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為倉邊村現(xiàn)存唯一的高中生,虞小一還是有點自豪的。那些上過大學的,現(xiàn)在大概三十多歲了,自那以后,再也沒出過大學生過。
陳幺叔是其中之一,比虞橋保小八歲,今年41了。24歲的時候在省會的一所醫(yī)科大學畢業(yè),畢業(yè)后一直在求職,考各種證書,現(xiàn)在在城里全款買了一套房,小日子也過得也算滋潤。妻子也是醫(yī)生,那更像一位全職太太,每天開著老公給自己買的車上下班接孩子,女人開車在倉邊村還是頭一次見。逢年過節(jié),大手牽小手,小孩手里拿著棒棒糖在嘴巴里不斷舔舐,大人手里拎著大包小包,回來看看老家的老人。顧大伯家的三個兒子也全是大學生,一個教書,一個當兵,另一個在恒大做經(jīng)理。他們都差不多三十七八歲了,在過去的二十多年,就再也沒有過大學生?;救宥歼_成一個共識:考上大學之時就是出人頭地之日。
深夜,山腳下,一部手機,一個人,四周一片寂靜,只看得到遠處,村落里還有幾家的燈火還開著。虞小一打開流量。不是在做什么見不得光的事,只是這個2G網(wǎng)絡太慢,在村里半天加載不出來。隔幾十秒打開一次成績公布的官網(wǎng),一直都還進不去。還是有點擔心,聽說群里好多人都查到自己的成績了,小一更加焦慮。夜晚的風不停地灌到T恤里面去。等了兩個多小時,虞小一冷得瑟瑟發(fā)抖。剛打算要回去,就收到一條信息。
“考上了,我考上了?!毕蛑矍鞍岛诘囊磺?,虞小一并沒有喊得太大聲。
“小一啊!上了高中可就不一樣了,整個村子能上高中的本就不多,你成績那么好,虞家人就要靠你撐起來。”顧大伯坐在倒地的西花落(背煙葉用的大簍),煙嘴上的煙,一會兒亮一會兒暗,煙圈呼呼地吐出,看著正在一旁檢煙的虞橋保。
小一笑笑,扭過身去,拍拍腳上的灰塵:“怎么,這個家的命運還交到了我身上不成?”在顧大伯看來,這個家還真得看虞小一了。虞城沒考上高中,去了職校學汽修,好像這輩子也就這樣了,給人換個輪胎加個油什么的。他姐姐也嫁了,對方也是個農(nóng)民,聽說男方有過一段婚史,前妻就是因為男方家里太窮,兩夫妻經(jīng)常因為一點小事吵架,最后還是離了。
在父親那一輩看來:“萬般皆下品,惟有讀書高?!背煽兒镁褪怯谐鱿?,父親說話時也比較有底氣。虞小一的出身說來也跌宕,那時候國家正趕上計劃生育,在生完虞嫣和虞城后再生一個就超生了,高額的社會撫養(yǎng)費不是每個家庭能負擔的。那天張云鳳在姨媽家磨豆腐,將近過年,家家戶戶都要磨豆腐。在下臺階時不慎滑倒,突然感覺肚子痛得不行,將就在姨媽家早產(chǎn)下虞小一,往后幾年就一直躲計劃生育。
在虞小一的記憶里還清晰的記得顧幺叔們提著大錘推垮舊房子的泥巴墻,父親把門口那土坎是的兩顆李子樹砍倒。以前就是一條小道躺在家門口,延伸到下面的車道。而小道前面就是高高的土坎,辛得有那兩棵李子樹固著土,不然下雨肯定會坍塌的。
虞小一真的是摩拳擦掌的,想在未來成就一番事業(yè)。父母已接近五十歲,還背一大背簍每天五點過起床,虞橋保先打著電筒去割草,張云鳳就趕快打苞谷面喂豬。虞小一還在睡夢中,都能迷迷糊糊聽到脖子快銹蝕斷了的打面機咯咯響。他有點恨父母每天晚上回來全身臭得無法,叫他們洗洗,都只是馬馬虎虎脫下來衣服,隨便打盆冷水洗洗臉,臭味依舊很重,就睡了。特別是下雨天,更是忍不了,經(jīng)常和他們因為這些小事大吵大鬧。他們也只是隨便應和,就到床上去了,明天還要重復今天的日子。小一也清楚不是他們不想洗澡,而是在家里洗澡真的太不方便了,沒有熱水器淋浴,一般洗澡都是一個大盆或一個桶。小一也慢慢覺得非常不合適了,自己慢慢長大,也要有點面子的,就總是催促父親去買熱水器。父親總是當面答應得好好的,可問題去年沒有解決,今年沒有解決,明年不知道能不能解決了。
過年是虞小一最期待卻又是最害怕的事。過年好多人都回來了,無論是行走在高檔寫字樓的,還是起早貪黑打灰抹漿的,都回來了,大包小包,每個人的衣服都干凈整齊,皮鞋上沒有太多灰塵,掛著微笑享受關(guān)車門的聲音。每到這幾天虞小一都懶得出門,就在家打打游戲,看看電視,生怕遇到哪個熟人,也不喜歡家里來人。家對虞小一來說真的不是一個適合接待的地方。這里沒有地板,沒有統(tǒng)一的凳子,有的是坑洼的地皮,大小各不一的木凳,木凳是還清晰的看得出被蚊煙香烙出黑黑的圈印。
不可避免的是,她們也回來了,背著她的小紅書包,從小轎車里蹦蹦跳跳回來了。提前到場壩里等著,等著朱琴拿鑰匙開門,一年沒回來了,蘇小妹對老家充滿期待。她比小一低一個年級,明天就初三了。小一有點尷尬見到她,看她那樣的光鮮亮麗,眼睛裝得下整個日月潭。有意無意躲著蘇小妹,能不出門就盡量待在家里,連丟個垃圾都不會走到庭院最前面,怕自己忍不住,有擔心被她看到。好像自己所有的心思都被蘇晴統(tǒng)治了一樣,經(jīng)常到小一家玩,時不時插上幾句關(guān)于蘇小妹的話,有時候她直接撥云見日:“你是不是喜歡我妹??!一個大男人,還遮遮掩掩的?!眱杉沂青従樱K家在出門前把所有的土地全部以低價出租給虞橋保,老房子的鑰匙還交給張云鳳保管,就連過年買的菜都是凍在虞小一家的冰箱里,關(guān)系好得不分你我。
沒辦法,兩家經(jīng)常坐在一起吃飯,虞小一總是低著頭,夾菜到碗里和著一團米飯送到嘴里。害怕睜開眼看這些剛剛從城里回來的人,更害怕看坐在自己對面的那個天真無邪的人。匆匆忙忙擺下碗筷:“大家慢慢吃,我吃好了?!被伊锪锾与x這個囚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