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又見謝桐
繃帶一條條的飄著,像極了墳頭上的招魂幡。
張樺呆呆的看著,發(fā)現(xiàn)它們像夢一樣的虛幻。
“謝天謝地,樺哥,你可是醒嘍?!惫汅@喜道:“你都睡了五六天,還以為你進閻王殿嘍!”
“沒法子,閻王爺不收,又把我趕出來的?!睆垬逍Φ溃骸拔疫@是在那兒?”
哈寶笑道:“樺哥硬是運氣好,那天我背著你跑了好幾里,正遇上了往漢口撤退的醫(yī)院。
醫(yī)生趕緊開了藥,可你就是不醒,可把我愁壞嘍?!?p> 張樺道:“我沒什么事吧!”
哈寶搖頭道:“醫(yī)生說受了震蕩,加上太過于疲憊,休息幾天就好?!?p> 張樺站起來,雖然腦中有些眩暈,但確實沒什么大礙了。
“哈寶,去辦出院手續(xù),我們趕回部隊去?!?p> 哈寶搖頭道:“樺哥,我遇到謝長官了,是他讓我們在醫(yī)院待命?!?p> “謝桐?”張樺心里浮起幾分厭惡,但還是不露聲色道:“他有何貴干?”
哈寶笑道:“謝長官干上少校嘍,據(jù)說是軍統(tǒng)的隊長??丛蹅兟潆y順便幫了一把。”
“小閻王,咱們又見面了?!敝x桐笑瞇瞇的走過來說道:“恢復(fù)得不錯嘛!”
張樺立正道:“謝長官好?!?p> 哈寶笑道:“樺哥,這次能住進醫(yī)院全靠謝長官說項,不然咱們還在長江邊上苦挨?!?p> 謝桐擺手道:“都是老部下,不用這么見外?!?p> 張樺道:“多謝長官救命之恩?!?p> 說實話,他對謝桐一點好感都沒有,只想離這種人遠(yuǎn)遠(yuǎn)的。
謝桐笑道:“我也是無事不登三寶殿,離開37師后,上峰本來安排我去中央軍校任教官。
可是軍?,F(xiàn)在也在疏散,我也就成了閑人。
剛好家里還有點關(guān)系,又把我安排到軍統(tǒng)干一份差事。
承蒙長官器重,現(xiàn)在要派回上海,為抗戰(zhàn)貢獻一份力?!?p> 潛伏回上海?
張樺眉頭暗暗皺起,早聽說謝桐家非比尋常,現(xiàn)在派他回上??隙ㄓ袆e的安排。
“恭祝謝長官高升。”張樺笑道:“我們這些老部下也跟著沾光。”
謝桐小聲道:“我們的任務(wù)不單是收集情報,還要進行破壞,消滅鬼子。
但我在軍中根基淺薄,能用的也只有你們這些老部下。
可惜張排長為國捐軀了,不然……哎,世事難料??!”
想起張驢兒,張樺心頭不由的一酸,他說道:“謝長官,請容我考慮一下。”
謝桐笑道:“應(yīng)該的,只要老弟你加入,立刻就是少尉,軍餉不用發(fā)愁,保證是最優(yōu)厚的?!?p> “是,我會盡快答復(fù)。張樺又問道:“謝長官,37師現(xiàn)在怎么樣?”
謝桐笑容一黯,說道:“37師擴編為37軍,現(xiàn)在已經(jīng)撥到胡長官的麾下。
不日就要開往西安一線,防止鬼子從這個方向進攻?!?p> “西安?”
張樺愣了一下。
鬼子打到山西后勤補給就一度告急,哪還有力量進攻西安。
把37師……37軍調(diào)過去,恐怕是別有用心吧!
謝桐接著說道:“張老弟要想返回37軍,我可以安排人送你回去?!?p> 張樺道:“多謝長官照顧,下職與鬼子有國仇家恨,還是想在前線作戰(zhàn)?!?p> 他的目的是殺鬼子,不是到西安混日子。
不過國軍內(nèi)部派系林立,換一個戰(zhàn)斗部隊會被當(dāng)成異類對待。
別說是上戰(zhàn)場,上廁所都會被人防著。
謝桐一愣,立刻笑道:“張老弟果然是一腔赤誠,愚兄也覺得自愧不如。
這件事不著急,你考慮好了再告訴我?!?p> 看謝桐起身離開,哈寶連忙把他送出醫(yī)院。
“我就想殺鬼子,怎么就這么難?”
莫名的張樺又想起張驢兒,心里頭不禁酸楚。
“老頭說梅姐在仁里……
你可真會找麻煩,一命嗚呼了,還得小太爺替你善后?!?p> 張樺換了一件衣服,出門叫了一輛黃包車。
沿途問了很多的人,終于找到梅姐的住處。
那個女人還是和往常一樣。
端莊。
溫柔。
她靜靜的坐在門口,不時打量著周圍,似乎是在等誰的出現(xiàn)。
“小樺……驢哥呢?”
看到張樺時,梅姐臉上全是驚喜。
但她沒有看到張驢兒,神情又被惶恐籠罩。
張樺滿臉堆笑道:“我過江的時候受了傷,現(xiàn)在還在醫(yī)院住著。
我哥還在前方作戰(zhàn),一時半會回不來?!?p> 梅姐連忙問道:“你的傷嚴(yán)不嚴(yán)重?”
張樺笑道:“就是被鬼子的炮彈震了一下,本來是想繼續(xù)作戰(zhàn)的,我哥非把我送進醫(yī)院。
梅姐,我哥交代了,讓你們盡快轉(zhuǎn)移到重慶。
不久,37師也要到那邊駐防?!?p> 梅姐疑惑道:“重慶,怎么去那么遠(yuǎn)?”
張樺嘆息道:“37師吃了大虧,只能撤到大后方修整,沒個一年半載的打不了仗。
現(xiàn)在國府遷都重慶,37師暫時充當(dāng)御林軍?!?p> 梅姐雙掌合十道:“沒事就好,菩薩保佑,菩薩保佑。”
張樺笑道:“梅姐,趕緊去買船票,過幾天可能不好買了?!?p> 梅姐臉上的喜色又換成愁容,說道:“現(xiàn)在已經(jīng)買不到了,隔壁的何經(jīng)理都排了幾天的隊,現(xiàn)在還沒有回來。
何夫人每天都去送飯,據(jù)說有幾千號人等著?!?p> 張樺安慰道:“我哥是個有本事的人,應(yīng)該能想到辦法。
梅姐只管把東西收拾好,這幾天準(zhǔn)保有消息?!?p> 梅姐松了口氣,笑道:“我也是沒了分寸。
小樺,進屋里坐坐,我去買點菜,晚上……”
張樺連忙道:“梅姐,醫(yī)院有規(guī)矩,晚上必須回去點名,飯等我哥回來再吃也不遲?!?p> 看他去意已定,梅姐抱歉道:“連水都沒讓你喝一口,驢哥回來一定會埋怨我?!?p> 張樺笑道:“不告訴他就行,我哥就是個丟三落四的性子。
梅姐不用送了,船票有了著落,我再給你送來?!?p> 張樺慢慢走出梅姐的視線,他的淚水再也忍不住,順著臉頰不停的滾落到地上。
跑。
張樺拼命的向前奔跑。
哪怕肺部已經(jīng)傳來撕裂般的痛楚。
他也不肯停下來。
似乎只有這樣,心里才好受那么一點。
“撲通!”
終于,張樺所有的力氣都耗盡了。
他撲倒在一塊草地上,大口的喘著氣。
濃濃的土腥味在鼻端縈繞,也讓張樺清醒了一點。
想讓梅姐、小云安全離開,就必須弄到船票。
但這問題不是槍能解決的,張樺能想到就是謝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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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謝長官,我愿意跟你去上海?!?p> 謝桐一愣,隨即笑道:“好,有你這員虎將,何愁大事不成。”
他拉開手邊的抽屜,從里面拿出一疊錢放在張樺面前。
“張老弟,從今往后我們就是兄弟了。
這點錢你先拿著,如果覺得少了,你盡管開口?!?p> 張樺道:“承蒙長官看重,但下職還有兩個家眷需要安置,想請長官幫個忙。”
謝桐笑道:“就是老弟不說,我也會問。
我剛好有兩張去重慶的票,是后天晚上的輪船,不知張老弟的貴眷能否趕得上?”
張樺感激道:“長官的恩情海闊天高,下職就是赴湯蹈火也不能報答?!?p> 謝桐擺手道:“都是自家兄弟,說這些做什么?
張老弟,我們年后就要趕往上海,有什么私事還是盡快處理妥當(dāng)。”
張樺立正道:“張某再無私事?!?p> 謝桐笑道:“不用這么嚴(yán)肅,這次有你和劉寶樓(哈寶)……就是和你在一起的四川人,謝某何愁大事不成。”
張樺道:“下職必當(dāng)竭盡所能,報答長官的知遇之恩?!?p> 謝桐拿起桌上的錢,塞在張樺手里,笑道:“船票下午就會送到,你這幾天好好放松一下,進了敵占區(qū)就沒好日子嘍。
張樺道:“是,下職多謝長官體恤。”
謝桐并沒有說大話,很快就派人送來船票,還是一等艙的。
其外還有100大洋的安家費,并給張樺、哈寶五天的假。
張樺故意到第三天的下午,才把船票送到梅姐手里。
“恭喜嫂子,我哥升官了,如今是上尉連長?!?p> 梅姐搖了搖頭,憂愁道:“升官有什么好的,只要驢哥平平安安的回來,我就感激不盡了?!?p> 張樺又拿出二十個大洋,說道:“嫂子,這是我哥的賞金和最近的軍餉,你把它們收好了?!?p> 倒不是他吝嗇,而是拿出太多錢會引起懷疑。
梅姐嗔怪道:“上次一聲不吭的放了200大洋,現(xiàn)在又拿來幾十個,驢哥把我當(dāng)成什么人了?”
張樺笑道:“嫂子,我哥花錢大手大腳的,還是交到你手上好。
對了,這兩張船票是去重慶的,我哥到處請托才花高價買來?!?p> 梅姐一臉驚訝,好一陣子才埋怨道:“驢哥也真是,又何必急在這幾天,白白讓那些奸商多賺一筆。”
張樺笑道:“37師已經(jīng)開拔,我哥是怕遇不上嫂子。
船票是傍晚的,嫂子、小云你們趕緊收拾一下,我去叫黃包車來。”
梅姐的東西早已經(jīng)收拾停當(dāng),當(dāng)即帶著女兒趕到碼頭。
“小樺,你多多保重?!?p> “樺哥,到重慶的時候來看我們。”
梅姐母女上了船,大聲的叫喊著。
張樺長長的吐了口氣,把梅姐送到安全的地方,也算是完成張驢兒的囑托了。
“嗚嗚?!?p> 輪船越開越遠(yuǎn),即將消失在視線中。
“嗡嗡?!?p> 天上忽然飛過幾架飛機,它們猛撲向緩緩駛離的輪船。
“咻、咻?!?p> 幾個炸彈從天而降。
“轟!”
輪船立刻騰起一團耀眼的火光。
“不!”
張樺眼睛都紅了,他迅速朝輪船的位子奔跑過去。
“咯吱。”
輪船已經(jīng)斷成兩截,其中一段高高豎起來,又緩緩的扣進水里。
“噠噠噠?!?p> 但是鬼子的飛機并沒有放過落水的人,他們來回掃射著,又扔下剩余的炸彈才徐徐返航。
“快救人啊!”
張樺瘋狂的吼叫著,但江面上只有厚厚的油跡,再看不到一個活人。
“咕!”
輪船發(fā)出一聲哀鳴,終于沉到水底。
江水滔滔,再也找不到一點痕跡。
“我怎么向老頭交代?”
張樺雙目通紅,指著鬼子飛機吼叫:“狗日本子,我跟你們不共戴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