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天后的周末,何立揚開車送蘇曉雅回延州市區(qū)。
現(xiàn)在,他們已不像先前那么拘謹。
何立揚雖然不善言語,但面對蘇曉雅,他也打開了話匣子,蘇曉雅則更像是一只嘰嘰喳喳的小鳥,車里面清脆的聲音一波接著一波。
兩人講述著彼此生活中一些瑣碎的事情,車里是不是發(fā)出一陣歡愉的笑聲。
“真沒想到,你能舍棄大城市回到長青村,要知道,多少人擠破腦袋地往北上廣深跑,你倒好,說什么城市的喧囂不如鄉(xiāng)村的寧靜,人家是晚年惟好靜,你一個年輕人,倒成了閑看兒童捉柳花,人間有味是清歡?!碧K曉雅說。
“蘇老師真有詩才?!焙瘟P目視前方,從方向盤上騰出一只手,向蘇曉雅豎起了大拇指?!翱商K老師又何嘗不是呢?腹有詩書,本該做學(xué)問考功名,卻選擇在長青村支教?!?p> 蘇曉雅把頭一邁,望向車窗外邊,頗為自豪地說:“我那是為基層的教育事業(yè)盡一份微薄之力,不一樣的?!?p> “我也是?!?p> “你也是什么?”
“我是為祖國的扶貧事業(yè)添磚加瓦。”
“咦——”
“或者說,我是為建設(shè)長青村添磚加瓦?!?p> “嗯,這個還算接地氣?!碧K曉雅說著,發(fā)出“啊”的一聲,車子顛簸在坎坷的土路上,盡管系著安全帶,還是受慣性作用,她的身體倏地離開座椅,隨即又落下。
她已經(jīng)習(xí)慣了這條路上的顛簸,伸手握住車子右上方的抓手,笑呵呵地問道:“何總設(shè)計師打算如何建設(shè)?有沒有設(shè)計藍圖?”
何立揚曾經(jīng)告訴她,自己大學(xué)的專業(yè)是環(huán)境設(shè)計,所以,她叫和何立揚為何總設(shè)計師。
“先把這條路給修平整了,不能顛著我們的蘇老師,耽誤了鄉(xiāng)村的教育事業(yè)?!焙瘟P笑著掃視一眼蘇曉雅。
“討厭。”蘇曉雅細若蚊吟的的聲音只有自己能聽見,她臉上泛著微微紅光,眼睛無聲地看向窗外。
何立揚瞟見蘇曉雅的臉色,馬上岔開話題,聊起了其他,蘇曉雅自然而然地加入到新話題當(dāng)中。
二人說笑間,就到了延州市區(qū),何立揚只覺得時光易逝,同一條路,上次走的時候感覺很遠,這次卻不經(jīng)意就到達了。
和上次一樣,蘇曉雅在路邊下車,何立揚調(diào)轉(zhuǎn)車頭,隔著車窗說:“明天下午來接你回村?!边€沒等蘇曉雅說“不用”,車子已經(jīng)駛出了十多米。
她望著遠去的車子,嘴角浮現(xiàn)出一絲甜蜜的笑容,招手攔住一輛出租車。
何立揚回到金明縣的時候,何瑞正站在高速出口等著他。
上車后,何瑞說著縣城里可供出租的幾個房源,各種利弊,分析的頭頭是道。
何立揚笑著看了一眼表弟??磥?,他也不是二妗子口中所說的整天瞎混,前兩天說到租辦公用房,現(xiàn)在他直接把合適的房源都打聽好了,上次和人打架只不過是年輕人血氣方剛,一時沖動而已。
“走,咱們?nèi)タ纯??!焙瘟P開著車,按照何瑞指劃的方向行進。
金明縣城商業(yè)并不是很繁榮,也沒有寫字樓。
二人看過幾家后,選擇了一處停車方便,出行便捷的住宅小區(qū),帶電梯,水電設(shè)施齊全,裝修簡單,很適合辦公,租金每月一千二。
何立揚一邊內(nèi)心感嘆著這房租真便宜,一邊把兩年的租金交到房東手中。
他把注冊公司的流程簡要地向何瑞交待了一番,吩咐他周一的時候就去辦理,何瑞聽得認真仔細,不斷地點著頭。
交待完,他給小姨夫周文偉打了一個電話。
在何瑞的帶領(lǐng)下,何立揚第一次來到小姨家。
周文偉一邊熱情地泡茶洗水果,一邊說著小姨何彥莉這兩天出差的事情。三人說笑著坐了一會,何瑞接到一個電話后,便離開了。
何瑞走后,兩人隨意聊著一些長青村的事情,周文偉說話聲音粗重,笑容像是刻在臉上一般,大概是因為愛笑,他的眼角有著明顯的魚尾紋。
何立揚記得小時后離開長青村之前,小姨何彥莉嫁給了周文偉,那時候,周文偉非常年輕,笑起來特別帥氣,因為身材瘦高,穿著西服不是很合身,反而有種滑稽感。喜慶的嗩吶聲在微風(fēng)里飄蕩,他拉著小姨的手,一臉開心幸福地走出了外公家用土坯圍起來的院墻……
如今,西服下面的肚子隆起來,發(fā)福的特征異常明顯,眼神里更是多了幾分狡黠的光。
“揚揚,我想問你個事?”周文偉端著茶杯,一臉嚴肅地說。
何立揚點了點頭:“什么事?”
周文偉輕輕吹一口飄在茶杯里的茶葉,并沒有去喝,而是抬眼盯著何立揚:“你爸,是不是,出什么事了?”
何立揚一怔,握著茶杯的手一緊,他想要避開周文偉的目光,可周文圍如炬的眼光像是被賦予了吸力一般,牢牢地將他的目光吸住。
他明白埋藏在心里的往事如同火苗,遲早會突破紙片的包裹,燃燒出火焰,但沒想到的是,火苗這么快就燃燒起來。
他看著周文偉,沒有說話,只是默默地點了點頭。
周文偉沒有急于問他出了什么事,而是目不轉(zhuǎn)睛地看著他,等待著他說出來。
“他,走了。”何立揚克制住自己的情緒,緩聲說道:“突發(fā)腦溢血?!?p> 周文偉眉頭一皺,放下手中的茶杯,臉色罕見地緊繃著,聲音沉悶:“什么時候的事情?”
“一年前,三月十五日?!?p> 周文偉抬頭看著墻面上的鐘表,在安靜的屋子里發(fā)出清晰的“滴答滴答”聲,他像是在自言自語一般:“怎么會這樣?”
“確實挺意外的,他都沒來得及和我交待后事。”何立揚抬手用捏著自己的眉心,語氣里充滿悲傷。
“這事,你沒告訴你媽吧?”
何立揚搖了搖頭,繼而說道:“只是不知道怎么開口。”
周文偉嘆了一口氣,說道:“暫時先不要說,以后找機會再告訴她吧。”
看到何立揚點頭,周文偉繼續(xù)問道:“我聽說你這次回來打算常住在長青村?”
“嗯?!?p> 他接著把關(guān)于自己繼承公司、業(yè)績虧損、股權(quán)分割等這些事一股腦地向周文偉傾吐出來,并且態(tài)度堅決地表示自己一定要向母親何田田一樣,改變落后的長青村。
說完,他舒了一口氣,感覺自己胸腔內(nèi)的積郁一下子釋放不少。
周文偉聽完,端起茶杯喝了一大口茶水,接著豎起大拇指,對何立揚贊道:“你能有這想法,也不枉大姐堅守長青村二十年,一個人撲在土疙瘩里栽樹的苦心。”
說著,他臉上終于露出熟悉的笑容:“以后遇到困難,盡管來找我,雖然你這個小姨夫可能幫不上太大的忙,但是長青村也是我的半個家,盡一份力自然是應(yīng)該的?!?p> “好,謝謝小姨夫。”
本來,何立揚到周文偉家,就是想和他聊聊翻修長青村公路的事情,卻沒想到小姨夫問起了父親的事情,其實他明白,小姨夫可能早就已經(jīng)看出來父親出事了,現(xiàn)在問起只是想得到確認。
他終究還是沒有向周文偉提起翻修長青村公路的事情,現(xiàn)在能做的,只有默默等待周治的消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