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天前……
蕭陌塵在父親的門口踱步已久,淡然的臉上仍舊沒有神情,額上早已布滿密密麻麻的汗珠,最終還是叩響了門。
“進?!笔挓o縝知道,敢直接敲他門的只有他兒子。
蕭陌塵推門很慢,很沉重,整個人緩緩擠進門里。
“陌塵?”蕭無縝抬眸表示一絲驚訝。
“父親,我想求您一件事。”蕭陌塵開門見山。
“怎么?”蕭無縝微訝,四個兒子里,蕭陌塵最不卑不亢——更像是一種個性,甚至有些是小別扭。就比如,無論何時何人,他對自己的稱呼永遠是“我”,要不就不說話。
他會把父親要求的所有完美地完成,但絕對不會做多。再者,把事做完后,也不奢求更多,更不會拉下臉請求。
所以他很少單獨來找父親,提要求更是少見。
這就是蕭無縝驚訝的原因,他抬起頭,認認真真看著蕭陌塵。
“給雨歇辦個生日慶典吧。”蕭陌塵輕輕說,他知道父親了解自己,換言之,是在他可控范圍內(nèi)的放縱。但他明白父親的雷點,碰的時候依然會害怕。
果真,蕭無縝的眉頭明顯的一擰,他是了解這個兒子,和他當年很像,說什么都單刀直入,不委轉(zhuǎn)不迂回。
但很奇怪,蕭無縝居然沒有過分生氣的感覺,沒有一絲怒火,反而心生一絲奇怪的慈愛,讓他想認認真真去解釋些什么。
“那天是……”
話還沒說完,蕭陌塵“咚”一聲跪在地上。
這下蕭無縝徹底愣了,多久以來,他的心情居然有翻江倒海的感覺,一時竟失語。
他的三兒子,跪他了他面前?
“用我的和她換吧?!笔捘皦m的眼里閃著好多懇求,他自然料想到父親的反應(yīng),換言之,現(xiàn)在的一切還在他預(yù)料之中。
于是他打算繼續(xù),道:“求您了……”他低頭就想拜。
“陌塵!”蕭無鎮(zhèn)一聲喝住了他本想噴發(fā)的怒火,在看他一眼后止住了。
他從未見過蕭陌塵這樣的表情,平靜中透露著魚死網(wǎng)破的憤懣,做好承受一切的準備,平靜的令人心碎。目空一切,不是自大,而是無奈,也算冷漠。
“哎?!彼L嘆一聲,“那天是你媽媽的忌日?!彼麤]有辦法,因為沒有預(yù)料,他未曾想過今日發(fā)生的一切。
蕭陌塵一動沒動,的眼里寫著“我知道”。
“你先起來。”
他沒動,眼神移開,垂下頭。
“我不答應(yīng),你就不起嗎?”
蕭陌塵又抬起頭,只是望他。
“自己解決?!笔挓o縝松了口氣,背過身去,止不住的無奈與不解?!拔易疃嘁痪湓捁枷?,剩下的所有,你都自己解決?!?p> 蕭陌塵站了起來,說道:“謝謝?!?p> 他是要達到目的,但確實沒想到父親答應(yīng)的這么快。是因為愧疚嗎?
他本想說“謝謝父親”的,但他沒有,有無奈、有不解、有生氣、有僥幸,反正就是不爽了。
既然不爽,那就不干。
“為什么?”蕭無縝還是問出口了,不知為何,他面對這個兒子時,話語居然偶爾會有斟酌。
可但凡有一點,都不合理才對。他是誰,鬼族的首領(lǐng),麓河四方唯我獨尊,法將中毋庸置疑的強者,同修風火兩系,二十歲就已步入深階。
深階僅兩字,是所有法將畢生追求。
這樣的成就,哪怕不做做首領(lǐng),也該被萬人景仰,怎么在自己兒子面前,有過幾絲驚慌。
不過也正常,再殺伐果斷,再唯我獨尊,他畢竟是個父親,他終究是個父親。
“我是他哥哥。”蕭陌塵站定答道,微微回頭,余光看著他,平靜道,“而你,是他父親?!?p> 還他是說出口了,也沒怕父親反悔或憤怒,換言之,他潛意識里知道還沒有觸碰到父親氣憤的終點。出了門,只留一抹白煙。
他身上總是一股清冽的氣息,不是寒冷,也沒有苦情,是一把刀子在刮你的心肺,是再溫暖的胸懷也捂不熱的美玉。他真的還挺美的,長相很柔和,是一種清澈的美,但他不笑,便是高貴,便是冷漠。
那么清澈的少年,你想捧起時卻是渾濁一片。
沒人教過他怎么故人處事,他所習的法術(shù)雖是父親教的,但父子之間的感情……好像也就這點了吧。
他喜歡待在街頭,看小朋友抓著風車,會悄悄送上微風;聽老人家費力叫賣,會默黑默留下幾個子兒。他下喜歡背后議論,不喜歡評頭論足。享受清靜,卻不嫌夏蟬聒,喜歡獨處,卻不厭孩提的嘻鬧。
初了法力的一切,他都是在蕭宮外學的,有時甚至不在蕭城——他是真正的風,漂游天際,掠過四季,不留痕跡。
不得下承認,蕭陌塵的天賦和法術(shù),不正出類拔率,就是一群白鶴,他也必須是最顯眼的那只。風系轉(zhuǎn)移術(shù),本就凌凌駕于各系之上。普通人根本無法做到完全轉(zhuǎn)換位置,最多身多幻白,行疾如風,而他卻將自化作一道煙,早已突破空間限制。
這還只是一種法術(shù),別的呢,未來呢?
注定不可估量。
……
白煙出現(xiàn)在蕭雨歇的門口。她的住處坐東面西,門外錯亂地種著著幾顆雜草樹。風刮的很利索,發(fā)出的聲音卻很憔悴,像一個個嘶啞的少年,抱怨著痛苦的童年。
“雨歇?!彼p輕敲門。
蕭雨歇這次的速度有些出乎他的預(yù)料,門幾乎應(yīng)聲而開。
“有事?”但她甚至沒看他,多次的經(jīng)驗讓她料到只會是他。
“今年,哥哥給你辦生日宴會?!笔捘皦m一下變得很溫柔,莞爾一笑,滿城花開,卻仍然開門見山。
蕭雨歇猛一下抬超頭,一下沒反應(yīng)過來,先是一瞬的欣喜,剎那轉(zhuǎn)成懷疑、憤怒、失望、冷漠、自嘲。嘴角干抽起一來笑道:“不必?!北阆牒仙祥T。
蕭陌塵用力頂住,溫柔仍未減,說道:“我會把一切都安排好的,也和父親說過了?!?p> “你真想,自己幫我過就夠了,為什么要過給天下人看?!笔捰晷皇遣幌?,就是不想,她不相信,也不需要,更不在乎,隨便一個理由,想打發(fā)他走。
“雨歇,你是公主,那是你的人民,你有權(quán)利接受……”
“我不是?!笔捰晷涞伤?,“從來不是?!边@四個字她說的一字一頓,扎進蕭陌塵心里。
“何必這么無情呢?”一物降一物是很準確的,蕭陌塵只有面對蕭雨時,話語居然有些無措。
“我無情?”蕭雨歇瞇起了眼。
“進去說?!笔捘皦m手腕上力,推開了門。
他自然不全是因為想進去,他感受到了法術(shù)的不穩(wěn)定波動,這很有可能是蕭雨歇練習欠缺導致的。
蕭雨歇也是天賦驚人,這和她是極樂鳥脫不了關(guān)系。十幾年來,她都是憑著自己的天賦進行修煉。自從祝菁出現(xiàn)在鬼族,多次透露說說要收她為徒。其實她并沒答應(yīng),只是學習,從不認可。因為她向來不相信父親的人,從謀士到法將,一概不信。所以更多的時候,她還是自己一個。
“等一下?!笔捰晷沂终坪鋈环浩鸬木G光,上方出現(xiàn)一個漩渦,漩渦里伸出一根深綠色的藤蔓,同樣并不真實,像是無數(shù)綠線匯成的,纏住蕭陌塵的左手。
但已經(jīng)遲了,蕭陌塵已經(jīng)看到了她桌上零零亂亂的書頁與鮮血,用手輕輕一彈,擺脫藤蔓。再看向蕭雨歇,她嘴角赫然又是一條刺眼的血跡,她并沒有太多力氣困住哥哥。
“你想擺脫那句話?!笔捘皦m已經(jīng)猜到了她的目的,無需提問,他同樣感受到妹妹身子的虛弱,從她施法瞬間傳遞出來。
蕭雨歇沒有回答。
“鬼族皇室,傳女會大打折扣。”蕭陌塵接著說,眼神很平靜。
蕭雨歇靠著門框,紅了眼眶,憤憤的,恨恨的,終究什么都沒說,默默走到桌子前,把凌亂的書頁攏在一起,又是一副生人勿近的模樣,她不會承認蕭陌塵說對了,她什么都不會說。
她是生人勿近的,她的冷漠是逼近絕望的做作,渴望著,卻又裝成無欲無求、云淡風輕的樣子。眼眶總是在微微紅腫,仿佛眼淚決堤后的短暫天晴。丹鳳眼很漂亮的上挑,但總和嘴角一起下垂,從未張揚。哪怕走路昂首挺胸、走路帶風,可那蘊進骨子里的悲涼能馬上讓人意識到:她的心事,從未斷絕,好比一張薄紙,再一壓迫,立馬會四分五裂。
“為什么不和我說?!笔捘皦m很想幫她擦去即將滑落的淚水,但他知道蕭雨歇不會允許。
“小心?!笔捰晷馈?p> “嗯?”蕭陌塵愣住,雖然他反應(yīng)過來有人出現(xiàn),但還是遲了,他的一只手已經(jīng)被一團深紅色氣流裹住,顏色深沉的就像那人此時的心情——
蕭醒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