無淵城。
無淵城雖然鮮花遍野,卻暗布著荊棘,雖然芬芳馥郁,卻也有污濁與泥垢。它與其他小城一樣,在大清朝與民國交替的這段歲月里,掀起一場場波瀾起伏。
近兩年來,隨著小城的發(fā)展,打開了圍在山脈間的閉塞,陸運、水運相繼而立,與外界的經貿往來日益頻繁,城中一些商佬漸漸崛起。
有人的地方就有江湖,有紛爭,有大浪淘沙,有千帆閱盡,有水隨天去秋無際,有滾滾長江東逝水……更何況是在世間最精明的商海之內。于是,人心被無窮的欲望牽引而發(fā),開始悄悄盤剝龍爺的霸主之位。
晨間的霧靄籠罩在芳菲閣,一片芬芳在徜徉,花園內盛放的白色杜鵑與玫瑰,如同花間美人,隨風搖擺著腰肢,含笑輕拂花瓣上一夜的寒露,將凋臥在地上殘瓣撿起,置于青瓷之中。
“姑娘,芳菲閣有人求見?”
“一大早,又有事情?”
“好像與漕幫胡爺的事兒有關?!?p> “讓人進來。”
五姑娘的鼻尖還余繞花香的氣息,她的心情頓時舒暢許多,人也精神了許多。
一名身著布衣的粗壯男子,嘴角還存著血跡,跌跌撞撞地跪在五姑娘面前,
“姑娘,救我!”
“碼頭的事?”
“姑娘料事如神…”
男子敘述了許久,原來五姑娘準備的香粉,在漕幫碼頭果然被耽擱。關卡最近管的嚴,龍爺的貨突然被查得嚴了許多,尤其香粉被碼頭視為特殊貨品,拆箱驗貨,誰知,竟發(fā)現異品,與禁品有關…
“如姑娘所料,關卡果然嚴了…”
“最近碼頭事故頻出,我就知道事出有因。只有陸路一直是龍爺的地盤,安然無恙。水路,果然有事…”
“這批貨有問題,只怕與胡家有關…”
“說下去…”
…
青龍?zhí)谩?p> 青龍?zhí)帽积垹敯仓迷诜挤崎w的前身,商幫的事兒,通常在這里處理。一次次生意場上的談判,大小幫會的江湖仇怨,堂口兄弟之間的內訌與外侵…青龍?zhí)贸袚藷o數,五姑娘更幫著龍爺,解決大小事務。
青龍?zhí)迷诜挤崎w,芳菲閣永遠有五姑娘。
這一日,青龍?zhí)酶鞔笊處途凼祝瑹o淵城一帶各城的老板們都特意為碼頭之事前來議事。
大佬們在堂口前拜了財神爺,然后圍聚在桌前,龍爺坐在上首之位。
“龍爺,最近商幫之間紛亂四起,水陸兩派自己斗法也就罷了,現在影響城里的糧食都運不了!”
“水陸兩幫打來打去,現在鹽商也插上一腳,將漕運搞得烏煙瘴氣。我們的貨,都停在碼頭很久了?!?p> “是啊,龍爺,山路剛剛打通,公路尚未完全建成,陸運不成熟,城里的貨運往來,主要還是依靠漕運呢!”
幾個商派大佬你一言我一語,龍爺頭戴頂黑色絨帽,面上掛了副墨鏡,一言不發(fā),泰然自若,誰也看不清他心里究竟做何想法。
坐在下首第一位的漕幫胡一峰神色炯炯,忽然向旁邊下人招了招手,拿出一支長煙袋點燃,怡然自得地叼在嘴里,長出一口氣,吐出裊裊熏煙,仿佛在醞釀著一場江湖色變。
他緩緩開口,
“龍爺,城里大大小小的商派,十余年來唯你馬首是瞻??墒乾F在世道變了!袁世凱剛剛下臺,朝局變,官吏變,各方勢力變。這將來誰說了算,還未可知呢!”
“正因為現在南北局勢混亂,未有定數,大家更應該齊心,以免橫生意外。胡爺……對嗎?”
龍萬里緩睜雙目,不慌不忙地看向胡一峰。
胡爺冷笑,“我胡一峰耗了那么多人力物力疏通河海兩條道,保證貨物流通。無淵城挨家挨戶的生意,都是我漕幫一手撐起來的!龍爺,你若擺不平,這商幫的話事權是不是也該換一換了?”
“不錯!胡爺最近幫了我們不少,他疏通了關卡,現在河海兩路處處都得給他面子,以他的實力,正好帶我們這些人把生意做起來!”
“前些年我們生意低迷,是胡爺打通了這條路,才讓我們緩起來,有了現在的生意…”
“沒錯,支持胡爺!換話事人!換話事人!換話事人!…”
龍萬里凝視眾人,雙眸逐漸閃起光,看愈來愈多的人開始起哄搗亂,之前在他面前低聲下氣的主兒,竟一個個站隊到了胡一峰的隊伍,仿佛有備而來。他一邊聽,一邊將座前立在身邊的一柄長刀拉出刀鞘,以布擦拭,神色從容。
五姑娘一直在一旁聽,不一會兒,站起身來,撫過他的肩膀,笑了笑,暗示他不用著急。
五姑娘雙手拍掌,從芳菲閣后閣,一名丫鬟押著一男子走到青龍?zhí)瞄T前,邁步而進。
只見那男子衣衫襤褸,滿身血跡斑斑,兩眼青腫,一看便知是吃了虧的。
五姑娘指了指其人,“胡爺,這是你的人吧?”
胡一峰干咳兩聲,佯做無事,“這人我哪里認識?”
五姑娘笑了,她一身水藍旗袍依舊玲瓏曼妙,她浮起笑容的緋唇依舊艷抹濃烈,她周身散發(fā)的“花間美人”,如香檳牡丹,又如冰藍玫瑰,不膩不俗,別有風情。
五姑娘從懷中突然掏出一把手槍,直指那男子太陽穴,厲聲喝道,
“說,是誰派你在我龍家的生意搗鬼的?”
“五…五姑娘,我…什么都不知道…是胡爺…”那人驚得連連叩拜。
“大膽!”胡老板身旁一個下人說道,被胡一峰揮手攔下。
“胡爺,您這是什么意思?自你建漕運伊始,船只、關卡、人力…龍爺哪一項沒幫過你?如今,河海運輸剛剛企穩(wěn),局勢又變化多端,你派個人來,暗中搗鬼,香粉進不了河道,還摻了假,這不是故意耽擱?不是壞了規(guī)矩?不是給我無淵城招致禍端?”五姑娘的一字一句,如擲地之錘。
胡一峰心下一驚,沉默不語,他也沒想到自己的人這么快就被這五姑娘識破了。
全場肅然安靜,但私下卻各自小聲議論,對胡一峰頗有微詞。
五姑娘借此時機,纖手一杯素茶,端至鹽商吳老板面前,朗聲質問,
“吳老板,自你鹽商在無淵城里吃第一口飯的時候,龍爺便一直鼎力支持。你為了賺錢,私扣薄鹽賣給商販差點被軍爺抓住,是誰為你擔下了此事?”
鹽商吳老板一時語塞。
五姑娘不等他回答,又半搖細娜的腰身,走到茶商錢老板面前,拍其肩頭,
“錢老板,這些年茶葉生意還不錯吧?當年龍爺幫你找貨源,你中間出了事,賣了次品,險些被官封入獄。救了你生意和你全家的,是不是龍爺?”
錢老板亦語塞,他垂首不言,偷瞥做鋼鐵貿易的李老板,被五姑娘看得清清楚楚。
她立刻直視李老板,
“李老板,那一日,你被一群匪徒圍攻突襲,是誰一個人直入虎穴,把你從這血雨紛爭的刀下救了下來?”
李老板沉默,半晌,言:“是龍爺?!?p> 五姑娘連番對幾位商幫大佬拋出質問,句句鏗鏘,不容辯駁,驟然間,青龍?zhí)玫目諝饽Y在江湖情義與各懷鬼胎之中。
一片鴉雀無聲,龍爺站起身,摘下墨鏡,將手中那柄刀提起,走到跪在地上的那名下人面前,刀尖直插入地,嚇得那人直哆嗦。
他掃視各大商佬,目光銳利如刀,神情看似平靜,卻給人一種不怒自威的感覺,
“我執(zhí)掌商幫那么久了,胡爺說的也沒錯,這話事人是該換一換了。但是,該換的,不是你胡爺!”
他忽然提高聲音,語音霸道強勢,
“從此,我龍萬里的生意,青龍?zhí)每诘脑捠氯耍闶欠挤崎w五姑娘。”
“什么?一個姑娘做話事人?”
所有人都面面相覷,胡一峰更是陰著臉,面色捉摸不定。
“龍爺?這不妥吧?”五姑娘低聲暗問,內心的驚訝亦不亞于堂上任何一人。
五姑娘本無心與三教九流打交道,她一心只想將自己的香粉生意做出一番天地,找回自己離散的家人。
胡一峰怒哼一聲,將煙袋拍在桌上,振了振桌上的茶杯,
“龍爺,你近日淡出青龍?zhí)?,人人都知你有退隱之心。雖然人人都知,無淵城的芳菲閣有五姑娘,但年紀輕輕,擔此大任,在座的老板們誰人能服?”
“五姑娘不能服眾,難道你胡一峰就行?這幾年你漕幫是積攢了不少實力,可別忘了,山路是我龍萬里開的,陸運大小驛站,水路各渡口關卡,都有我青云幫的人看守和疏通?!?p> 龍爺的話堅定而有力,
“五姑娘這些年為無淵城做的事,大家都有目共睹。你們仔細想想,城里有多少人在芳菲閣求見過五姑娘,又有多少事情是五姑娘親自給你們擺平的?她不當得,誰當得?”
龍爺的隊伍里已經一片喝彩聲,“支持五姑娘!支持五姑娘!”
其他人其實有很多也受過五姑娘的恩惠,于是也都悄悄低聲支持。
胡一峰鐵青著臉,面色忿忿難忍。
五姑娘被順理成章地推舉為城中各大幫會與商佬的話事人,看似強悍的她,吞下所有的委屈,心中對身不由己的無奈搖了搖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