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權(quán)御山河

第二十六章 心中火焰

權(quán)御山河 梁清墨 2078 2022-09-02 23:25:41

  蕭清晏沉默片刻,合上空白的竹簡。

  先生這是要考較她。

  “請先生出題。”

  楷先生目光清粼,定定地看著她:“亡國,亡天下,此二者可有分別?”

  蕭清晏微微有些錯愕,好大的命題。

  歷來為皇為帝者,總以為國便是天下,普天之下莫非王土,君王便是天下的主宰者,對于他們而言,亡國,便是亡天下,并無區(qū)別。

  這個命題出現(xiàn)在這個時代,實在算是思想很超前了。

  蕭清晏整理了一下思路,干脆站起身,從座位后走了出來。

  瑩瑩燭火跳躍,將她挺拔的身影投在了壁墻上。

  “改朝換代,皇權(quán)易主,即是亡國;仁義道德充塞,無法弘揚,掌權(quán)者虐害百姓,百姓民眾之間也紛爭不斷,人將相食,則是亡天下?!?p>  楷先生捋著長須,目光爍然:“你認為,保國與保天下,孰輕?孰重?”

  “學生以為,當以民為貴,民生安,則國安,國安,則天下可保,國本無……”

  蕭清晏忽地閉嘴,看向楷先生,一時嘴快,忘乎所以了,險些將不能說的話說出來。

  楷先生專注地凝視著她,刻板嚴肅的表情讓她心里發(fā)虛,老者緩聲道:“國本無主?”

  蕭清晏肅然拱手:“學生失言了!”

  “私下論學,合當暢所欲言,此處只有你我,我也并非為君做官之人,你不必有所顧慮,繼續(xù)?!?p>  蕭清晏抿了抿唇。

  在她的印象中,楷先生是固守仁義道德、忠君報國的傳統(tǒng)文人,有些過分超前的思想理念,當著他的面說出來,蕭清晏擔心被痛罵一頓。

  楷先生冷哼了一聲:“哼,我教你君子坦蕩蕩,你卻偏學你祖父那一套權(quán)術(shù)猜度、小人猥瑣之道,鳳凰若棲于雞架不敢翱翔九天,引頸長鳴,與雞鴨凡鳥又有何異?還不如雞鴨凡鳥!”

  這老頭兒,脾氣是真大。

  她不過就是遲開口了那么一小會兒,就被從鳳凰貶為雞鴨了。

  “先生誤會了,學生只是腦子愚笨,想得慢了些。”

  這時,倚在門外蹭聽的黑衣人咳了一聲。

  蕭清晏道:“知學生者,先生也,學生方才想說的正是國本無主,我等讀書人論學,自當君子坦蕩蕩,直抒胸臆,暢所欲言,但奈何世俗所迫,恐因言獲罪,引火燒身?!?p>  這些年因為言語文章觸怒當朝者,招致殺身之禍的文人士子,實在如過江之鯽,數(shù)不勝數(shù)。正因如此,才會有那么多士子文人隱居避世,談玄論道,閉口不談國政。

  前人為鑒,血的教訓。

  “若只學生一人殉道,九死無悔,只是恐牽連了家人。”

  楷先生聽罷,不情不愿地嘆道:“時局殘酷,這也怨不得你,你今夜所做之言論,出你口,入我耳,不會再有第三人知曉,你盡管說便是?!?p>  門外,倚門而立的黑衣人熟練地取出兩團棉球塞進雙耳。

  蕭清晏頷首:“國本無主,國也好,天下也罷,本就非一人一家之國,一人一家之天下,掌權(quán)執(zhí)政的帝王朝臣,不過是王朝天下的管理者,若管理者無能,天道自會撤換新的人選?!?p>  楷先生:“何為天道?”

  蕭清晏:“天道即人道,而這天下有千千萬萬人,九成九皆是庶民百姓,故而,人道,即民心所向,只要君臣一心,令百姓有田可耕,有糧可食,有衣可穿,安居樂業(yè),于百姓而言,國安,便是家寧,百姓自會將國視作家一般誓死捍衛(wèi)守護,這便是‘國家’,便是天下興亡,匹夫有責,所以……”

  蕭清晏稍作停頓,最后說道:“保國,保天下,皆不如保民為重。”

  楷先生望著她,雙眼灼灼,如有熊熊火焰在燒,可不過轉(zhuǎn)瞬,火焰便化作了灰燼,蒼涼。

  老人長嘆:“權(quán)欲迷眼,追名逐利是人心難以避免的,真正掌握至權(quán),誰又還記得保民?”

  蕭清晏說道:“我的家中不寧,我力有不逮,可以借助他人的力量,但他人之力只是助力,最終還是要靠自己,既然國為家,那國家若有不平,自當由普天之下的百姓來自保自救,求人不如求己。”

  言罷,她想了想,補充道:“不過這在當下太過理想化,百姓手中無兵無權(quán),識文斷字者更是寥寥無幾,甚至于已經(jīng)對為奴為婢的生活習以為常,他們覺得苦,卻不知為何苦,對于如何結(jié)束痛苦更是雙目茫然,不知所措,便只能默默忍受?!?p>  這些思想在她生活的那個世界人人都懂,也通過一代又一代人的犧牲與努力,將理想化一步步變成現(xiàn)實。

  可在她來到這個世界之后,這些曾經(jīng)根深蒂固習以為常的思想,她卻不敢對任何人提起。

  對于百姓庶民而言,這些觀念驚世駭俗,甚至可能會讓他們感到恐懼。

  而對于當權(quán)者而言,這又無異于是在教百姓造反,簡直該殺!

  可對于蕭清晏而言,這些思想觀念就像是一團火焰,她在這個封建晦暗的世界待得越久,心中的火焰便燃燒得越亮。

  但她首先要生存,她要在這個世界活下去,所以她只能將這團火焰珍而重之地守在心底。

  這是第一次,她將心中最珍貴的這團火焰分享給這個世界的人。

  如果在她面前的人是祖父蕭培,她是絕對不會這么做的,因為祖父內(nèi)心深處就是一個典型的封建權(quán)謀家,他享受掌握權(quán)力站在萬人之巔的感覺,他不允許有人威脅到他的追求。

  可是,也許……也許眼前這位老者能夠接受或是理解,哪怕只是極小的一點點,可以欣賞到她心中這團火焰的美麗。

  她懷著無比赤誠尊崇的心情望著楷先生。

  蕭清晏也許不會知道,在這一刻,在楷先生的眼中,她就像是一個孤獨地行走在沙漠中的人,不知獨行了多少個春秋日夜,極度渴盼著能看到一片綠洲,終于被她看到了一片綠葉,她狂喜,滿含期待,但又忐忑害怕,擔心那只是海市蜃樓,或是自己饑渴之下的幻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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