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重回年少(五)
“沅沅,路上要注意安全,不要隨便下車,小心別受了風(fēng)寒?!?p> 臨別之際,侯蕓在沈湘沅耳邊絮絮叨叨了半天。
知道沈湘沅午后便要離開,特意從落霞閣里趕來為她送行。
一同的還有憐霜,崔朗等人。
憐霜自不用說,臉上寫滿了得意之色。
而崔朗的目光卻時不時的游離在沈湘沅的身上。
他兩個是馮金花的左膀右臂,馮金花不在的時候,大小事情都交給他們負(fù)責(zé)。
馮金花囑咐完她們后,由碧螺伺候著登上前面那輛裝飾華麗的馬車。
而沈湘沅則一個人坐在后面那輛破破爛爛的馬車上。
“沅沅,佛經(jīng)記得帶上了吧?”馮金花從車窗里探頭問她。
沈湘沅點(diǎn)點(diǎn)頭,從包裹里掏出佛經(jīng)給她看,馮金花方才放下了心。
兩輛車便這樣一前一后,“吱吱呀呀”的迎著午后的風(fēng)雪駛向了城外。
以他們的車速,估計(jì)要半天時間方能到達(dá)微山寺。
行在蕭瑟的林間小道上,四周白雪飄揚(yáng),若忽視掉沿道衣不蔽體、骨瘦如柴的難民的話,也是一副賞心悅目的美景。
沿道的難民,見到一輛馬車經(jīng)過便簇?fù)砩先ィ磺鬄榱擞懙靡豢诨钕氯サ目诩Z。
可惜馮金花儼然沒有停下來的意思,反而讓車夫?qū)④囑s得更快一些,將那些人遠(yuǎn)遠(yuǎn)的甩開。
耳畔的哭喊聲愈發(fā)洪亮。沈湘沅坐在車?yán)?,時不時掀起車窗上的帷幔,向外投去一眼。
當(dāng)她看見有好心人在給難民們發(fā)糧的時候,心里松了口氣。
她雖有杜工部“安有廣廈千萬間,大庇天下寒士俱歡顏”的壯志,可事實(shí)上自己也不過是過江的泥菩薩,自保尚成問題,又談何幫助他人呢?
沈湘沅的視線回到手里捧著的經(jīng)書上。
宣紙上的每一個字此刻仿佛都化為了鋒利的劍刃,刺得她眸里血淋淋的。
成佛的機(jī)會就在眼前,可她們卻偏要舍近求遠(yuǎn),做此緣木求魚之事,實(shí)在可笑至極。
沈湘沅一邊嘆著氣,嘲笑自己,一邊拆掉了經(jīng)書上縫的那根裝訂線,捏著厚厚一摞宣紙,掀開車窗上的帷幔。
她將手伸出窗外,指尖一松,便使得那些宣紙被狂風(fēng)卷得七零八落,飛散在天地之間。
走在前面的馮金花對此一無所知。
而那些難民們,此刻也只顧得搶食粥羹,無暇理會。
唯有那施粥的二人,于漫天草紙之中,一眼便看見了帷幔中的那張含笑的臉。
肌膚賽雪,姿容昳麗,是極為驚人的世間絕色。
墨發(fā)如云,沒有多余的裝飾,只在鬢間斜插一朵雪里映紅的山茶花。
一時間,竟教人分不清楚臉上的笑容和那山茶哪個更為明艷。
兩人中,那個年紀(jì)小些的,手里拿著柄檀木扇,扇面全開,卻依舊遮不住鳳眸里浮現(xiàn)出的驚艷之色,
“明珩,看見了么?”
被他問話的那人,年紀(jì)看上去要大些,五官就像是用刀刻下似的,棱角分明。
光是站在那里,便有一種令人生畏的凌厲氣勢。
他冷峻的望著空中飄落的宣紙,扶著腰畔刀鞘的手上,青筋暴露。而另外一只空著的手卻往空中探去,隨意撈了一張放在眼前。
紙上那獨(dú)特的字體,和車?yán)锬桥艘粯樱查g驚艷了他的眼。
明明霎時間心跳如擂鼓,可他表面上卻還是掛著那樣嚴(yán)厲的神色,批判說:“不問蒼生,卻問鬼神!”
“一個小姑娘家,你叫她問什么蒼生嘛……”那少年實(shí)在沒辦法理解他的思路,搖搖頭,也撈了張宣紙?jiān)谑掷?,翻來覆去看了幾遍,最后笑吟吟的疊成小紙塊,當(dāng)寶貝似的藏到了袖子里。
……
天很快就黑了,兩旁光禿禿的樹木籠罩在濃云之下,很快就變成了伸手不見五指的顏色。
沈湘沅估摸著時間差不多了。
她狠下心來,掐的大腿又紫又紅,才使得眼里蓄滿了淚,得以叫馬夫停車。
“停車!”
“快停車!”
車輪在雪地上壓出了尖銳的一聲響,沈湘沅跌跌撞撞的跑下車。
碧螺聞聲,探出頭來,問她怎么了。
沈湘沅含著淚,抽抽搭搭的不回話。
看她這副樣子,碧螺心里一緊,趕忙喚醒了正在車上小憩的馮金花。
馮金花本來在睡覺,昏昏沉沉的睜開眼睛,掀開帷幔,問沈湘沅在發(fā)什么神經(jīng)。
“媽媽,沅沅丟了東西?!鄙蛳驺溲蹨I止不住的往下流。
馮金花還當(dāng)什么大事呢。
“丟就丟了唄!就你身上能有什么值錢的東西?”她鄙夷道。
“可沅沅丟的正是給您抄的那本經(jīng)書。”沈湘沅怯生生的回答說。
這話一出,猶如黑云中驀地落下一道驚雷,整個劈到了馮金花的頭上,給她完完全全的劈焦了。
“沈湘沅,你說什么?”
沈湘沅咬著唇,露出困惑不解的神情,“媽媽,沅沅走的時候還檢查過了,可如今怎么找卻都找不見了,你說會不會是路上小解的時候給落下了?”
話還沒說完,便只見馮金花從馬車上一躍而下,
“沈湘沅!沈湘沅!”
她說話的時候,聲音都在顫抖,那眼神,仿佛想要把沈湘沅大卸八塊,
“你這個成事不足、敗事有余的臭丫頭!老娘掐死你!”
那經(jīng)書可是她用來討好元覺大師的命根子!她怎么能給弄丟了?
眼看馮金花氣急敗壞的要沖上來打她的時候,卻被碧螺一把拽住。
碧螺勸她,“媽媽,你冷靜些,為今之計(jì),是先找到經(jīng)書為重。”
“找?去哪兒找?”馮金花如今已經(jīng)氣的舌頭都捋不直了,“這賤人連書掉哪兒了都不知道,現(xiàn)在天也黑了,兩眼抓瞎的,怎么可能會找得到!”
“話雖如此,可不試試看的話又怎么知道找不找得到呢?”碧螺蹙著眉頭說道。
沈湘沅雖然垂著頭,耐心的傾聽著兩人的對話。
直至馮金花已經(jīng)徹底失去了所有的信心、處在崩潰邊緣的時候,方才抹干眼淚,“鼓足勇氣”開口,
“媽媽,碧螺姐,其實(shí),我還有個辦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