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郎,浮閑山莊到了。”
周術的聲音從車外傳來。
浮閑山莊是季家的一處別業(yè),季三郎為了讓妻子安心養(yǎng)胎,上個月起便陪著妻子住到了這里。
蕭清晏匆匆下了馬車,帶著一眾仆從疾步上前,叩響了浮閑山莊的大門。
“什么人?”守門人警惕的聲音從門內傳出。
周術催促道:“云陵蕭家九郎,要見你家三郎君,速速開門!”
“那你們稍等,我去通傳?!?p> “還等什么?開門!”周術不等里面的人回應,直接將門踹開。
守門人驚得跌坐到了地上,仰起頭的瞬間,便看見一個輕衣緩帶、氣度華美的少年被人簇擁著進來,一雙修長的鳳眸淡淡地俯視著他。
“你家三郎君與少夫人呢?”蕭清晏問道。
“在、在里面。”
蕭清晏平日里深居簡出,鮮少與其他分支族人往來,與這位六族姐的關系其實并不算熟絡。
看到她深夜前來,蕭永寧很是詫異:“九郎,你怎么來了?你這是要做什么?”
“我來接你回去。”
時間緊迫,蕭清晏直接開門見山。
她省去了所有無用的唇舌與寒暄,看向蕭永寧身邊的俊雅男子。
“請季三郎立刻寫一份和離書,從此我族姐不再是季家婦,她腹中的孩子也會姓蕭,不姓季?!?p> 這么做太過冷酷殘忍,可眼下她只能這么做,也必須要這么做。
楊太后專權跋扈,陰險狠毒,從來都不會手下留情。
事已至此,能保一個是一個,總強過全都做了他人的刀下鬼。
夫妻二人齊齊變色,分明都明白了她的意思。
可蕭永寧卻貼近到季長臨身邊,像豎起了全身的利刺,抗拒地瞪向蕭清晏。
“不!我絕不和離!我既已嫁進了季家,生是季家婦,死是季家魂,縱然是死,我也要與三郎死在一處!蕭清晏,縱然你是蕭家的少主,也不該跑到別人家中來說出這樣的話!”
“正因為我是蕭家的少主,我才會來這一遭?!笔捛尻瘫涞穆曇舻?,“楊太后此番精心密謀,就是要將季家置諸死地,斬草除根,你要做死殉夫家的節(jié)婦烈女我不攔著你,我蕭家以你為榮,可你要想清楚了,你要拖著你腹中的骨肉與整個蕭家一起死嗎?”
他們蕭家沒有參與季家在朝中的那些爭斗,可作為季家的姻親,又與楊太后有舊仇,這次能否安然脫身還是未知。
蕭永寧像是失去了所有的支撐,無力地依靠在季長臨的懷中,豐腴秀美的臉龐滿是淚水。
“不,我不想……”
是不想與待她極好的夫君和離,眼睜睜看著夫君去死,還是不想讓腹中的孩子與母族遭受牽連,舉族皆亡?
蕭永寧一手扶著已然八個月的孕腹,一手緊緊地攥著季長臨的衣襟。
蕭清晏緊了緊拳。
季家三郎與妻子鶼鰈情深,琴瑟和諧,在整個洛京城都被傳作美談,她在來之前便已經料到了這位族姐必然會是這般的反應。
勞燕分飛,骨肉分離,人世間至悲至痛的抉擇,她無法苛求這樣一個柔弱的婦人能忍受這種斷骨之痛立下決斷。
可季家主府那邊早已殺得血流成河,方才她來時便發(fā)現,季家這座別業(yè)也早已被人盯上了,很快便會有人殺到這里。
沒有時間給他們拖延!
蕭清晏肅容看向季長臨,聲音冷得不近人情:“請季三郎速下決斷!”
季長臨臉色煞白,囁嚅著嘴唇,沙啞道:“好,我寫?!?p> “夫君,不,我不和離,我不走……”
季長臨看著淚眼婆娑的妻子,抬手擦去她的眼淚,輕輕撫著她的肚子,英俊的臉在溫暖昏黃的燭火中越發(fā)顯得溫柔。
“永寧,此生得卿為妻,季長臨死亦無悔,只遺憾不能看著我們的孩子出生,陪你到白頭了?!逼叱吣袃貉酆瑴I光,笑容清淺。
“夫君……”蕭永寧哽咽不能言。
“永寧,”季長臨指腹抵上她的唇,“你聽我說,你一定要保護好我們的孩子,這或許是季家唯一能留下的血脈了,就當為夫求你,帶著我們的孩兒一起活下去!”
蕭永寧再也忍不住,失聲痛哭。
撕心裂肺的哭聲讓蕭清晏心中一陣酸楚。
可若是再這么哭下去,萬一動了胎氣,在這個節(jié)骨眼上早產……
想到可能的后果,蕭清晏頓時后背發(fā)寒,她蹙眉上前,趁著蕭永寧不注意,一記掌刀擊在她的后頸。
蕭永寧兩眼一翻昏了過去,被蕭清晏接入懷中。
季長臨對著蕭清晏鄭重拱手:“若蕭家能保我妻兒,為我季家留下這一絲血脈,長臨與季氏全族九泉之下也必會感念蕭家大恩!”
蕭清晏扶著昏過去的蕭永寧,鳳眸深深地看著面如死灰的季長臨,沉聲說道:“但盡人事吧!”
大晉的朝局日益昏暗,朝為人上人,暮為刀下魂,人命在那些掌權者的眼中賤如草芥,誰也無法保證接下來會如何。
可是……
她蕭清晏偏不愿做風中草芥,刀下亡魂!
蕭家的馬車駛出浮閑山莊,潛伏在山莊外圍的宿衛(wèi)軍們并沒有出現阻止他們離開。
這讓周術既不解又忐忑。
“九郎,他們真就這么放我們離開?難道就不怕我們將季三郎也帶走嗎?”
馬車內,蕭清晏的唇邊勾起一絲譏誚:“他們巴不得我們那樣做,無非是將蕭家也一同斬盡殺絕罷了?!?p> 如今的云陵蕭氏早已不是曾經那個滿門簪纓、主宰朝堂的頂級門閥,楊太后連正當權的季家都敢連根拔起,又豈會忌憚一個沒落的蕭家?
深夜的洛京城家家門戶緊閉,處處都透著令人窒息的肅殺,疾奔的馬蹄聲重重地踏在每一個人的心頭。
蕭清晏轉動著手上的墨玉扳指,深斂的眉目間盡是凝重之色。
朝堂中的爭斗從來就不是一家之事,今夜除了季家滿門,不知又要有多少人死于株連,但愿蕭家能避過這場風雨。
可當他們一路抄著小道趕回蕭家時,最糟糕的狀況還是發(fā)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