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文安郡王府
程穎的眼睛余光無意掃過老者后退的雙腳,頓時一怔。抬眼看那老者,滿頭花發(fā),足足有五十的樣子,可能感覺有人在打量自己,抬起頭目光正和程穎相對,趕緊低下頭。
見付東進試完毒要退下,他也趁機轉(zhuǎn)身就走,步履些微蹣跚。
“唉,這位…大伯!”
聽見程穎的叫聲,這位大伯或許是耳朵有點不便,并未轉(zhuǎn)身,直接走了。
付東進道:“怎么了?”
“他是誰?”程穎問。
“應(yīng)是店里廚房干活的,年紀大了些。怎么了?”
“說不出來,我總覺得這個人…和我們此前遇到的那個驛丞很像。當(dāng)時我就跟在驛丞后面,得以仔細觀察,他走路身子略微朝前,重心在前腳掌,發(fā)出的聲音較重,步子邁得大,但相對緩慢。從我們一路走來的光景來看,此地前幾日都應(yīng)該是雨天。他的靴子前腳沾滿了泥巴,后腳跟沒有打上半點泥點子。這位老伯雖然穿著是不同的鞋子,鞋面也刷過,但前腳背還是有不少泥點子痕跡,和驛丞穿的那雙靴子分布基本相同。方才他轉(zhuǎn)身的幾步,即便是老態(tài)龍鐘的樣子,但姿勢和重心和驛丞相同。這樣走路的人,也有。但就荷葉村看來,唯有我的夫子是這樣的。今日短時間內(nèi)一見就是兩個一模一樣的,所以覺得有些奇怪。”
說著,就要喝那羹。
施瀾生一把抓住她的手:“這羹不知是用哪種粉做的,黏黏糊糊吃了不消化。我見你吃的也不少了,天色已晚,吃多了不利睡眠,早點回去休息吧。我還有事吩咐他們。”
程穎覺得有些突然,還是哦了一聲,聽話地回去了。
施瀾生給付東進使了個顏色,付東進得令出去。半刻回稟:“果真是那小子易容,我們前腳出發(fā),他后腳跟著,趕上了上最后一個羹,呈上來之前,將喉斷散用種極小的粉團子裹住,放進了湯的底部,一時間不溶于湯中,銀針不容易探出。我把羹給他灌下去,一會就死了。是屬下失職了,幸而程穎姑娘眼明心亮,不然,王爺可就危險了!”
“派陸振恒、紀來愷去周邊看看有沒有埋伏。讓彭龍和馬文回驛站,查了他的同黨,一并殺了!”
“是!”
兩日里,程穎打消了對施瀾生郡王身份的疏離。施瀾生也終于教會了她騎馬,她漸漸愛上了這項運動。
荷葉村里只有牛在田地里耕耘,從沒見過馬,山溝里,也騰不開地方跑馬。騎牛的感覺和騎馬是天差地別的了。
夜晚他們不再住客棧,而是在林間搭上行軍帳篷休憩。夏日的林間各種昆蟲鳴叫,程穎有些興奮無眠。出了帳篷,找了個石頭坐著看天上,下弦月清亮掛在當(dāng)空。星星們鋪滿天空。
她對星空很有了解。這和她愛思考愛看書有關(guān),也和她經(jīng)常晚上的時候被趕出家門有關(guān)。
聽見身后有腳步聲,她知道是施瀾生。
施瀾生將自己的外套輕輕披在她的肩上:“夜深了水汽重,穿這么薄小心凍著?!?p> 程穎笑道:“你一個貴公子,知道的還挺多?!?p> “在看什么?”
“在看天上的星星,星象書上說星星能告知我們很多東西。我時常想,如果星星也有生命,是不是因為它們站的高,所以,看得清楚我們發(fā)生的事。才生出百象來預(yù)示?!?p> “你信天命嗎?”
“你呢?”
“我信,而且我信天命歸我?!?p> 程穎又笑:“你生來富貴,命這么好,當(dāng)然信命。我們村里的老人們,虔誠地供奉清靈帝君,就是為了來生能托生在一個富貴人家?!?p> “實用的愿望?!?p> “但這個世上怎么才能人人都是富貴人家?!?p> “富貴有富貴的無奈。如果一個國家是座房子,那么民眾是土,能做成墻壁、石階,而貴族是重金玉器,琳瑯滿目,端正擺在岸上??扇粲龅阶児?,墻壁石階,或許還有殘塬半壁可剩,里頭的瓶瓶罐罐,可就要砸個稀碎了。”
程穎從未從這個角度考慮過事情。在村里的那幾日,施瀾生已經(jīng)解開她書本上的許多迷惑,她對他已經(jīng)是很崇拜的?,F(xiàn)在,正抬著頭,用更加崇拜的眼神看著他。
“師父?!彼蝗惠p輕喊了一聲。
施瀾生心里一怔,低頭看見程穎清亮的眼神,第一眼的時候,他就覺得這個女孩,眼睛很好看,就像春日里的桃花。突然心中涌出無限柔軟,伸手摸了摸她的頭。
她很受用。從來沒有人摸過她的頭。如果非得說她的頭和什么有過接觸,除了枕頭,半山上清靈大帝的木頭膝蓋,就是母親用的各種木條抽過她的頭。
施瀾生又在她額頭上彈了一下:“我不叫施甫,那是哄你時取的名字。我叫施瀾生,別忘記了。”
“我在夢中時常夢見一個人,我叫他師父??晌铱床磺逅哪槨!?p> “我可不當(dāng)你師父?!?p> “嗯,可你已經(jīng)教了我很多知識,還教會了我騎馬?!?p> 施瀾生沒有再回答:“去睡覺吧,明天還要趕路?!?p> 程穎抱著他的袍子回了帳篷。施瀾生和莊稼人還是不同,身上總有淡淡的香味。袍子上也沾染了他的香氣,她輕輕地嗅了嗅,將其小心疊好,放在枕頭邊。施瀾生卻站在星空下,思緒萬千。
當(dāng)今天下正是錦朝日薄西山之時?;适沂轿?,京城里天子外不能制約諸侯王,內(nèi)被士族門閥架空,基本喪失對天下的掌控。各諸侯國開始蠢蠢欲動,各個招兵買馬,不斷掀起各種爭端,如同干柴已就緒,只差一個導(dǎo)火索。
午國因為在眾國中實力強悍,特別是施寇莊為王以來,國力大盛,人口增多,百姓相對安居樂業(yè)。與吳國、許國并列為老式三霸,互相牽制,但并不直接對抗,小國更不敢來打午國的主意。所以,國內(nèi)十分平靜。留地又是午國最偏遠貧窮之地,更無戰(zhàn)禍之苦。他身為世子十五年,看出施寇莊對向外擴張毫無想法,只想守成,在國內(nèi)當(dāng)個賢明國君,所以國強軍弱,已置午國以危地。施瀾生有一番報復(fù),還未施展,忽然被兩個襁褓中的孩子逼到留地,已然身臨絕境,面對的將是一波波血雨腥風(fēng)…
第二日午后,一行人終于到了留地首府湖關(guān)城。
湖關(guān)城在程穎看來很是繁華,但施瀾生卻頗為不滿,這與午國國都定城相差太多。
進了長豐街,留地太守陳農(nóng)信早布置妥當(dāng),道路上的人被清退一空,打掃的干干凈凈。
陳農(nóng)信帶著留地官員跪在當(dāng)街:“恭迎文安郡王!”
施瀾生轎子停下,簾子都懶得掀開,頗有威嚴說了句:起來吧。
付東進也未從馬上下來,對著太守一拱手:“前頭帶路?!?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