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涼的夜風(fēng)如約而至,斗大的星辰浩如煙海。
裴家的四姑娘裴兮月,弱柳扶風(fēng),病弱西子,坐在床邊,又一番猛烈地咳嗽。
她在裴家的排號和她的人一般晦氣!
那是一個寒冷的冬季,雪下得有一尺之厚,她六歲,穿著一件帶血的棉衣,被裴家三老爺帶了回來,三老爺亦傷痕累累,不久,竟然一殞歸西!
再后來,她有好幾年說不了話,她當(dāng)了好幾年的啞巴!
現(xiàn)在,她還常常做惡夢:一片血污,無數(shù)騎兵,一個陌生的女人對著她大喊:
“活著!好好活著!”聲音很是凄厲,在傍晚的殘陽中久久徘徊!
那個女人是誰,長什么樣子,她已然想不起來!
六歲之前的記憶,一片空白,就像被人從心口一刀刀刮掉了一般!
她只記得裴三爺臨死之前,拉著她的小手,說了一句:我不是你爹爹!但,以后,這里就是你的家了!
于是,從那時起,她便成了裴府的四姑娘,一個小啞巴!
在裴家眾多子輩中,她,什么也不是!雖然裴老太慈祥善良,從沒有在她面前說過一句不是,但,他們看她的眼神,總是有些冷冷的!
她知道自己是個掃把星,就像上一世一般,是個命硬的女人,所以,但凡熱鬧的場合,她都識趣地躲開。
不知道孟婆奶奶給了她怎樣的眷顧,她竟然沒有忘記自己的前世,前世,她是個壞女人,害了一個個愛她的男人!
此世,她只愿能青燈古佛,不問紅塵,懺悔一生!
此世,她只愿避開有男人的地方!讀一讀圣賢書,彈一彈古箏,間或去和悟明姐姐聊聊佛學(xué),可不比那些風(fēng)花雪月滋潤許多!
此世,她只想靜靜地活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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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晨曦暖暖地照在裴府四姑娘裴兮月的粉色紗帳中,把一堆的金光灑向了她晶瑩的玉顏,粉潤的唇瓣,她緩緩睜開藍藍的眼睛,蛾眉微顰,起身下床。
懶畫蛾眉,弄妝梳洗!打開書冊,輕輕翻閱,墨汁流動,墨香隱隱!
這時,院外又一陣騷動,她想著不會是韓夫人又帶著誰來鬧事了吧,不由得心生酸楚,不管是顧著裴家對她的恩情,還是韓夫人的長輩之儀,還是裴府的安寧,她都恭敬從順,藏拙守愚。
要是她想翻天,上一世有的是閱歷,別說一個裴家,就是這個天下,上一世,她不也照樣嚯嚯了嗎!?
此世,她只想靜靜地活著!
“恭喜四姑娘,今個早時,太常寺卿家派人來要姑娘的生辰八字,老太太特命我來通知姑娘,過幾日就是對方納彩之日,請姑娘好生準(zhǔn)備!”
一個主事的管家說道,雙手捧著一個鏨銀方盤,紅紅的綢緞上一個晶瑩透亮的玉鐲,后面跟著一批滿臉堆笑的婆子,那些個平日里瞧不上四姑娘的,此刻都把老臉擰成了麻花!
這個太常寺卿,世宦大家,又官居三品,可比一個太守還要大出一節(jié)呢!也不知道這四姑娘燒了何等高香,竟能被慕容家的看重!
她們靜待四姑娘誠惶誠恐,她們靜待四姑娘喜上眉梢,然后磕頭謝恩,歡心雀躍!
裴兮月沒有抬頭,手上拿著書卷,目光凝滯在半空。
這個裴妃,果然還是沒有放過她!
她遲疑了數(shù)秒后,方淡淡地說道:“回了祖母,這婚約,還是等大公子回來再訂吧!”
裴亦清,裴府嫡長子,三軍右將軍,她最想避開的人,現(xiàn)在,也是她唯一的擋箭牌!
“啊?”眾婆子以為耳朵幻聽了?
這四丫頭腦子不靈光?果然不靈光!一個養(yǎng)女,竟然連這潑天的福氣都冷到極致!?
活該被欺負(fù)!活該被欺負(fù)!……
很快,四丫頭的婚事傳遍了裴府的各個角落。
韓夫人大叫著蒼天無眼!
這裴妃,是不是腦子糊涂了?分不清誰才是裴家真正的嫡親血脈?竟然給一個養(yǎng)女親自謀劃如此良配???
五姑娘裴兮云,恨不得把四姑娘的臉蛋扣下來!她和四姑娘一般大小,因是三老爺?shù)逆?,只婚配了個商賈之家。
可這個四丫頭,除了比別的姑娘長得美些,還有啥?寄人籬下,無親無故!又癡又傻!人人可欺!
最主要,還害得自己沒有了爹!
幾個嫡女倒是有些教養(yǎng),但也著實吃驚不小!雖說有裴妃和裴將軍的威望,但畢竟,他們裴家世代經(jīng)商,并不真正被仕宦之家看重!所謂門不當(dāng)戶不對!
何況,流水的皇帝鐵打的世家,做世家妻可要比做皇上的妃還難呢!
一個平日備受冷落的妹妹,竟然毫不費周折的就成了???
她們很是意外!
午后,裴府幾個好事的女人各懷心思地悄悄來到了西廂閣,她們想看看,這個無依無靠的養(yǎng)女,得了這么好一門姻緣,是不是得意得尾巴都翹上了天?
平日里,她們幾乎從未留意過在裴家的西邊角落,還有這么一個廂房!
簡單,樸素,但典雅,大方,花樹叢叢,清香馥馥!
當(dāng)她們走到窗口,看到眼前這個素面朝天,潔如睡蓮的四丫頭,正拿起一根兔毫毛筆,在一張宣紙上輕輕揮動,如鳳飛,如蝶舞……
處于閨室,如棄天地,置身塵外!
每寫一會兒字,就一只手放到嘴邊,輕輕咳嗽……
病弱的身子卻含著幽蘭般的氣質(zhì)!
幾個人撇撇嘴離開了!
這個四丫頭,好像真不一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