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姑娘的尸體,像菜市場屠夫案板上的肉一樣,晾在木凳上。
清輝招手,兩個壯漢識相地將尸體抬出,幾個小廝拿著掃帚水桶出來,將地面打掃干凈。
青磚地板上很快變得一塵不染,就像剛剛什么都沒發(fā)生。
今夜實在是太忙碌,崔子洵招手,靈姑娘小步上前將崔子洵推回房間。
千越注意到,靈姑娘故意將雙手藏在袖口內(nèi),只是漏出的一小節(jié)指尖,都在隱隱地顫抖。
其他人彎腰鞠躬,恭送崔子洵回房歇息。陶千越亦是小心翼翼地瞧著周圍的人,生怕自己太顯眼,被人看到又惹上麻煩。
見其他人都各回各屋,千越獨自呆立在院子里,茫然地四處張望。
忽然眼睛一亮,看見正在院門口交代院子門衛(wèi)的徐叔。
想起之前交往過程中徐叔對自己是那樣和氣,千越小跑上前,套近乎地跟徐叔打招呼:“給徐叔請安。徐叔您近來身體可好?”
徐叔被打斷講話,雖然沒有生氣,但也沒有似千越遇著熟人樣的熱情。
徐叔面上不冷不熱:“你來了?找我做何事”
這樣熱臉貼冷屁股,千越也是有些尷尬。但現(xiàn)在是青山院的人,徐叔地位比自己高,還是多套近乎比較好。
于是千越忽視徐叔冷淡的態(tài)度,繼續(xù)說道:“小的剛剛被大公子帶來青山院,如今還沒人安排住處。勞煩徐叔幫小的安排下。小人感激不盡?!?p> 徐叔看了看千越,招呼來一人,叫那人領(lǐng)了千越先去青山院后門的花房住下。
千越謝過徐叔后,跟著那人去了花房。
到了地,領(lǐng)路的人頭也不回就返回主院去了,連千越的道謝聲都懶得聽完。
千越納悶,這青山院的人都什么毛病,對人這樣愛答不理的。
四周環(huán)顧,這花房地方倒也不算小,門口一排排棚子,下面放著各色奇花異草。房內(nèi)空間極大,也是一排排的花架子,等夜里,再將外面的花盆都搬進來放到架子上即可。
因這里的活累人且沒有油水,又長期見不到主子,沒機會討賞,所以花房的人都呆不久,基本都托關(guān)系把自己弄去別處。
剛巧花房之前的值夜人被調(diào)走,現(xiàn)在千越自己住在這花房里,倒也合了千越的心意。
沒有旁人合住,她女兒身的秘密反倒更好保護。
繞過花房角落里的木頭屏風,千越看見一張小木床鋪著半舊的床褥,便知這就是自己休息的地方。
躺下思量這驚險的一天,千越分析,如今二少爺只怕是猜到自己是那時假山里的人。
但二房如今已經(jīng)毀尸滅跡,且大少爺崔子洵剛剛院子里處死安姑娘的那番話,似乎是并不想繼續(xù)追究。
那二少爺即使看在大少爺崔子洵的份上,估計也會饒了自己這無足輕重的下等奴才。
只是千越不明白,崔子洵叫自己來的目的到底是什么。
如果是為了留人證,繼續(xù)揭發(fā)二少爺,那不會把伙房里燒死的尸體交給二少爺他們處理。
思來想去,千越覺得崔子洵一定是看上自己惹到二少爺,如今只能效忠于他,比旁人多了些安全性。
加上多年的貼身婢女叛變的關(guān)系,要自己來青山院,一定是想要個更安全的人。
千越想到這里,便放下心來。如今被放在這院邊上,無非是想再考察自己是否真的可靠。
“哼,小樣,我還看不透你們。”千越為自己的這番分析暗暗自豪。
只要自己老老實實地干活,以后說不定還能去院里別的處所賺錢。這崔家的事情就讓他們鬧去,自己只要獨善其身,老實做工。
這花房放滿了各色奇花異草,滿屋子香氣十分沁人心脾,千越聞著也漸漸地放松身子,安穩(wěn)地睡著。
第二日,千越早早起床,跟每日來各院里檢查花草的花匠領(lǐng)班打了招呼。
花匠領(lǐng)班教給千越養(yǎng)花的一些東西后,那花匠領(lǐng)班便出了青山院。
陽光明媚,千越坐在臺階上,透過綠葉的縫隙仰望湛藍的天空。
正在發(fā)呆,忽而被打斷:“公子要見你,你趕緊隨我來?!?p> 靈姑娘雙眼紅腫,聲音略微沙啞,臉上沒了往日的飛揚神采。
千越立刻起身跟著靈姑娘的身后,亦步亦趨地來了書房。
靈兒將千越引入書房后便自覺地退出。
千越縮著肩膀低著頭,表現(xiàn)出瑟縮地模樣。
“噗”崔子洵發(fā)出一聲輕笑。
“你倒是會裝老實,之前駕車逃命時候的沖勁和驗尸分辨的氣性去哪了?”崔子洵臉上還是帶著溫和的笑意。
千越一臉誠懇地答道:“小的不敢。之前多有冒犯,昨日公子大人不記小人過,救下小的,千越無以為報。日后一定全心全意服侍大公子,絕無二心?!?p> 說罷千越便跪下,懇請崔子洵留下他在身邊,不要放他出去。
崔子洵當然聽出來千越這時歸順,只是怕二房報復。
但連安兒這樣,從小就服侍自己的侍妾都能叛變,青山小院里肯定還會有二房安插的人手。留下這個暫時安全的人倒也不錯。
崔子洵坐在輪椅上,雙手推動著雙輪,來到千越的身邊,俯視觀察千越。
千越只覺得低頭叩首的后腦勺,好像被兩道火熱的光束灼燒一般難受,強忍著不抬頭繼續(xù)跪好。
崔子洵已經(jīng)調(diào)查過千越的身世背景,極為清白,且與二房沒有任何瓜葛,暫時安全。
只是千越之前見過自己,知道的太多,恐怕不能留下。
看著千越跪在地上的樣子,小小的身板,令崔子洵想起弟弟當年沒認真,被父親罰跪的樣子。
心下一軟,崔子洵決定給千越一個機會。若忠心且能干便留,若有二心便立刻處死以儆效尤。
打定了主意,崔子洵便叫千越起身。
“這是你的賣身契,簽了它,日后你便是我大房的人。月錢翻倍,除了過節(jié)放假,吃住便在府上。”崔子洵眼睛向桌上的一張紙看去,示意千越去拿。
千越吃驚,自己只是想打個短工,風聲過了就跑,怎么還成了奴仆了。
縱有千萬個不愿意,千越也壓著脾氣,小聲問:
“那賣身契,必須簽嗎?公子,我,能給您打長工成嗎?”千越抬起小臉,露出討好的笑容。
崔子洵看都不看,直言:“那你便出了這宅子罷,只是出了這,要是被別的什么人滅了口、燒在什么伙房,可就沒人再能幫你?!?p> 千越見那崔子洵面色難看,馬上識相,連聲道:簽,我就簽。
簽字畫押,一氣呵成。
千越還沒反應過來自己身份的轉(zhuǎn)變,崔子洵那邊突然就下了命令;“既然是我的人了,那便要給我辦事。這畫上的花,你起查查到底是何物?!?p> 千越迷迷糊糊地伸手,接過去一個信封,打開一看,里面有一張兒童繪制的小畫。筆觸歪歪扭扭卻也不失童趣。
畫面上有一位已有身孕的紫袍貴婦人,坐在房間門口的太師椅上懶洋洋地曬太陽,四周有幾個隨從的奴仆灑水掃地。門前是一大片的淡紫色的花朵,花叢中一個小男孩沖著房門口的夫人揮手,臉上有大大的笑容。
千越疑惑,這畫有什么問題?到底崔子洵要自己拿這小孩的畫做什么?
崔子洵不理會千越的表情,只說:“當年我身弱多病,被家里送去了仙云觀,修行調(diào)養(yǎng)了一年多。
一年后我回到家中,母親難產(chǎn),幼弟被毒蛇咬傷身亡。并且他們身邊的人,事前全部被替換干凈,什么都查不到。
后來我在弟弟的畫本里,發(fā)現(xiàn)夾著這幅畫。
我回來后查了花房的記錄,我母親臨盆前幾個月,庭院里突然栽滿這畫上的紫花。而出事之后,庭院里的花全部被拔除。
當時,庭院里的土地被刨爛,根莖全無。當時只覺得蹊蹺,近些年反應過來想要查,卻查不出這到底是何物。
現(xiàn)在安排你在花房,給你可以外出采買的權(quán)限,只是需要你早日查出來這花的來歷?!?p> 聽了這一大段,千越簡直頭昏腦漲。
昨晚被派去花房還以為是什么好差事,以為就是弄弄花草混日子,誰知道竟要查案。
為了證明自己有用,不要被拋棄扔給二房。千越明白,這任務估計是場考驗,若做不好,只怕又要被當做棄子。
硬著頭皮接下,并在崔子洵的目光中,千越半被強迫地立下期限:“是,小的一定一年,不,半年內(nèi)查清楚這花的來歷。好解了公子的心頭疑惑?!?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