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節(jié)這一趟回到賀州和柳州，肖潔敏夫婦兩戰(zhàn)兩敗，連連失利，雙方的父母竟如提前商量好了一般，意見出奇地一致，任這夫妻倆又是講道理、又是掰手指頭算帳，說干了唾沫，也沒能說服他們其中的任何一個點(diǎn)頭，表示到時候愿意隨自己去東莞幫忙帶娃。為了孫輩的將來，兩邊的老人倒是都勉強(qiáng)允許了他們可以將孩子帶出去讀書，但是都說要等念完了這一學(xué)期再出去。
老人的思想，有時候這些做兒女的真的是沒法理解。在兒女們看來：無論是看在錢的份上，還是看在一家團(tuán)圓便于照看的份上，都理所應(yīng)當(dāng)該跟兒女一起出去啊。平時這群老一輩的親戚們，一見面就勸孩子們多回來看看，變相地相互提點(diǎn)這群做兒女的——關(guān)于留守的老父老母自己在家生活的種種節(jié)儉、種種艱難，提點(diǎn)人家為人子女的不周到?？墒亲鲎优奶热籼岢鲆髱麄兂鋈ス餐睿麄冇制褪遣豢?。怎么勸也不聽，非要在家辛辛苦苦種一點(diǎn)地，時不時去做一點(diǎn)累死人的臨時工，一年掙下的錢，還不如人家父母在外面帶娃順帶做三個月的手工貨掙的錢多，人家的時間還自由，又能夠陪伴兒孫，多么好呀。哪怕不做任何事，就只帶娃也好，至少離兒女近，有什么事方便照應(yīng)。孫兒孫女也不至于要送給外人托管或者請不認(rèn)識的保姆照顧吧？
潔敏真是想不通，那么多人的父母都愿意跟兒女一道在外面帶小孩，為什么自己父母和公公婆婆卻沒有一個肯的呢？難道是因?yàn)樽约翰粔驈?qiáng)硬，不夠堅(jiān)持嗎？即使那天潔敏滿含熱淚地?fù)u著她老娘的胳膊央求說：“老娘啊，掰起指頭數(shù)一數(shù)，您們總共還能和我相處多少天啊？您們就不想多陪在我身邊幾天嗎？”這樣煽情的話，連她自己都感動得不行了，卻絲毫沒能打動兩位老人的心。任她怎么說，老人就是不答應(yīng)。
潔敏在心中猜測：是不是人老了，思想就會發(fā)生很大的變化？是不是他們已經(jīng)不再想管那么多，操那么多心了？也許他們認(rèn)為，孫兒在身邊，他們就盡力帶一帶。不在身邊，就是年輕人自己的事了。眼不見便真能心不煩嗎？老年人的生活，更向往的是一份自在嗎？
年初五這天放晴，正月里難得的好天氣，林?jǐn)⒌木司藖斫o姐姐姐夫拜年。
吃完飯，一群人在院子里嗑著瓜子曬太陽、聊天。舅舅看著潔敏說：“潔敏啊，你怎么這么懂事呢？怎么就肯把小孩放在家里給你公公婆婆帶呢？”“怎么了？”潔敏問。“我那個厲害的媳婦啊，唉……”舅舅搖著頭，邊嘆長氣邊訴苦：“厲害得呀，全天下就數(shù)她最厲害，非要你舅媽去深圳帶小孩，把我一個人丟在家里沒人管喔。飯又沒人做，衣又沒人洗，我天天就吃方便面，可憐得要死。過個年，他們好不容易回來一趟，年二十九才到的家，初三一大早，她就非要走。她說走就必須要走啊，一步都不肯讓的，非走不可！東西全都提上了車，孩子也被抱上了車，只能走啊，有什么辦法？她都完全不考慮別人感受的，你說她厲害吧？”
“不是讓您一塊兒去嗎？深圳又好掙錢，比咱這里強(qiáng)多了！”林?jǐn)⒉遄煺f。
“那地方，我們這種老頭怎么呆得習(xí)慣？太受拘束了！”舅舅滿腹委屈地細(xì)數(shù)：“痰都不能吐一口，飯也不能掉一顆，又不讓我抽煙。我們這些老人家，豁牙裂嘴的。那些人死愛干凈嘍！太受拘束了！又沒有人聊天，說話又聽不懂，還要說什么普通話，別扭死了。還掙錢呢，掙個屁喔。哪比得上家里好，熟人又多，又好找事做？家里人又都放心些，想做幾天就做幾天，不愁賴帳的，在外面哪有這么好的事？而且，難道這家里的地不要了？房子不要了？”潔敏無奈地說：“我哪里是懂事？我也想我爸媽出去幫我?guī)?！他們不肯啊……”舅舅一聽斜睨了她一眼，不再出聲了?p> 潔敏后來有一次無意間聽到婆婆和村里人聊天，人家問：“聽說您兒子準(zhǔn)備把孫子帶去外面讀書??？您也出去幫他帶不？”婆婆干干脆脆甩出一句：“我年輕都沒出去漂過，老了還要我出去漂？怎么可能？”
有什么辦法呢？老人家不愿意跟著出來，便只有將孩子送到私立學(xué)校這一條路可走了。中午吃飯可以在學(xué)校托管，早晚的接送也會有校車，大不了就是多花點(diǎn)錢的事。有句話說得好“錢能解決的事，那都不叫事兒。”
大不了，就過苦一點(diǎn)吧。生活中各式各樣的困難總會出現(xiàn)，但也總會過去，辦法總會有的吧。肖潔敏和林?jǐn)⒊钊轁M面地互相開解著，互相安慰著，互相鼓勵著。孩子是必須帶出去的，在這一點(diǎn)上，潔敏夫婦早已達(dá)成了共識。哪怕目前的經(jīng)濟(jì)條件不允許將孩子送到好一些的學(xué)校，也至少要帶在自己身邊，一定會比目前這樣“放養(yǎng)”在老家強(qiáng)得多。
往小處想，如果強(qiáng)行將父母拖出去，也必定日日被老人家念叨，三天兩頭吵著要回老家。受人恩惠就要落人口實(shí)，哪怕是自己父母。倘若一天到晚這么碎碎念，一家人的日子也不會過得開心。
往大處想，畢竟父母沒有跟隨我們奔波的責(zé)任，更沒有養(yǎng)育孫輩的義務(wù)。他們?nèi)裟軒兔?，是我們的福分，也是上天給予的額外恩寵。倘若不能，或是他們不愿按我們的意圖行事，也沒有責(zé)怪的理由。畢竟，一代人有一代人的任務(wù)，他們對我們，早已盡過了該盡的義務(wù)和責(zé)任。更何況，現(xiàn)在本該是回報親恩的時候了，雖然由于這時代的大浪潮、由于這生活的無奈，讓我們不得不遠(yuǎn)行在外。但畢竟，不能侍奉在他們左右，已是不孝，又怎敢再諸多強(qiáng)求？
靠天靠地，不如靠自己。上有老、下有小的階段，是人一生中精力最為旺盛，也最為辛苦的時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