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三十七章 葬禮(下)
時間并不為人的意志所轉(zhuǎn)移,即便美月想把這個等待時間拉得更長一些,但是在世界意志的指引下,時間依舊如同指尖的細(xì)沙一樣悄悄溜走。
由于墓地并不在殯儀館的周圍,所以我們不得不自己驅(qū)車駕駛前往。
當(dāng)然,殯儀館本身也有車接送,只不過我們家也有自己的車子,所以就變成了各自走各自的。
我和美月坐在后排,她望著窗外的風(fēng)景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反常的,開車的竟然是老媽而不是老爸,老爸現(xiàn)在乖乖地坐在副駕駛休息。
可能是因為這幾天太累了,所以不敢讓他疲勞駕駛吧。
我看老爸的上眼皮都快跟下眼皮打起來了,到底是幾天沒有合眼了。
車子在不是很平坦的路面上行駛著,我們家的車算是比較老的了,減震做的也不是特別好,所以總是會時不時地顛簸一下。
坐在后排的我們兩個也不得不扶著前排的座椅來穩(wěn)定身形。
伴隨著輪胎與地面的摩擦,車子在視野中不斷向前。
之前那個殯儀館就已經(jīng)夠靠近郊區(qū)得了,但是他們安排的墓地更是在數(shù)公里之外。
這附近已經(jīng)幾乎看不到什么人煙。
穿過車窗,目所能及的地方除了雜草就是灌木,讓我有一種來到了某個荒郊野嶺的錯覺。
額,如果按照地理位置的話,可能不算錯覺?
引擎的轟鳴被呼嘯的風(fēng)聲所掩埋,伴隨著逐漸稀少的人煙,一路向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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想等待初夏的蟬鳴還尚需些時日,不過迎面而來的海風(fēng)卻把我們帶回了那個有些陰冷潮濕的春天。
風(fēng)夾雜著海的味道,吹拂在了我的臉上。
我跟在老爸老媽的身后走進(jìn)了墓地。
工作人員推開了大門,撲面而來的是像方碑陣列一樣的墓碑群。
不過這里雖然擺著很多墓碑,但是卻沒什么人來祭拜過的樣子,石碑前幾乎都蓋上一層厚厚的灰。
喂,老爸,選這里真的沒事嗎。
老爸的工作能力我是不懷疑啦,但是這片墓地現(xiàn)在這個樣子確實有點可疑。
剛才坐著殯儀館工作人員的車的那幾位前來吊唁的客人,此時也到達(dá)了目的地。
他們跟在我們身后,一言不發(fā),極為肅穆。
該說真不愧是老先生們嗎,比起那些只會咋呼的年輕人,顯得真是成熟可靠。
那么能跟這群人混在一起的我,是不是也有些成熟了呢。
鞋底踏著階梯,一步一步地向上走去。
這里的墓地并不是平面的,而是那種階梯式分布的,可能是考慮了空間的利用率。
畢竟現(xiàn)在一塊墓地也確實不便宜。
一行人在工作人員的帶領(lǐng)下,越過了數(shù)百個墓碑后,終于到了崇宮先生的墓碑前。
墓碑的樣式自然是跟其他的墓碑沒什么不同,都是比較方正,節(jié)省空間的那種類型。
石碑上方是嵌刻進(jìn)去的照片,應(yīng)該是老爸從崇宮家?guī)С鰜淼摹?p> 上面崇宮伯父的面容明顯是年輕時候的,跟我前兩天見到的狀態(tài)完全不同。
打著領(lǐng)帶,一臉的精神煥發(fā),有朝氣。
可能是老爸上學(xué)那時候,崇宮伯父還在當(dāng)老師的時候的照片吧。
不過看著現(xiàn)在這張照片,比起那個臥在床榻上的那個病懨懨的男人,我更能想象出那位伯父年輕時到底是什么樣子。
這個面相的伯父,恐怕就連美月也沒有見過。
我下意識地看了她一眼。
果然,自從她到了這里,腳就像生根了一樣,再也沒移動一步。
但是讓我感到奇怪的是,這孩子看的并不是伯父的石碑,她看的是旁邊的一塊,緊緊靠著崇宮伯父的另一塊石碑。
那塊石碑前沒有像別的石碑那樣蓋上一層厚厚的灰塵,反而能看出來要比其他的墓碑干凈不少。
上一次祭拜用的花朵,現(xiàn)在還殘留了些許花瓣夾在石碑與地面的夾縫里。
——崇宮千石之妻,崇宮美月之母。
——崇宮清水之墓。
原來如此。
看到上面刻著的字的瞬間,我就明白了老爸挑選這里的理由。
所謂離得近,處理速度快什么的,都是一些微不足道的理由。
真正的理由,恐怕就是這個吧。
我拉住了怔怔出神的美月,她對我的行為一定反抗的意識都沒有。
倒不如說,她整個人現(xiàn)在對外界幾乎都沒什么反應(yīng)了。
無論是觸碰,還是撫摩,她一點回應(yīng)都沒有。
看那個樣子,她好像一次都沒有來過這里。
不過也不是什么不可理喻的事,伯母去世的時候美月還小,崇宮伯父那時候應(yīng)該身體就一天不如一天了。
沒帶她來過也很正常。
只是....現(xiàn)在同時看到了自己母親和父親的墓,所收到的觸動也是倍增的吧。
在工作人員把兩個墓前再次打掃了一番后,那些前來吊唁的客人拿著各式各樣的鮮花上來祭拜。
不過雖然說是來祭拜的客人,但其實他們的年齡可能比崇宮伯父都要大。
不知道他們跟伯父有著怎樣的過去,就如同我不知道父親跟伯父有著怎樣的過去。
或許每個人年輕的時候,都有一段不為人知的經(jīng)歷。
在三批客人都依次獻(xiàn)過了鮮花后,他們在遠(yuǎn)處停留,望了一會,也坐車離開了。
那位校長老者看著我們想說些什么,但是最后還是沒有開口。
他雖然認(rèn)識老爸,但是老爸對他好像卻不怎么熟悉。
但成年人的世界又豈是你不熟悉就可以不去的,所以即便老爸不愿意,他還是拖著疲憊的身軀跟老者寒暄了幾句。
臨別時,他看著遠(yuǎn)方天空那已經(jīng)開始閃爍雷霆的地方嘆了口氣。
“云三啊,假如生活上有什么需要幫助的地方,可一定要開口?!?p> 不像是客套話,他是發(fā)自內(nèi)心這么說的。
比企谷云三也沒有想到這位校長竟然能跟自己的老師關(guān)系好到這個地步。
如此看來,老師將美月委托給自己也是因為這位老先生年事已高了吧,不能在折騰了。
意識到這點后,云三的態(tài)度變得更加尊敬了。
“如果有需要幫助的地方的話,到時候還要多多麻煩您?!?p> 兩人不約而同地看向了站在墓碑面前的美月,話中的意思不言而喻。
送別了老者后,比企谷云三在過道上抽起了煙,沒有再湊過去,只留下凌子跟八幡他們站在一起。
他靠在一旁的大樹上,聽著耳邊越來越急促的海風(fēng),心底里卻越發(fā)的平靜。
相反,凌子此時站在原地卻不知道做些什么好。
崇宮千石她并不認(rèn)識,她也很難站在長輩的角度上去安慰美月,現(xiàn)在這個狀況,也不知道能做些什么。
“老媽,你先回去吧,我跟美月在這里再呆一會。”
老媽那個樣子怎么可能逃過我的眼睛,我身為老媽的好兒子,自然要為其排憂解難。
望著兩個孩子的背影,凌子嘆了口氣,走到了比企谷云三的身邊。
“要下雨了。”
“嗯?!?p> 被妻子提醒了天氣,但比企谷云三卻沒什么反應(yīng),依舊站在那里抽煙,發(fā)呆。
見狀,凌子也不再說什么,她跑回了車?yán)?,拿出了事先?zhǔn)備好的雨傘。
不過遞給了自家丈夫,他卻沒接。
他叼著煙看著遠(yuǎn)處的二人,沒有理會媳婦的動作。
雨傘在女人的手上來回打轉(zhuǎn)。
她自然是了解自家男人的,不接,就說明了不要,不用。
再給也是徒勞。
感覺被無視了的凌子癟了癟嘴,翻了個白眼,然后朝著上坡處的兩個孩子走去。
你不要,孩子總得要吧。
到時候把你淋成落湯雞算了。
像一個賭氣的小媳婦,凌子打算越過云三。
但是還沒走幾步,她就被比企谷云三給攔了下來。
此時,天邊已經(jīng)響起了震耳欲聾的雷聲。
看樣子,大雨很快就要來了。
“你干什么?!?p> 為了不讓孩子們聽見,凌子刻意地壓低了聲音。
“沒那個必要,有些時候身體上的疼痛反而能緩解心里的疼痛。”
靠在大樹上的比企谷云三掐斷了煙,把自家老婆趕回了車?yán)铩?p> 畢竟,一會還要開車呢,都變成落湯雞就不好了。
他依然是依偎在大樹下,等著那兩個孩子轉(zhuǎn)過身來。
他知道,那可能還需要一點時間。
或許是,一場雨的時間。
美月依然傻傻地站在那里,無論我的動作多么大,都沒有回應(yīng)。
這家伙。
身邊的海風(fēng)變得越發(fā)急躁,呼嘯而過的風(fēng)聲漸漸變得清晰。
我知道,那是暴雨來臨的前兆。
但是比起校園里的晴空萬里,我竟然覺得此刻的烏云密布更為讓我心曠神怡。
“再怎么看,也不會變的?!?p> 最終,打破安靜的依舊是不懂得讀空氣的我。
美月的眼神依舊毫無波瀾。
小女孩可能是在回想記憶里那些曾經(jīng)的畫面。
但是正如同八幡也會忘記自己到底被欺負(fù)了多少次一樣,美月也會忘記自己與家人,那曾經(jīng)溫暖的時光。
因為那已經(jīng)太過久遠(yuǎn)。
或許除了母親溫暖的懷抱之外,就只剩下那殘存在舌尖的味覺記憶了。
對此,無論是美月,還是我,都很清楚。
“伯父他,之前是怎么交代你的。”
果然,在提到崇宮千石的時候,美月有反應(yīng)了。
她不解地看著八幡,仿佛是想不通他為什么現(xiàn)在要提這個,那雙眼睛像是新生的水晶,透露著陣陣哀怨。
或許,其實她知道,又不想知道。
“伯父他——”
“轟隆隆~”
打斷八幡話語的是天邊滾滾的雷聲。
下一秒,劃過天際的雷光,照耀了彼此的臉龐。
雨水,從天而降。
但是在那之前,比雨滴更先滑落臉龐的,是淚水。
在狂風(fēng)與暴雨中,美月終于不再掩飾自己的感情。
那奔涌的淚水混合著從天而降的雨水,一同流入地面,流淌在二老的墓前。
幼年喪父喪母,美月實在是不知道自己還有什么活著的意義。
她所能做到的,就是去挖掘,那些曾經(jīng)的美好回憶。
但是更令她悲傷的是,就連記憶里那溫暖的母親都已經(jīng)褪色了。
看著母親的墓碑,她竟然....連母親的聲音都記不起來了。
她...到底該怎么辦。
迷茫,無助。
在大雨中彷徨的人。
下個瞬間,兩個小小的人兒依偎在了一起。
我抱住了美月那有些瘦弱的身軀,把她緊緊抱在懷里。
哭喊的聲音,比起雷鳴,在我的耳邊更加清晰。
哽咽,慌亂。
一切的一切,都在此刻傳遞到了我的身上。
不知為何,我的眼里也逐漸涌出了淚水。
我輕輕地用雙手撫慰著她的后背,如同一位真正的兄長。
“我在,我在這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