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九章 枷鎖將啟寒夜熄 世人怎知吾苦楚
寒月高懸,平日慵懶的云層早已識趣的隱去在無光之中。黑暗仿佛穿不破的大霧籠罩了這孤寂的鎮(zhèn)子。
鎮(zhèn)子里的大部分樓房還處于焦黑狀態(tài),但已經(jīng)有一小部分還算完整的樓房已經(jīng)掛上燈,正常經(jīng)營了??茨菢欠可系娘w檐,似乎在宣誓著一種獨屬于這邊老百信的傲骨。
東方竹靜靜的坐在一處房頂上,無聲無息的看著地上繁忙的人們在搬運物資,那些都是從幾十里外的城市里運輸來的,這運費和操勞自不必說。一位農(nóng)民舉著寬大的手掌,抹去頭上的汗,一邊拋下了已經(jīng)被汗水浸濕的竹筐:“菜苗!”他朝里面吆喝道。
店老板帶著六七個農(nóng)民蜂擁了出來,整齊的動手,把菜苗提進了屋門內(nèi),從此菜苗的命運成了未知數(shù)。
東方竹開始在心里尋思,下一步應該怎么做。這個秋風莊的帶頭人……叫南宮悠,刀法不錯,但會被自己的快克制。但是一個秋風莊肯定不止五十人,自己進去都成問題,抓俘虜去逼問盜取皇糧的是不是他們以及具體情況,那更是別提。而且那個南宮悠也不是省油的燈,一連變換三四種劍法,自己的大腦必須飛速轉(zhuǎn)動才能轉(zhuǎn)守為攻。抓南宮悠是別提了。
那就給朝廷寫信讓它派兵來?
信早已在和南宮悠拼刀的第二天就發(fā)出了。
所以現(xiàn)在她陷入了無事可做的時間。
那就找點樂子吧。自己絕不殺目標以外的人,也不殺苦難人?,F(xiàn)在秋風莊上的人還未被確定是不是目標,看著也很苦難,所以……和莊上的人聊聊也不是不可以吧。畢竟他們的前身可是朝廷正規(guī)軍隊,道德品質(zhì)怎么說也和那些山大王一個天上一個地下。
這就是東方竹,隨心所欲,絲毫沒有拉不下臉的時候。當然,這一切的代價是長達一年的在宋青手下工作所承受的凌辱。
東方竹的內(nèi)心揪了起來。這段回憶可真痛啊。
“過來?!?p> “滾?!?p> “請不要……”
“要你做什么你就做什么?!?p> “禽獸……”
“你不過是我所收養(yǎng)的,一條狗而已?!?p> “收養(yǎng)……就是凌辱的代名詞嗎……”
東方竹猛地搖了搖頭,什么跟什么??!不過是……三年而已……
東方竹之前也不是沒有人給予慰藉,辭云像姐姐般疼愛他,允許她翻看自己的藏書,所以東方竹接觸到了現(xiàn)世所盛行的詞匯。她知道,沒有任何血緣關系的兩人也可以結為親人,而這方法,叫做“拜堂”。
自然,圍繞這一詞匯的后續(xù)不免有些刺激性的語句撩撥人心。但無論如何,東方竹都非常憧憬有一個真正疼愛自己的人能和自己“拜堂”。那樣,自己就不是孤身一個人了,也好結個伴。
以及,愛。
東方竹不知道這輩分對等的兩人之間的愛和長輩對晚輩的愛有什么區(qū)別,權當它們是一類東西吧。
東方竹輕輕的越下屋頂,身形猶如那優(yōu)雅的貓,化作一道皎潔的月光,奔入了那黑暗之處。
她不知道因該去哪里,自己如果是行刺大人物都是帶一副鐵質(zhì)的,能遮住鼻子至下巴的帶有雕花的面具。然后帶上厚重的灰色帶兜帽披風或者長袍。反正哪里都不能露出來,除了眼睛——需要的時候,她甚至還會帶上黑手套。
往前走去的時候,走過那漆黑的胡同,走過那緊閉的窗戶,走過堆積在那里的瓶瓶罐罐,和那些翻倒的籮筐。地上散布著的植物汁液的氣味,早已滲透入了鋪路石的每一處縫隙。包括那些傷害也一并滲透入了每一個縫隙。
東方竹隱蔽了自己的所有存在感,帶上了兜帽,連一絲聲音也沒有發(fā)出。連一點光線都沒有反射,她只是低頭快步走著。
走著……
走著……
沒有盡頭的路。
遠處,酒館閃爍著微弱的燈光。
“小二,來二兩酒?!睎|方竹不喝酒,但現(xiàn)在,只有酒才能幫助她了!很快,酒被整齊的放在了桌面上,東方竹注視著它們,從那渾濁的液體中,看見了自己,一個遮遮掩掩的自己,一個殘破不堪的自己,一個沒有人要的自己,一個沒有未來的自己。
這天下都是那個偽君子丞相的,自己跑哪里去?不過如果真有抉擇的一天,自己已經(jīng)是臭水溝里的破菜葉了,干脆拼個魚死網(wǎng)破,玉石俱焚。
最大的犧牲,是忍辱。
東方竹猛灌了一口酒,一口辣味差點沒有讓她五官扭曲在一起,渾身發(fā)熱,渾身躁動。東方竹感覺自己仿佛在融化,在變成什么無形的東西,那些平日里作威作福的小人,現(xiàn)在看起來也沒有多可怕了。都變成了些摸不透的東西。東方竹顫顫巍巍的起身。
耳邊忽然響起了渾濁的言語聲:“這小姑娘……又是一個時代的末路鬼……”
東方竹沒有反駁,也沒有思辨。對于那些至高無上的言語,她始終是敬畏的。
“看來,又是神位的奴隸啊……”一位老人緩緩的吐露真言?!熬退悴蝗タ忌裎弧衷趺礃幽兀€不是被稅收壓的抬不起頭……”
老人滿面蒼白,手上遍布泥土的粗糲和淚水的韌性。如果細細看,會發(fā)現(xiàn)他也不過四十歲,精神上卻像個垂死之人。
東方竹忽然感覺自己的世界碎了,她飛奔出了酒店,一路上撞翻了凳子她竟也不知道疼,就這樣一路飛奔,直到眼前除了繁星什么也看不見。
當個自由之人,原本是東方竹最大的夢想,但老人的一番話,徹底打破了東方竹的幻想。當個士農(nóng)工商?哪一行還不是給人壓著啊,有那些偽君子的官員騎在頭上,那你也別想活得順暢!
東方竹這才回味出疼來,她這也才反應出自己方才是被絆倒在了石板路上,仰面朝天。
“唉?你這是……”
一個男聲……嗯……如果能和自己拜堂那就好了……
東方竹滿腦袋疼痛之后,第一個想法就是這個。拜堂,拜堂……
“嗯?”這個字的尾音有點顫抖,隨即又開了口:“被人揍啦?活該?!?p> “你老子喝酒喝的?!睎|方竹裝出一副橫勁,“別打我的歪主意。”這種樣子,和被人拿繩索困住也好不到哪去。滿腦袋都是亂舞的金星,后腦勺似乎碎了般,不斷往外流出液體。
那男人也感覺不太對勁,腳步聲,然后是驚呼。
“你這怎么回事?這么多血??炱饋怼粚Α?guī)阏覀€地方包扎一下吧。就算是處死,也不能這……”
接著,東方竹就被攙扶了起來,她也趁機一使勁,站起來,跑了出去,但剛一邁動雙腳,就感覺腦袋里嗡的一聲,劇痛順著每一根血管傳遞到周身,她跑不動了。
周圍唯一的人是他,而自己無法反抗,如果他是壞人……
要是她在就好了。
東方竹奮力掙扎,今天,他竟也成了那冰窟里的牦牛!
腳步聲越來越近了,那人的語調(diào)不由得高亢起來:“別跑!你不要命??!”
然后,東方竹就被橫抱了起來。動作很粗暴,但刻意的放的很緩慢。
嗯!怎么會,是這個動作!東方竹的大腦開始自動回放小說里看到的橋段,有青梅竹馬的,還有惡霸和良家少女的,還有命定的相遇。
不對啊,自己在想什么!!明顯都不是啊喂!現(xiàn)在是要想辦法脫困??!
“哥哥,你放了我好不好,我也是聽命于人的……啊……納諾……納諾!”少女又開始裝乖那一套……真是的,每一次都感覺這么羞恥……
本來就不是自己的意志!也不是自己的欲望!
貼在陌生人的身上,東方竹沒有感覺所謂的欲念,自己當真成了不食人間煙火的,世界的陌路人了!看來就算恢復了自由,也是得不到世界的包容和陪伴的。
那人抱著東方竹從小巷里走了出來,健步如飛,走向一個熟絡的方位。忽然,在皓月當空下,他淺淺一笑。“抱歉,忘了你是……你的職業(yè)特殊性?!?p> “所以哥哥,你要干什么?”東方竹一面裝作乏力,一面右手從袖子里抖出一枚袖箭,扣在手上。那男人轉(zhuǎn)過的方向,低著頭,彎著腰——看得出來是有意遮擋懷里的東方竹——向著反方向奔去。
這又是去哪?
應該是……自己的結局吧……失血過多,頭暈目眩……應該隨身帶著繃帶的。
想起來,原本看似高大上的“刺客”職業(yè),實則有難言之隱,現(xiàn)在更是增添了七分黑暗。原來刺客只是受皇上之命,擊殺逆反之人,絕不妄殺,也絕不多殺。有證據(jù)才殺。而且殺的多半都是江湖上的盜賊團隊的首領之類的人物,換句話來說,就是朝廷一時間還沒辦法捉拿來的要犯。
現(xiàn)在,這種使喚刺客的權力交給了宋青。
宋青開始徇私舞弊,更傾向于把這一權利交給肯向他磕頭,奉納錢財?shù)娜?,肯喊他叫干爹的人?;蛘呤亲屗麖匾闺y眠的人,對,包括自己。宋青是一個極度腐化的人。表面上卻不帶出來,依然是那個謙謙君子丞相。
宋青建立了一個分級,將刺客分為一二三等。一等:最高級的刺客,通常要給宋青錢才能得到的等級,喝酒吃肉;二等就是平常的刺客,相較于一等刺客要接相對來說更苦更累的差事;而三等刺客——也就是自己——所要做的任務是最苦最累的,比如現(xiàn)在她做做的工作:前去視察一個臨近丞相看守的區(qū)域,有兩座大山寨的,人口眾多的小鎮(zhèn)!而且這一類的工作往往不能計入自己的刺客檔案里。也不能作為一個正式的任務。要不然為什么還要派一個“陳將軍”來屠殺小鎮(zhèn)的人呢?這不是“職權重復”嗎!
后來,刺客的事情就多了。要為了新增的分級而去拿更多的人頭,冒掉腦袋的風險。甚至還要接外快,去幫宋青盜竊錢財,去幫助那些肯出錢的老百姓殺掉本不該死的“仇人”。但后者并沒聽說有多少,可能是風險實在太大,也可能是刺客這一職業(yè)的名聲已經(jīng)完全臭了。聽說有一個很厲害的刺客,因為這一排名問題,不得不去接外快,去盜竊一戶富商的錢財,結果中了埋伏,當場被擒獲。后來是嚴刑逼供,雖然什么也沒問出來,但這個刺客的身份暴露了,身體也殘廢了,名聲也遺臭萬年了。雖生猶死。后來也被宋青逐出了朝廷。
一個枉殺無辜,接外快的職業(yè),有什么好尊重的?
而且自己還有把柄握在宋青手里。我跑去哪里?
天涯雖大,卻無容身之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