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讓他入贅我們寧家

　　關(guān)于失蹤多年的大伯，寧蘇意知曉得并不多，頂多在爺爺?shù)臅坷镆娺^大伯五歲之前的照片，再就是聽家里人偶爾語焉不詳提及幾句。

　　那是爺爺?shù)牡谝粋€兒子，取名叫寧宗城，他的眉眼生得十分像自己的母親，就連額前的美人尖都承襲了下來，自然受到萬般重視。

　　不到五歲的年紀(jì)，還在上幼兒園，那日傍晚，天邊彩霞鋪陳，如同從擰開的黃桃罐頭里流淌而出的汁水，橙黃燦爛。

　　寧夫人親自前去接兒子放學(xué)，連同家里的保姆一起過去。因那晚丈夫在外地出差，娘兒倆便決計在外面的餐廳吃完晚飯再回家。

　　用餐結(jié)束，服務(wù)生前來收拾，不留神打翻了一個湯碗，里面僅剩的湯灑在了寧夫人和寧宗城身上。

　　所幸吃過飯有一會兒了，那碗湯的溫度不燙，可兩人身上實在被澆得狼狽。

　　服務(wù)生連聲道歉，寧夫人自知事情已然發(fā)生，說再多也于事無補，揮手打發(fā)了服務(wù)生，自己去洗手間處理弄臟的白色毛衣，另外叫保姆先去車?yán)锝o孩子換衣服，免得著涼。

　　這么大的孩子正是頑皮的時候，衣服很容易弄臟，車?yán)锍溆幸惶讚Q洗衣服。保姆應(yīng)一聲，牽著孩子去停車場。

　　在車?yán)飺Q完衣服，保姆忽覺腹痛，估摸是飯桌上多吃了幾個蟹，腸胃受不住，囑咐寧宗城一通，讓他不要亂跑，自己去找洗手間。

　　等她回來，車?yán)锏暮⒆泳筒灰娏恕?p>　　兩個女人急慌慌地到處找人，寧夫人幾欲落淚，不得已聯(lián)系餐廳的經(jīng)理幫忙查找。

　　那時道路監(jiān)控系統(tǒng)尚未成型，在經(jīng)理的協(xié)助下，經(jīng)過幾番詢問，得知那個穿藍(lán)色短款羽絨服的小男孩，也就是寧宗城，被車窗外飄來的氣球吸引，推開車門跑去追氣球，最后不見蹤影。

　　聽到這里，寧夫人心跳倏忽漏掉一拍，緊跟著六神無主，驚惶痛哭。保姆跟著嚎啕大哭，又是害怕又是歉疚，不停道歉。

　　寧夫人打電話緊急聯(lián)絡(luò)在外地的丈夫，哽咽著說明情況，而后在他的指示下，報警找人。

　　此后多天，沒有一點好消息傳來，只依稀從路人那里問出一些微末細(xì)節(jié)，是說那日，的確看見一個穿藍(lán)色羽絨服的小男孩，被一位黑衣黑褲、戴著帽子口罩的男人抱走了，小孩子在哭。

　　一般路人遇到這種情形，不會多想，只當(dāng)父親不會帶孩子。

　　如此一來，擄走孩子的那人相貌不清、年齡不詳，聽說佝僂著身軀，連身高都無法判斷。

　　寧夫人日漸郁結(jié)，終于扛不住，大病一場。

　　三年過去，那孩子仍是杳無音信，寧家始終沒放棄尋找，稍有一點線索，便如同看見黑暗里的一道曙光，乍然燃起希望，卻一次又一次落空。

　　直至寧夫人再次有孕，生下小兒子寧宗德，之前幾年殫精竭慮損耗身體，生產(chǎn)后更是抑郁加重，導(dǎo)致身體虧空，只陪了小兒子兩年就撒手人寰。

　　寧老先生正值壯年痛失愛妻，自是痛不欲生，卻仍謹(jǐn)記妻子臨終前的遺愿：找到丟失的那個孩子，好好撫育小兒子長大。

　　——

　　寧蘇意回到家中，洗了個熱水澡，坐在梳妝臺前做護(hù)膚流程時，從鏡子里看見角落堆著兩個紙箱。

　　她放下爽膚水，走過去看了一眼，是寄來的快遞，上面還貼著快遞單，正要去問一下邰淑英，門就被敲響了。

　　寧蘇意打開門，邰淑英端著一杯熱牛奶進(jìn)來。

　　“媽，那快遞是怎么回事？”寧蘇意指一指墻角的箱子。

　　“不是你買的東西？”邰淑英瞄了那箱子一眼，“下午順豐的快遞小哥送來的，我看寫的是你的名字，就讓人搬到你房間里，其中一個箱子沉得跟石頭似的?！?p>　　“我沒買……”

　　話剛起了個頭，寧蘇意陡然想到，有可能是井遲。

　　邰淑英叮囑一句“早點睡覺別熬夜”就走了，寧蘇意喝光杯子里的牛奶，從書桌抽屜里找出裁紙刀，劃開紙箱上的膠帶。

　　一塊圓形的胡桃木色的桌面，幾根細(xì)長的木條棍，四條桌腿，一袋螺絲釘以及一些零碎工具。

　　下面那個箱子里則是一塊長絨地毯，摸上去非常柔軟順滑。

　　與她英國公寓里那一套一模一樣，毫不夸張地說，連桌板上的原木花紋都相差無幾，散發(fā)著淡淡的木質(zhì)香味。

　　寧蘇意去浴室漱了個口，回身找到手機，發(fā)消息給井遲。

　　寧蘇意：“你還真買了？”附一張七零八落的木桌零件和地毯的照片。

　　井遲很快回了消息：“答應(yīng)你的，我會食言？”

　　寧蘇意不跟他客氣：“謝了?！?p>　　井遲發(fā)了個表情包過來——有點幼稚的白色小狗狗，迎風(fēng)奔跑，腳下寫著“別跟我客氣”幾個字，與他日常冷酷的表情不相符。

　　寧蘇意給逗笑了。

　　井遲：“會拼裝嗎？不會我明天上門售后服務(wù)?！?p>　　寧蘇意邊笑邊打字：“小瞧人了不是，不勞煩你，我自己動手?！鄙弦粋€小木桌就是她自己動手裝的，對照著說明書上的示意圖，沒什么難度，反有種做手工的樂趣。

　　互道了晚安，寧蘇意坐下來繼續(xù)護(hù)膚，看一眼角落里的紙箱，沒忍住放任它們到明天，連夜拼裝起來。

　　——

　　這周五下午，醫(yī)院的主治醫(yī)生下了出院通知，邰淑英前去辦理完出院手續(xù)，到病房里收拾好衣服和日常用品，準(zhǔn)備將住院多日的寧老先生接回家中。

　　一同前來的還有寧宗德，他昨天才從外地回來，開了幾天會議，又舟車勞頓，因是自己真正熱愛的事，絲毫不覺疲憊，幫著妻子忙前忙后。

　　三人一道往外走，寧宗德上前攙扶寧老先生，后者皺了皺眉，搡一把他的胳膊：“我拄著拐杖，自己能走?！鳖D一下，克制著脾氣問責(zé)，“倒是你，今天沒去公司？”

　　“沒什么重要的事，有酥酥在，我偷得浮生半日閑。”寧宗德笑一笑，拉開后座的車門，到底還是攙扶一把，將父親穩(wěn)妥安置。

　　寧老先生眉心始終不曾舒展，不冷不熱道：“你撂挑子倒是撂得快?！?p>　　邰淑英一句話不敢言，坐去前面的副駕駛座，留他們爺兒倆在后面談話，交代司機開車慢一點。

　　寧宗德面色帶笑，不反駁也不應(yīng)承。

　　他穿一件灰白條紋的Polo衫，淺咖色休閑褲，鼻梁上架著眼鏡，眉目清朗周正，一派溫煦儒雅，頗有幾分古時候教書先生文質(zhì)彬彬的氣質(zhì)。

　　他與寧老先生五分相似的樣貌，卻沒繼承他在生意場上的半分魄力，是以這么些年來，不得他老人家的喜愛，逮住機會就會被他訓(xùn)誡幾句。他早已習(xí)慣，從不為自己辯駁。

　　畢竟是血濃于水的父子，大的矛盾沒有，小的分歧不斷。

　　寧老先生將拐杖擱在腿邊，瞟了眼靜默不語的兒子，開口時語氣緩和三分：“打電話叫修臣晚上來家里吃頓飯?！?p>　　寧宗德：“是?！?p>　　話音落地，他沒耽擱，直接給高修臣打了個電話，讓他下班后載上寧蘇意來家里吃飯，寧老先生出院了，想見見他。

　　高修臣沒半句推辭，謙恭道：“原本也是打算寧董出院就前去拜訪，您放心，我一定過去。”

　　電話開了免提，寧老先生聽見那端的話，舒心不少。

　　——

　　下班時間到，寧蘇意想加會兒班，被高修臣打斷。

　　“下午寧總打電話給我，叫我晚上過去吃飯，順道載上你?！备咝蕹剂⒃谵k公桌前，身形挺拔，如修竹一般，音色溫敦悅耳，“走吧，免得晚了讓人等?！?p>　　寧蘇意疑惑地抬頭看他：“我爸？”好端端的，她爸怎么叫高修臣去家里吃飯？

　　“應(yīng)當(dāng)是寧董的意思。”高修臣取下眼鏡，用隨身攜帶的眼鏡布擦了擦，重新戴上，正巧對上她愈發(fā)迷惑的眼神，笑一聲，“寧董出院了你不知道？”

　　“……”

　　寧蘇意無語扶額，沒人跟她說。

　　如此一來，她就不能留下來加班，拿上提包，將桌上幾樣?xùn)|西裝進(jìn)去，跟隨高修臣走出辦公室。

　　高修臣走在前面，腳步放緩，等了她兩步，與她并肩往電梯間走：“累不累？你剛接手集團事務(wù)，可能一時未能適應(yīng)，別把自己累垮了，慢慢來?！?p>　　又來了，那種令人別扭的關(guān)切實在讓寧蘇意不知如何回應(yīng)，只好淡笑著說一聲“還好”。

　　井遲的電話來得正是時候，杜絕了高修臣進(jìn)一步的關(guān)心。

　　寧蘇意急急忙忙錯開一步，避開他：“高總先走吧，我接個電話，可能要耽誤一點時間?！?p>　　“不妨事，我等你。”高修臣走遠(yuǎn)了，確保自己與她之間的距離無法聽清電話內(nèi)容，而后遞給她一個“請便”的眼神。

　　他態(tài)度擺在那里，寧蘇意也不好再把話說死，走到走廊盡頭，接通井遲的電話。

　　“聽說寧爺爺出院了，我晚上過去看一下，你在家嗎？”井遲開門見山說道。

　　他剛到家，聽老太太說起，依著兩家的交情，怎么說也該去探望。葛佩如剛想說自己明天過去一趟，井遲就主動請纓，且今晚就要登門叨擾。

　　“半個小時后到家，你過來吧?！睂幪K意說。

　　井遲：“行，稍后見?！?p>　　寧蘇意和高修臣到達(dá)寧家的別墅時，井遲已經(jīng)穩(wěn)穩(wěn)坐在客廳里，陪寧老先生下象棋，馬走日象走田炮翻山。

　　井遲抬頭看一眼，目光一頓，略過寧蘇意，定定地望著她身后的男人。他手里提著幾盒營養(yǎng)品，偏頭與寧蘇意低聲說話，氣質(zhì)卓然不群。

　　這一局棋正好下完，寧老先生險勝，擺擺手笑呵呵道：“人到齊了，不下了不下了，收拾收拾開飯吧?！?p>　　井遲收起棋盤，傾身斟了杯茶，看一眼坐在對面的高修臣，將茶杯遞給他，順口問一句：“這位是？”

　　寧蘇意忘了給他們介紹，正一正色，張口說這是公司的高層，也是爺爺?shù)牡靡忾T生。給高修臣介紹時，說井遲是自己從小到大最好的朋友。

　　兩個男人握一下手，簡單寒暄兩句。

　　飯桌上聊的都是些稀松平常的話題，井遲間或接一兩句話，更多時候，是與寧蘇意單獨交談，給她夾菜、倒果汁，問她的工作體驗：“累不累？”

　　“累啊，剛上手怎么能不累?！睂幪K意比了三根手指，低聲說，“連著三天凌晨三點睡的，躺下去也是焦躁睡不著?！?p>　　井遲嘖一聲，擰緊眉頭：“讓你這么拼命了？就不能對自己好點。”

　　高修臣與寧老先生談話，余光掃去一眼，分出精力聽到兩人模糊的幾句對話，目光暗了一瞬，旋即恢復(fù)自然。

　　原來，同樣的問題，對不同的人有不同的回答。

　　飯后又聊了片刻，高修臣與井遲起身告辭。

　　寧老先生剛出院，精神不濟，抱起井遲拿過來的兩盒上好的白毫銀針，預(yù)備去書房放好，然后回房休息。他愛喝茶，井遲知道這一點，每回搜羅送來的茶都合他心意。

　　“蘇意，過來我跟你說兩句話?！睂幚舷壬驹诰嚯x書房門口三米遠(yuǎn)處停下腳步，朝客廳喊了一聲。

　　寧蘇意忙跟上爺爺，扶著他的胳膊進(jìn)去。

　　關(guān)上門，寧老先生便拍拍她手腕，問道：“你覺得修臣怎么樣？”

　　寧蘇意愣了愣，沉默數(shù)秒，中規(guī)中矩地說：“挺好的?！?p>　　這幾天她沒少麻煩高修臣，工作場合，他很盡職盡責(zé)，為人也溫潤親和，只除了……似有若無的親近感，讓她稍感不適。

　　寧老先生把兩盒茶葉放進(jìn)櫥柜里，在沙發(fā)上坐下來，兩手交疊搭在拐杖的龍頭上。連日纏綿病榻，讓他看起來形銷骨立，一雙眼渾濁卻深刻，看著她認(rèn)真道：“讓你和他在一起，他入贅我們寧家，你愿意嗎？”

　　寧蘇意大腦嗡一聲，第一個想法是荒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