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進翟亭書房,我小小地吃了一驚,只見這里人來人往,這個抱著案件卷宗,那個揚著待簽署的公文,熱鬧不已,哪里還有書房的樣子。
袁宰與宗虞明,大興二相一死一囚,唯獨剩下工相華鐵金,還是個不喜操持政事的人,再加上疫情蔓延,京試將至,大京各個府司都已忙到不可開交,與欽臬司的冷寂形成鮮明對比。
翟亭見我進來,點頭示意了一下,令旁人沏茶。我一路對著木頭一般的陸休喋喋不休,早已是口干舌燥,端起茶來一飲而盡,等著翟亭將手頭事宜處理完畢,令后來人在外稍候,這才有空招呼我。
“翟大人辛苦?!笨吞自捨乙彩菚f的。
自從徐蘭芽案后,翟亭面對我時永遠都是一副公事公辦的腔調,這次卻苦笑了一下,道:“是啊,偏偏涼大人這個時候走了,我一人真是獨木難支。”
這一下反而讓我有些意外,一時不知該如何接話。
好在翟亭也只是順口抱怨一句,很快又道:“陳特使將那三名嫌犯押來了?”
“是,移交公文均已辦理妥當?!?p> “好,有勞陳特使?!钡酝ふf了一句,低頭飲茶。
又開始打官腔,我不滿地想著,只能自己開口問道:“不知翟大人找我何事?”
翟亭沉吟片刻,這才道:“本官有一事不明,故想向陳特使請教。”
“請教不敢當,翟大人請講?!?p> “敢問陳特使,那眉姨只是吳陵的一個鴇婆,陳特使為何會想到去查清她的死因?”
我驚了一下,看著他不知該如何作答,腦中不停地衡量著什么話該說,什么話不該說。
翟亭見我一副如臨大敵地樣子,擺擺手道:“陳特使,本官將你請入書房密談,就是想聽真話,萬望陳特使不要隱瞞?!?p> 我想了想,道:“翟大人說笑了,下官不敢隱瞞,只因眉姨手下有一青樓女子與我稍稍沾親,千里迢迢來尋我為眉姨伸冤,我抹不開面子才去的。我知道,欽臬司不得私接案件,但此事是我率意為之,與欽臬司無關?!?p> “原來如此,”翟亭應了一句,看神情仍是不信,“但華由同本官說,此案是陸休派陳特使去查的?!?p> 我一聽這話,腦中“嗡”地一聲就炸了,這張華由竟將陸休賣了個干干凈凈,如今翟亭要秋后算賬,陸休該如何陳辯?
翟亭見我眼珠轉來轉去,卻一直閉口不語,便親自為我添了些茶水,道:“陳特使不要誤會,本官絕無追責之意,此事皇上已知悉,還稱贊欽臬司敏銳敢為?!?p> “皇上稱贊?”我一下子糊涂了。
“不錯,”翟亭微笑道,“陳特使,實不相瞞,我司已查出吳瀚海乃是宗虞明同黨,然其畢竟為駙馬,皇上顧及山光公主,遲遲無法依律行事,恰在此時,華由奏稱欽臬司明察暗訪,又找出吳瀚海的一條罪狀,皇上這才能好好查辦那吳瀚海。”
我聽得一頭霧水,吳瀚海侵吞賑災款乃是鐵板釘釘,但皇上一直沒有下旨如何查辦他,不用說,當然是山光公主從中阻撓。而且按翟亭的說法,就算查出吳瀚海與宗虞明勾結一氣,都沒能令皇上下定決心清算這位妹夫,如今,再加一條微不足道的指兇殺人,就能令皇上的態(tài)度起了變化?
“華由及時為皇上解了圍,龍心大悅,哪里還會計較私接案件這種事。”翟亭繼續(xù)說道。
解圍?意思是皇上早就想拿吳瀚海開刀,只是找不到理由?眉姨之死居然能成為這個理由?
我又來回琢磨了半天,終于恍然大悟。
確實是理由,只不過不是查辦吳瀚海的理由,而是說服山光公主不再護夫的理由——駙馬與吳陵青樓鴇婆有來往,山光公主不親手砍死他已是寬容大度,怎么還會阻攔兄長為自己出氣?
想到這里,我長長出了口氣,看來這件事不會令陸休罪加一等了。
“此番皇上令我司徹查宗虞明黨羽,將其連根鏟除,我司雖已掌握吳瀚海勾結宗虞明的罪證,但也想借由此案繼續(xù)深查,揪出宗吳二人的其他同伙?,F皇上已將此案指給我司查辦,故而本官有此一問,還望陳特使坦言相告,莫要有所顧忌。”
原來是這樣才將眉姨案交給刑仵司,雖說查到一半的案子被人接手令我有些不舒服,但眼下這樣的情況,有刑仵司能名正言順地查案,也是好事。
于是,我不再隱瞞,將查案過程告知翟亭——當然還是隱瞞了涉及那本冊子的部分,以及段小寒的真實身份。
同翟亭談完已到午時末刻,翟亭似乎很高興我愿意將自己的查案經過告訴他,一改平日拿腔拿調的模樣,非要留我吃飯,我婉言謝絕,離開刑仵司,轉身就往正林堂跑去。
到了正林堂門口,卻發(fā)現姜飲馬正好在此巡查,他看到我就是一愣,我也有些尷尬,若在平時,同他招呼一聲肯定能放行,可想到欽臬司最近如過街老鼠一般,人人躲避不及,就連直爽的姜飲馬,上次見到我時也眼神閃爍,所以又覺得沒辦法向他開這個口。
唉,這下我該怎么進去找阿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