芷瑜點點頭。

　　卉笙嘆了口氣，天降一個公主身份給她，她卻沒有半絲喜悅之情。

　　卉笙又問道：“那神族是什么？我從來都沒有聽說過?！?p>　　芷瑜溫柔地看著卉笙：“關(guān)于神族，你不必知道太多。普普通通的一生并沒有什么不好。何況，你的身份、你的存在，本就是一個秘密。如若不是涵櫟非要替我去尋你，你根本不會知道這些。所以，你還是你，生活在萬州大陸上的一個小姑娘?！闭f著，芷瑜又將手搭在卉笙的頭上，輕輕撫摸了一下。

　　卉笙第一次感受到了暖暖的母愛，有點不好意思地笑了。娘親說得對，就這樣和三尾一起插科打諢過日子甚好，想想那個即墨平今她就頭疼，想必皇家之復(fù)雜，遠遠超過一個即墨平今吧。

　　“對了，娘，涵櫟到底是誰？為何你和爺爺都認識他？”卉笙喊起娘來，已經(jīng)十分順口了。

　　“涵櫟啊。他是個善良的孩子，不然不會幫我去尋你。”

　　“所以他也是神族的人？”

　　“嗯?；荏?，有關(guān)神族之事，不要問太多，都忘了吧，去過你的日子，就當(dāng)這一切都是一場夢?！?p>　　卉笙點了點頭：“好，那我不問了?！?p>　　芷瑜朝床里側(cè)擠了擠，然后拍了拍身邊的空位說：“來，和娘說說，這些年，你都是怎么過的。”

　　卉笙便索性爬上了床，和娘緊挨在一起，開始滔滔不絕地說起這十八年的生活，從和三尾一起掏鳥蛋，講到被阿吉爺爺追著打，又講到和隔壁張嬸的兒子斗法，把人家打得哇哇哭。芷瑜一直默默地聽著，時而被卉笙的講述逗得哈哈大笑。

　　二人正其樂融融地談天說地，卉笙心里暗暗想，如果時間能永遠停在這一刻，該多好。

　　他們不知道，此時臥房門外，涵櫟和紹冰正安安靜靜地站在那里，聽著他們的對話。涵櫟耷拉著眼睛，而紹冰低著頭，沒有人看得清他的表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