干涸的泑澤湖,干裂的沙田,干枯的胡楊林,狀似虬龍的怪柳叢中,漓泣立在那里已經(jīng)許久許久。
驚鴻也立在沙地里,她還是無法相信,這里居然會變成這樣,那天他和舍蘊一起來到?jīng)|澤附近,看到的綠洲去了哪里?大片的胡楊林,碧綠的湖面,還有船只往來,附近更是商旅無數(shù)。如果那一切都是幻象,后來她和舍蘊明明還去館驛中投宿,那又如何能夠作假呢?
她不懂。
也許無人能懂!
漓泣開口道:“算起來,我們認(rèn)識已經(jīng)快十七年了,那時候你的名字叫傾城,你姓趙,當(dāng)初我們都很窮,直到不久后,四海一統(tǒng),朝廷大興道派,因緣際會,我們各自被寄養(yǎng)在各自的山門。你被選中,去了陰陽宗,我去了五行門,道輪去了齊云山。若干年后,你和道輪都有了盛名,我卻頑性不改,與民間男子私通,還產(chǎn)下一男嬰,被逐出了師門!傾城,這些事情你可還能記得么?”漓泣說著她們的過去,也說起她自己的那段不堪回首的往事,不過,此番她提及自己當(dāng)年的往事,卻仿佛事不關(guān)己,毫無波瀾,仿佛是在說起別人的事情一般。
驚鴻看著她,有些吃驚地看著她。她想不明白,這個女人為何會如此薄情?可她同時也明白,漓泣并不薄情,所有人都選擇了背叛和離開,只有她留了下來,和自己訴說往事,想用這樣的法子,幫自己恢復(fù)記憶。
“對不起,讓你提起傷心的往事,可我還是什么都想不起來,我已經(jīng)很努力了!”驚鴻神色復(fù)雜,望著漓泣,除了說出這樣的一句話,她實已不知該如何開口。二人對視了良久,驚鴻才又說道:“也許,也許是你們認(rèn)錯人了,這世上有千千萬萬個人,總有人會長得很像,如果我真的是傾城,我真的是那位九公主,甚至驚鴻仙子,我不可能一點事情都想不起來的,你說是不是?”
漓泣默然,半晌才道:“你知道你一個人牽連了多少人的身家性命么?這樣的話下次就不要再說了,如果你還有一點點良知,也許你該做點什么!”
“良知?”驚鴻反問道:“為什么你們所有人在一夜之間都變得很陌生?是不是因為我做過喪心病狂的事?我是不是殺過很多人?我是不是比起那些沙匪還更該死?”她很快又自問自答道:“可我不信!我不信像我這樣一個人,能有那樣的本事!如果她真的是我,我現(xiàn)在身邊應(yīng)該有更多的人保護,我根本不需要吃這樣的苦,受這樣的罪,更不必在這里看你們的臉色,說一些莫名其妙的話,我更加不會連舍蘊也保護不了,你們?nèi)绻呛萌?,舍蘊又犯了什么罪?你們?yōu)槭裁匆獨⑺浪???p> 漓泣不說話,也說不出話,她忽又用著一種同情和憐憫的目光盯著驚鴻。
這樣的眼神,讓驚鴻無法接受,她忽咬著牙道:“你其實根本不必在這里裝模作樣的假惺惺,別人都走了,你為什么要留下來?你只不過是想看笑話而已,想看看我是怎么死在別人的手里,或者,到了某個時候,用不著別人動手,你就可以殺了我。如果我沒有猜錯的話,我的懸賞一定很高吧?高到你這一輩子都花不完,無論你想買多少棟宅院,去找多少個男人,和他們生多少個野種都行,我說的沒錯吧?”
漓泣的眼中閃過一抹悲痛之色,但一閃而逝,很快就恢復(fù)了平靜,道:“你想趕我走,用不著說這樣的話,你應(yīng)該明白,無論你去哪里我都會跟著,無論你做什么事,我都會盯著你,你越是這樣,只能說明一件事。”
驚鴻根本沒有問什么事,而是滿臉怨毒地凝視著漓泣,對方越平靜,她就越是氣憤難平!她的雙手抖了抖,突然“嗆”的一聲拔出了寶劍,她已被逼得快瘋了,她要殺了這個女人,為舍蘊報仇,也許這是她唯一能做的事!
“你殺不了我的,你說的不錯,你這樣的人,連個廢物都不如,你根本不配做驚鴻仙子,更不配做傾城,我留下來的確是浪費時間,我本該讓你自生自滅!”漓泣的口氣也變得冰冷和無情起來。
“該死的是你!”驚鴻咆哮,她突然舉著手中的長劍,沖了過去,狠狠的斜斜劈出,劈向漓泣的胸膛。
漓泣只不過是朝一旁跨出一步,一個側(cè)身避開一劍,同時揮手拍了一掌,拍中驚鴻的后背,驚鴻立刻直直地朝前撲去,撲出五尺遠,撲在沙地里!驚鴻滿嘴的沙土,她咬著牙爬起來,轉(zhuǎn)身又朝漓泣劈砍而來,可她這一劍劈在了空氣里,不知道何時,漓泣已經(jīng)離開了,消失得無影無蹤。
驚鴻無力的放下寶劍,舉目四望,她很想大聲喊叫,甚至很想狠狠地刺她自己一劍,也許就能徹底得到解脫,可她什么都沒有做。走回原來的地方,撿起劍鞘,將寶劍歸鞘,這才朝沙丘下面走去。
她不再相信任何人,不需要任何人保護,她要活著,她要找回自己,找到真相!這一切都不需要別人插手!
所以,她必須回到和舍蘊投宿的那家館驛,找到駱駝,帶上食物和水,繼續(xù)踏上舍蘊沒有來得及陪她走完的路!
黑夜來得很快,驚鴻走了很遠的路,憑借對地形的記憶,在天黑之前,她終于在廢墟中看到了兩頭駱駝!
她的熱淚忽然滾滾流下,她忽然奔跑過去,緊緊地抱住她的駱駝,嘶聲痛哭起來!
這世上,又還有誰可信?也許唯有她的駱駝,居然在原地等了主人三天三夜,受盡烈日曝曬和風(fēng)沙席卷,主人回來了,它們凝望著它們的主人,一切都仿佛回到了最初。驚鴻突然覺得世上再也沒有誰有這樣的真情,再也沒有這樣的忠誠!
叮叮咚……
駝鈴聲響起,駱駝晃動著腦袋,仿佛它們正在用這樣的駝鈴聲,安慰著驚鴻內(nèi)心的悲傷!
驚鴻哭得越發(fā)悲凄。
也不知過了多久,身后忽然傳來一陣腳步聲,讓驚鴻忽生警惕地回過神來。
“是誰?”驚鴻回身望著黑夜,她的寶劍再次拔出,橫在胸前。
過了片刻,那黑夜里才傳來一個聲音:“是我!”
驚鴻以為自己聽錯了,她不可置信的盯著那個人影,她不敢說話,她全身都在劇烈的顫抖起來。
“驚鴻,我沒有死,我知道你一定會回到這里,我在這里等著你!”那個聲音說道。
他的聲音很沙啞,也低沉了許多,聲音中更是有著說不出的疲倦,仿佛他已不是他。這幾日,他到底經(jīng)歷過什么,他到底吃了多少苦?
驚鴻扔下寶劍,什么都沒有說,她突然沖過去,緊緊地抱著那個人,全身顫抖地抱著那個人。
“舍蘊,對不起!我一直在找你!我很想念你!”
黑夜中升起一堆篝火,舍蘊不知道從哪里找到的肉食,他用比較笨拙的手法,處理著這些肉食,并且開始燒肉。
看著他用火苗燒肉,驚鴻?quán)坂托α似饋?,道:“舍蘊,烤肉可不應(yīng)該是這么烤的!”
“你會?”舍蘊望著驚鴻。
“可能會,我雖然沒有動過手,不過,可能是喚醒了一些記憶中的東西,在大漠中的人如果不會生火和烤肉,會被人笑死的!”驚鴻說著,她自己開始動手。
舍蘊道:“要不是來到這大漠中,我也許不會破戒,殺戒開了,葷腥也吃過,蛇鼠蟲蟻,都是為了填飽肚子。這肉熟了就好,哪里有那么多的講究和門道?不懂!”
二人邊烤邊吃,驚鴻突然問道:“舍蘊,你拿來的這是什么肉?我怎么吃著味道怪怪的?”
“也許是野羊肉!”舍蘊回答。
驚鴻忽然抬起頭來,愣了愣。
“怎么了?”舍蘊問道。
驚鴻道:“舍蘊,野羊離不開水和草,你看這里并沒有這些,就算有,也是很久很遠以前的事情了,你怎么會有野羊肉?”她忽然想到了什么,正色說道:“舍蘊,你是不是見過道輪?”
舍蘊沒有說話,只是嘆了口氣。
“果然如此!”驚鴻道。
忽聽一人笑著說道:“道輪在此!”
驚鴻和舍蘊聞聲看去,果然看到從黑夜中走來一個人,走入火光中,走近了火堆。他雖然想盡量保持輕松的樣子,可即便是驚鴻也能看出來,他一定受過傷,而且傷得不輕。他的腳步不但沉重,且有些跛,他的呼吸也很沉重,常常他出現(xiàn)時會伴隨著一陣奇怪的鈴聲,但現(xiàn)在連那鈴聲也沒有了。
到底是誰讓道輪受了如此重的傷?如此的狼狽?
道輪的確面色慘白的樣子,嘴唇也一點血色也沒有,他自顧來到篝火前,盤腿坐下。驚鴻眼睛眨也不眨的盯著他看,故而發(fā)現(xiàn)道輪的胸肋下的衣服似乎還有未干盡的血印,舍蘊自然也發(fā)現(xiàn)了這一點。
道輪忽對舍蘊笑著說道:“大師還能好端端地坐在這里,可見老天有眼,壞人都該死絕,好人一定會有好報!”
這樣的話無論是從誰口中說出來都行,可道輪說出這樣的開場白,驚鴻還以為自己的耳朵出了什么毛病,舍蘊也盯著他的臉,似乎也不知道此人如此反常,意欲何為?
“大師可還在怪我?”道輪問道。
舍蘊忽然開口道:“道輪,如果我要記仇,也是要替驚鴻來教訓(xùn)你,所以你問我怪不怪你,你我之間,本無交情,尚且不必如此!”
“說得好!”道輪又問道:“那晚焰空險些讓你蒙受大難,此事我已知曉,你想要怎么對付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