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燈火下的錦衣公子

　　修云著急說：“這都是我的錯，一大早就在這里翻騰，我以為她孩子心性，哭一會就好了。她以前也時常丟東西，找一會沒了興致，倒埋怨自己不該浪費(fèi)時間。沒成想，這回竟是這么看重?！?p>　　修月哭著說：“她根本不識路，這一走都是快兩個時辰了，也不知走到哪里去了?！?p>　　高倫皺眉，片刻道：“長風(fēng)、長民，你們兩個跟著我回道觀，到了岔路口，便分頭找。修云修月待在家里，等著她自己回來?！?p>　　高倫趕上山的時候，已是天黑時分。院外已沒有人，院子里點(diǎn)著燈。一個年輕公子著錦衣，坐在堂屋主座，兩邊齊刷刷立著兩隊(duì)人。

　　小蕊坐在旁邊的位置上，懷里緊緊抱著陶瓷娃娃，臉有倦色。許多果子擺在她面前，很顯然她沒動，正在發(fā)怔。

　　見師父進(jìn)來，小小的身體瞬間就彈跳起來，沖向他，一把抱住。本想嚎啕大哭，但想著就外人在，是不好這么丟面子的。于是生生忍住了。

　　那位錦衣公子站起來：“高公子，實(shí)是不湊巧，今日來訪，卻趕上貴府喬遷。巧也不巧，見這小姑娘回來尋東西，又聽說你收養(yǎng)了個女娃?？催@姑娘，機(jī)靈可愛非比一般孩子，想必就是她。既是她，你必定回來尋。可見，你我終究有緣?！?p>　　說著示意高倫坐下。

　　高倫一坐，小蕊就挨著他站著。這輩子從沒走過這么長的路，小蕊只覺得屁股都冒煙了，找到娃娃正要走，又碰到這么一幫子人進(jìn)來，不讓她走了。給她很多好吃的，她太緊張，吃不下。

　　師父來了，才放松下來，沒聽他們說幾句，就開始犯困。于是就干脆蜷坐在地上，靠著師父的膝蓋，睡著了。懷里緊緊抱著那個瓷娃娃。

　　迷迷糊糊地，她就聽到來人走了。然后又聽到好像是那個年輕公子在喚她，說什么，今日和她聊得很是投緣，夸她樣貌好。又從手腕上褪下一串珠子，放在她手上。她迷迷糊糊，也不知道接了沒接，道謝了沒道謝。

　　這位公子，她不是很喜歡，看人總是一副高高在上的姿態(tài)，和她說話，根本不拿眼睛看她。于是他問三句，她就答一句。

　　待到眼睛睜開，天還沒亮，發(fā)現(xiàn)睡在自己臥室里，更讓她吃了一驚的是，師父就睡在她邊上。

　　師父回來后，朝夕相處也有一年多時間。同吃對坐什么的也是有的，同臥還是第一回。

　　她有些沒由頭的緊張，怕吵醒了師父，于是趕緊閉上眼睛，調(diào)勻呼吸，再慢慢睜開眼睛，借著些天色，偷偷看著師父的側(cè)臉。他的眼睛輕輕閉著，鼻子挺拔若遠(yuǎn)山，皮膚細(xì)膩，便是修云修月也比不上。

　　她看了會，閉上眼睛，又想起自己的陶瓷娃娃，好像就放在里側(cè)的枕頭邊上，于是輕輕地拿過來，抱在懷里，把頭往師父身上靠了靠，很快又睡過去了。

　　到了新的住處，地方確實(shí)寬敞許多，小蕊比以前還要活潑，但再怎么撒野，終究見不著幾個人。于是每月的初一初二，就變得格外重要。

　　每月的初一、初二，師父是要去三十里外的縣城坐診的。城里有個師父開的醫(yī)館，留了個府里名叫劉招金的老人看守。每月坐診兩天，診金藥費(fèi)一律全免。

　　每次師父出去就只帶長風(fēng)或者長富，她一向認(rèn)為師父做什么都是不容置疑的，既然不帶上她，她就不會提出。

　　這天，小蕊一早醒來，見師父又要出門，便拉著師父的衣袍，求他帶她去，沒想到師父很快就答應(yīng)了。小蕊才明白，原來只要她開口，師父是會同意的。

　　師父忙著，她就安安靜靜地坐在旁邊看著。

　　當(dāng)有被高倫治好的病人前來感恩戴德時，小蕊就越發(fā)為師父感到自豪。

　　她也開始看醫(yī)書，可實(shí)在是枯燥：“師父，聽說你在我這個年紀(jì)的時候，這本醫(yī)書就能背下來了?？晌以趺磳W(xué)起來這么吃力呢？”

　　“我的天資是比尋常人好。但像我這樣的，也沒見到第二個，所以，你也不用否定自己?！备邆愡@種自夸，是客觀的。

　　“師父，你為何不教我醫(yī)術(shù)、教我武術(shù)。我也想當(dāng)個行走江湖或者是四處行醫(yī)的女俠?！?p>　　“人生苦短，學(xué)有百樣。你雖聰慧，但不足以樣樣都會。學(xué)得多，又想有所成，是要異?？炭嗟摹Ｋ?，我先教你多讀書，是想讓你有好的才識，有一天能用這些弄懂、看清你的人生到底拿來做些什么的。”

　　“那我還是想和師父一樣治病救人?！?p>　　“若到時你還想做大夫，我便教你?！?p>　　“可是，師父，現(xiàn)在我若病了，你給我診斷。有壞人來了，你替我趕跑。就怕有一天，你又丟下我離開了，我自己一事無成?！?p>　　“你很怕我走？”

　　“很怕啊！以前我覺得我最怕道觀里的神像，怕夜晚后山的野獸叫，后來，師父回來了，我頭一件怕的事就是師父你又要走，一走，就是很多年很多年?！?p>　　高倫見她說著，就吧嗒吧嗒掉下眼淚，于心不忍，摸了摸著她的頭。

　　“就算師父走了，你身邊有這多人陪著，也不會孤單的?！?p>　　小蕊抬頭問道：“師父，你有怕的東西嗎？”

　　高倫搖搖頭：“沒有了。”

　　高倫從來無夢，但那晚，夢中，母親把四歲模樣的他緊緊抱在懷里，跌跌撞撞地逃命。

　　不遠(yuǎn)處燒滿了榮德觀正殿的大火映在母親驚慌又堅(jiān)定的臉上。

　　母親按下一個機(jī)關(guān)，將他放進(jìn)墻內(nèi)的隔斷里面，沖他做了個噤聲的手勢，在他額頭上狠狠親了一下，然后把他藏好。

　　一群人沖了進(jìn)來，拿劍指著母親：“孩子呢？”

　　母親略帶輕蔑笑道：“孩子被你們燒死了?！?p>　　“放屁！趕緊交出來，否則，要你的命，還要她的命！”說著一個人抓著婢女留芳的頭發(fā)將人拖了進(jìn)來。

　　留芳吃疼，一只手死死護(hù)住頭發(fā)，朝母親搖了搖頭。

　　拖著留芳的人，在她的手臂上刺了一劍。鮮血流出。留芳咬緊牙關(guān)，不肯發(fā)出一點(diǎn)聲音。

　　為首的一個殺手，將刀放在母親的脖子上，對留芳說：“她為了保她兒子不肯說，那我試試你會不會說?！?p>　　刀深深刺向母親的左腿，母親當(dāng)即躺下，血淌了一地。他在隔斷里聽到了留芳凄厲的慘叫聲：“小姐！”

　　他的懼怕、擔(dān)心轉(zhuǎn)眼間變成了憤怒！一股熱流從丹田騰起，想要從雙臂而出，他捏緊拳頭，努力將這股強(qiáng)烈的不適壓下去，然而已非他能控制。

　　就聽他大叫一聲，一陣黑氣從胸前騰起，藏他的墻壁頓時四分五裂。年僅四歲的孩子瞬間有了千鈞之力，一個空掌就將為首的殺手推出幾丈?；仡^看著倒在鮮血中的母親，然后將所有追殺他們的人一一殺死。最后暈倒在母親懷里。

　　夢中，母親又將他放在床上，替高燒的他降溫。雖然昏睡著，但他可以清楚地看到母親的容顏，在燈光下異常的溫暖。

　　猛地一條白綾從她身后勒上了她的脖子。勒得母親五官扭曲，他伸手想要去救，但昏睡著，半點(diǎn)力氣也用不上，眼睜睜看著母親面部爆裂。

　　高倫從夢中驚醒，滿身大汗，知曉是場夢后，深呼吸了下。一股熱流在體內(nèi)開始隱隱竄動，他立即開始運(yùn)功調(diào)息，許久才平復(fù)下來。

　　只覺得門外有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