街巷人聲鼎沸,臨近午時,各處都是熱鬧的。
茶樓中說書的老頭兒長衫布衣,胡須一把,真有些仙風道骨的味道。那醒木拍下,便聽他緩緩開口,說的是城中人人都感興趣的話題。
“魏巍武陵,千載而立,奇人異事何其多?!?p> 他一開嗓,略帶著沙啞的聲音像劃破長空自遠古而來,將大家的思緒都引了過來。
“武陵城中有倆奇人,一善一惡,一男一女。所謂‘一夜銷骨斬惡刀,千墳葬命勾魂刃’說的就是此二人——斬惡刀云霄公子與勾魂刃黑山石二當家。今兒個咱就講講這黑山石二當家,她具體姓甚名誰,外人無從知曉。
“說這二當家啊,不是一開始就在黑山石的,她是突然出現(xiàn),打敗了黑山石四百山匪,坐上了那第二把交椅。雖是女子,但習得一身好武藝,只怕這天下難有敵手。再說那四百山匪中,數(shù)她最狠厲,善使一柄赤色虎紋大刀,那刀亦是邪物,每日必以血溫養(yǎng),出鞘時有虎嘯聲,可攝人心魄。
“這黑山石干的是殺人劫貨的勾當,二當家舉刀馬上,可割人頭顱于數(shù)丈之外,血一滴都不落在地上。
……
一群人聽得興起,這二當家的故事讓人又驚又怕。有人向往這傳說的江湖,有人鄙夷草菅人命的綠林草寇,所謂千人千思,便是如此。
酒樓里人聲鼎沸,他們癡迷于說書人口中那個腥風血雨的世界,絲毫沒注意到故事的主人公與他們同處一室。
角落里一俏公子身著黛色常服,腰佩玉板蹀躞帶,上系一木雕雙魚佩,一柄勾金嵌碧小彎刀,高束額發(fā)不佩冠,是常見的江湖人士的裝扮。
他悄然起身,拋下一兩銀子在桌上托盤里,身后跟著兩個姑娘離開了茶樓。
那頭上綁著花綠頭繩的姑娘回頭朝茶樓哼了一聲,追上那俏公子:“二當家,你瞅瞅那說書的講的什么胡話,什么雙目橫生三角眼,大掌輕舉百斤石。什么臭名昭著、惡名遠揚,他才惡臭,他全家都惡臭!我一定要去叫三郎他們來宰了這臭老頭!”
這俏公子,便是黑山石二當家,那傳聞中聲名狼藉,生得可怖的悍匪——柏逐昔。
她身高五尺五寸,比一般男子稍矮些,但勝在氣度之上。往那一站,便是個風流俊兒郎的模樣。
她收起手中的折扇,在那丫頭額上敲了一下:“你要真殺了他,我才是真正的惡鬼了。再說了,這老頭兒一天的進項可不少,要是殺了他,路平兒肯定剝了你的皮?!?p> 說著又扭頭對另一個瞧著穩(wěn)重多了的姑娘無奈的笑:“阿查,你沒事多管管偵偵,讓她學著點你的穩(wěn)重?!?p> 阿查欠身:“您也多學著點我的溫柔便好了?!甭犓@么說,偵偵便像是有人撐腰一般在她面前跳來跳去的嘚瑟。
對這兩個丫頭她真是一點辦法都沒有,只能任著她們玩鬧。
偵偵吵著要去找路平兒,她哪里不知道這丫頭根本就不是想路平兒,就是想他店里那些漂亮的衣裳。
過了兩條街,來到一家名為“衫羅坊”的店里。路平兒的生意做得大,又雜,他自己平日里就在衫羅坊待著,用他的話說就是女人多,看了就賞心悅目。雖然這么說著,但時至今日,他也沒有成婚。
偵偵和阿查在店里挑衣裳,柏逐昔自顧上了三樓。這衫羅坊一樓放些成衣供人挑選,二樓接待一些貴客,三樓便是路平兒平日里吃住所在。
她上了樓去,自窗邊妝匣里摸出來幾張紙,看了一眼,取下一旁燈盞的燈罩將那幾張紙給燒了個干凈。
“二當家怎么還是這么任性,那么大的生意都不做,”路平兒捧了套衣裳過來,放到她身邊,“大夫人吩咐給你做的,試試吧?!?p> 柏逐昔瞥了那衣裳一眼,轉(zhuǎn)身往樓下走:“衣裳不錯,擺在店里能賣個好價錢。大夫人太任性了,你閑來無事也說說她?!?p> “我哪里敢,連大當家都不敢……”他話還未說完,柏逐昔就已經(jīng)下了樓去,根本不給他機會。
倆丫頭挑到了心儀的衣裳,心滿意足的跟著她返程。
出城門時看見城墻上插著的旗子,上面張牙舞爪的“武陵”二字,刺得她眼睛生疼。
已經(jīng)來這五年了,這五年怎么過得她都不太敢回想。
她時常在想,如果那個晚上她沒有好奇窗外的月亮為何那么大那么圓,如果她沒有迎著月光走上那座橋,便也不會來到這個地方,也不會在這么多年里變得如此的心狠手辣。
其實她也不后悔,只是常常覺得一切沒有發(fā)生的話,她就不會發(fā)現(xiàn)自己內(nèi)心還住了一個惡魔,一只真正的鬼。
現(xiàn)在也覺得幸運,還好她到了黑山石,如果是其他的地方,或許她沒辦法成功的活下來。
“二當家,您在想什么呢?”偵偵從車里探出頭塞了一塊糖糕到她嘴里。
她吞下糖糕,這甜得發(fā)膩的味道讓她回過神來:“在想晚上咱們吃什么。”
這個話題倆丫頭倒是感興趣,一個說要吃魚膾,一個說要吃烤肉。她住的小院子因著這倆丫頭的存在,總是飄著各種食物的味道。
倆人吵得興起,柏逐昔突然呀了一聲:“我想起來今日出門前大夫人說讓我們?nèi)ニ鹤永锍酝盹??!?p> “不是吧,大夫人的手藝實在是……”
馬車里頓時又想起這倆人的哀嚎,柏逐昔開心地笑了。
離著寨門不遠時,阿查從車里出來,曲指吹出調(diào)子怪異的哨聲。寨門轟的一聲打開,迎她們進去。
一路走都有人跟她打招呼,她也都笑著回應(yīng)。
“誒誒,二當家等一下?!币活^包湖藍布巾的大娘見她過來,放下手中正在清洗的菜,一邊在圍裙上擦手一邊跑過來。
“五嬸嬸。”柏逐昔恭敬地彎身行禮,被五嬸一把抓住。
倆丫頭看五嬸的笑容便知道她想說什么,嬉笑著跑了,留柏逐昔一個人在那接受審判。
“嬸兒上次跟你說的你去看了沒?”五嬸熱切的目光落在她臉上,要給她盯出個洞來。
見她一臉茫然,五嬸焦急的拍著她的手:“上次跟你講了呀,城東頭的李家二郎君,儀表堂堂的,書讀得也好?!?p> 她艱難地扯出笑容:“五嬸,那李家前些日子交錢時罵得那么大聲,他家哪里肯娶我。”
“你管他罵不罵,咱們又不缺那點子錢。再說了,能娶你那是他李家的福氣?!?p> 五嬸和這寨子里的所有婦人們都一樣,覺得柏逐昔是這天下頂好的女子。她能打敗所有的男人,能做到那些男人做不到的事,而且對所有人都很好。
柏逐昔在她們眼中配得上這世上任何一個優(yōu)秀的男人。
只有她自己知道,不是這樣的。
她不知道怎么回答五嬸,好在大夫人身邊的妙儀跑過來叫她去吃飯,說大夫人已經(jīng)做好了飯。柏逐昔向五嬸道別,匆匆跟著妙儀走了。
五嬸在背后向她投來同情的目光,一臉可惜:“自求多福吧,二當家?!?p> 還沒走進院子,便聞到一股奇怪的味道,又看見院門口還沒來得及清掃的雞毛。她忍不住揉了揉手臂,想把那股起雞皮疙瘩的感覺給壓下去。
大夫人出來迎她,她現(xiàn)在挺著肚子,走路都小心翼翼。見她出來,柏逐昔趕緊迎了上去扶住她。
“郎中不是讓您少操勞嘛,怎么非要自己做飯?”
她話中帶著點怒氣,放眼整個黑山石,也只有她敢這么對大夫人說話了。
大夫人在她攙扶下坐到桌邊,盛了一碗湯放到她手邊,跟她撒嬌:“偵偵說你前些日子肚子又疼了,所以我給你燉了這個湯,你好好補補。”大夫人年歲不小了,但將養(yǎng)得很好,所以看著仍是嬌俏。她這么撒著嬌,柏逐昔也就不好說她了。
只是那湯看著實在可怕,她不確定這一碗喝下去之后,肚子會不會痛得更厲害。
“大當家呢?”
“是啊,妙儀,大當家怎么還沒回來?”大夫人說著,往門外看去,“往常這個時候也該回來了啊,你去看看是不是練場那邊有什么事。”
妙儀走上前來,拘了一禮:“大當家今早說要在同袍堂跟三郎他們議事,就不回來吃晚飯了?!?p> 大夫人面上難免失落了一下,隨即又笑起來,招呼柏逐昔吃飯:“你大哥那個人就是沒福氣,來,嘗嘗這個?!彼f著,挑了一著褐色不明物體到她碗里。
還是失算了,沒想到這次大當家逃得這么早,早知道他會來這么一手,回來的時候就應(yīng)該先把他帶回來,也免得她一個人受這罪。
“上次五嬸不是讓你去看一下李二郎君嗎?畫像我見過了,還不錯,你去看了沒?!?p> 這話一出,她直接被嘴中咽不下嚼不爛的菜給嗆到了,怎么所有人都這么關(guān)心她成不成婚,實在是頭大。
匆匆喝了水,好不容易順過氣來。
“大夫人,我不用著急吧,我才多大啊。”她真心覺得自己年齡不大,才二十三,從婚姻法上來講雖然是到了晚婚的年紀,但事實上二十三是個很稚嫩的年紀啊。
“你都二十三了,哪里小。我在你這個年紀的時候,阿琢都六歲了?!?p> “現(xiàn)在阿琢也才八歲啊。”
“誒你這姑娘,真的是要氣死我?!?p> 大夫人覺得和她聊不下去,說不上幾句話就被她氣得頭發(fā)昏,干脆也就不吃了,讓妙儀扶自己下去休息。正好抓著這個機會,她就打算趕緊跑,結(jié)果就聽大夫人在屋里吼,說總是要趕緊給她找個郎君。
她溜到同袍堂去,果然,大當家和三當家他們喝酒喝得歡快。她坐下一翹腿,拿起旁邊的酒來給自己倒了一杯,看他們劃拳。
“吃完了?”大當家抽空瞥了她一眼,眼角眉梢中無不透著幸災(zāi)樂禍。
柏逐昔懶得理他,喝光了杯中的酒,抬手讓三當家再給自己倒一杯,連身都沒起,懶懶散散側(cè)躺在榻上跟沒有大骨一樣。
大當家看她這樣就來氣,她總能把他們夫妻倆氣得頭昏腦漲,他攔住三郎給她倒酒的動作,笑瞇瞇地瞅著柏逐昔:“要不我給您倒?”
“嘿嘿,不要?!彼s緊坐起來,自己去撈酒壇,結(jié)果還是被大當家攔住了。
“你阿姊跟你說的話你是一句也沒記住啊?!贝螽敿野丫茐查_,不讓她再喝。
柏逐昔嬉笑著去搶,倆人就在這同袍堂中就著一個酒壇打了起來。大當家身手不錯,但還是沒搶得過她。
她抱著酒壇往外跑:“您有空啊還是多陪陪大夫人吧,每次大夫人做飯您都跑,次數(shù)多了可就跑不了了?!?p> 扔下這話,她就跑沒影了,氣得大當家在廳里捂著胸口直喘氣。放眼整個黑山石,也就她一個人敢這樣,偏偏大夫人寵著她,大當家也拿她沒辦法。
柏逐昔一路跑回自己院里,倆丫頭都不在,她便抱著酒壇子上了閣樓。閣樓里打了兩排書架,上面擠擠挨挨算著各式樣的書,地上也散得到處都是。閣樓的邊上做成了一個大窗戶,白日里她都叫她們把窗戶開著,幔帳也都拉到一邊,這樣看著很是明亮。
她喜歡在這上面待著,無事的時候便在這上面看看書喝喝酒,偶爾也宿在這上面。
榻上放著她昨日沒看完的話本,這話本不過也是老一套的才子佳人,消磨時間所用。
她拿起來接著昨日的看,上面正寫到“許郎行至河邊,瞧見那柳葉兒浣紗河岸,心中大喜,奔將過去,口中喚著卿卿……”
愛情啊,其實她也不是不可以接受,只是覺著不管是五嬸說的李二還是之前她們介紹的人,都是她不認識的。
跟一個不認識的人結(jié)為夫妻,共度余生,她實在是沒辦法想象。
偵偵上來就看見她趴在榻上,對著話本笑得癡呆的模樣,忍不住對阿查吐槽,這二當家怕是腦子有些不好使。
![](https://ccstatic-1252317822.file.myqcloud.com/portraitimg/2021-04-15/60785e2b4ae64.jpeg)
巴列查七
預(yù)警預(yù)警!邏輯上可能會有一些錯誤,沒辦法,腦子不夠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