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皇帝問話,慕華博忙放下厚厚一摞戰(zhàn)報,朗聲回道:“回皇上,臣以為司徒大人與太尉大人均言之有理?!?p> “廢話!”皇帝喝斥。
“臣豈敢敷衍皇上,臣當(dāng)下所慮者,乃我軍屯糧之所?!澳饺A博思慮甚深,未聽出皇帝不滿之意,蹙眉說到。
“嗯!“天周帝陡起警覺:“你且細(xì)細(xì)說來?!?p> “是,皇上且看,我軍屯糧之地距敵近,而距我遠(yuǎn),且守軍不足五千,敵若遣一上將,一晝夜可至,則我軍糧庫危也,如此,則官渡之戰(zhàn)重現(xiàn)也。”
“你確定?”皇帝急切問到,殿中諸臣也大吃一驚。
“臣確定,臣少時曾隨家兄游歷,去過此地,太子與蕩寇將軍拓巴忍選中此地,大概是相中此地干燥,糧食不易霉變,故設(shè)糧庫于此。”
“霉變也強過被敵掠去,昏聵!”皇帝大怒。
“臣不敢!”慕華博趕緊將頭一低。
“朕不是說你,拓巴忍?朕沒記錯的話,他是你胞兄?”天周帝看向拓巴升。
“是,是臣胞兄?!蓖匕蜕呎f邊陰冷地看了一眼慕華博。
“庸臣誤國!”天周帝勃然大怒:“乞伏仕!”
“臣在!”
“速遣緹騎,前往軍中,將拓巴忍就地免職!令太子火速移屯糧庫,迫不得已,放火燒掉!”
“臣領(lǐng)旨?!逼蚍诉鲞鲞B聲。
“皇上息怒!”慕華博情知得罪拓巴升一家,禍不可測,趕緊彌補:“拓巴忍也是一番好意,若此時搬動糧庫,非同小可?!?p> “為何?”天周帝語帶威壓。
“慕華孤用兵極重糧道,且疑心甚重,他之所以發(fā)現(xiàn)我軍破綻卻引而不發(fā),必是疑心我以糧庫為餌,誘而殲之;若我軍移糧,正去其疑,他必?fù)粑壹Z庫,奪我糧草。”
皇帝臉色越來越凝重,緩緩問到:“依你之見,該當(dāng)如何?”
“移軍就糧!“
慕華博毫不遲疑:“我暗中將大軍移至糧庫左近設(shè)伏,卻于現(xiàn)有屯兵之所,示敵以按兵不動之象,日夜操習(xí),更鼓不斷,炊灶不減。慕華孤雖然老謀深算,卻見利必取!臣料不出旬日,他必按捺不住,遣軍劫糧,我正以設(shè)伏之兵破之。”
“此計大妙,臣愿前往軍中,助太子以慕華博之計。”乞伏仕率先贊許。
皇帝臉色霽和,卻問宇文化成:“宇文司徒以為如何?”
宇文化成微笑道:“陛下,臣以為,慕華博應(yīng)是最佳人選?!?p> 天周帝呵呵大笑:“朕也以為非他莫屬!慕華博,你可愿往?”
“臣愿往,自古王命刻不容緩,臣今晚便動身,會同拓巴忍,共助太子?!?p> “如此甚好,眾卿,散朝吧?!?p> “皇上,臣尚有秘事相奏。”乞伏仕趕忙說。
“哦”天周帝看了他一眼:“隨朕去御花園走走吧?!?p> 皇宮之中,甲士如林,天周放眼瞧之,但見任何方位,目力之內(nèi),必有十名甲士緊隨,滿意地點了點頭,緩緩向御花園走去。
乞伏仕彎腰跟于皇帝身側(cè),邊走邊感慨:“慕華博真是奇才,若非慕華一族,必為我大朔社稷之棟梁!”
天周帝止步,回頭,警覺道:“誅殺慕華彥,朕之本意,是為震懾慕華氏一家,不要以為我與宴國開戰(zhàn),便心生幻想,妄圖異動。慕華彥被殺,朕有迫不得已之情,其妻為夫殉節(jié),想不到我胡人,也有如此節(jié)烈之女!“
乞伏仕心中一寒,連忙道:“臣遵旨?!吧宰魍nD,又說:“然宇文司徒不請圣意,私藏慕華彥之子,實有欺君之嫌。“
天周帝哈哈大笑:“卿之耳目好快,宇文司徒昨夜已將此事奏朕,何來欺君之說。“
乞伏仕暗咽一口唾沫:“老臣孟浪?!?p> “何來孟浪,心中所想,明白示君,此忠臣也。“
乞伏仕私見皇帝,本意欲奏宇文化成私交太子之事,見此情景,只好作罷,便道:皇上若無他事,老臣告退?!?p> 乞伏仕出宮,拓巴升已等候多時,便一起踱步徐行。
拓巴升嘆了一口氣,問道:“太尉何不舉發(fā)太子私交宇文化成之事?“
“宇文司徒謀略深厚,事事先行一步,若他已稟知皇上,我等豈不自討沒趣?!捌蚍藝@了一口氣,又道:“可惜,我之喉舌劉印標(biāo),昨晚慘死于宇文化成之手。“
拓巴升雙手微顫:“太尉何以知之?“
“劉印標(biāo),淺喉耳!“乞伏仕微笑到。
拓巴升眉心一挑:“想必太尉尚有深喉藏于宇文府中?“
“有何怪哉,你我府中,皇宮大內(nèi),無處不喉舌,至親如枕邊人,未必非他人之喉舌。“
拓巴升陡然汗毛倒豎,心跳不已。
轉(zhuǎn)過皇宮拐角,宇文化成偶遇慕華博,慕華博在馬上雙手一拱:“謝大人收留侄兒文錦?!?p> 宇文化成大笑:“區(qū)區(qū)小事,何足掛齒,我與慕華彥同朝為臣多年,雖有政見不同之時,卻有惺惺相惜之意。慕華大人不怨老夫推薦你前去邊關(guān)吧?”
“博謝之不及,我此時留在京師,便有累卵之危,邊關(guān)雖險,卻是容身之地,何來怨恨?”
“慕華大人見識不凡,此去邊關(guān),輔佐太子,自有出頭之日,好自為之吧!”
“司徒厚恩,博沒齒不忘,就此告辭?!毖粤T,打馬揚鞭而去。
宇文化成不再言語,打馬回府,卻見宇文豹與慕華文錦,一人持刀,一人舞劍,正在后園搏殺,宇文燕傻乎乎坐在地上靜觀,順兒手持一桿長槍,站在一旁掠陣。
園中繁花似錦,初葉如新,一陣輕風(fēng)拂過,一片落英繽紛。
宇文化成心緒頗好,頷首微笑,對二人說道:“來我書房,考較你等兵法?!?p> 宇文豹吐了吐舌頭,便帶著文錦老老實實來到書房。
“《孫子兵法》你已讀幾遍,可否說出其中精妙之處?!坝钗幕膳^問道。
見宇文豹囁嚅不能語,他又轉(zhuǎn)問文錦:“你呢?“
“兵無常勢,水無常形,運用之妙,存乎一心?!?p> “作何解?“
“用兵之法,切忌拘泥兵書,而應(yīng)因時、因地、因人、因事而異,方可百戰(zhàn)百勝?!拔腻\朗聲說到。
宇文化成深嘆一口氣,對文錦道:“愿你以后能多與豹兒講解心得?!?p> “此何須大人吩咐,文錦與豹兄此后朝夕共處,自當(dāng)同進同退,豹兄雖不喜文,卻酷愛弄武,且心地仁厚,有兄長之風(fēng),此皆文錦所短,自當(dāng)以豹兄為榜樣?!?p> 宇文化成心下甚悅:“你與豹兒同歲,他癡長月份而已,你們兄弟相稱,甚慰我心。“言罷,徑自去了。
待他走遠(yuǎn),宇文豹手指文錦:“今日尚未分出勝負(fù),走,出去再戰(zhàn)?!?p> 宇文化成來到內(nèi)宅,坐于馮氏身旁,長嘆一聲;馮氏奉上新茶,詫異問道:“大人為何心事如此之重!“
“皇上明知乞伏仕及拓巴升與二皇子一黨,常與太子對立,卻聽之任之,豈不可疑?!?p> “有何可疑,二皇子也是皇子,皇上愛之有何不可?“
“我朝祖宗家法,為防后宮干政,向來是‘子貴母死’,太子冊封之日,便是其母賜死之時,太子雖受皇上信用,卻已無母,二皇子之母鄢氏,正得皇上寵信,豈不令人憂心?!?p> 馮氏默然良久,突然開懷一笑:“豹兒有順兒為伴,你為何又要弄一個文錦相陪?且處處護著文錦,難不成你不再喜愛豹兒?“
宇文化成癥住,突然醍醐灌頂,竟起身向馮氏一躬:“夫人高見!馬無伴不馳,人無敵不立;皇上此舉,于太子,設(shè)一助跑之?dāng)?,于朝廷,維持平衡之力;圣心高遠(yuǎn),臣不及萬一。“
寒夜孤星,霜露結(jié)陣,雖已初夏,北國的清晨,依舊絲絲寒冷,一支彪彪鐵軍,無聲疾行,人不言聲,馬不嘶鳴,像一條墨線,疾速前進。
燕王慕華孤屢次打探,朔軍糧庫防守薄弱;十日之前,更是派出兩千輕騎,試探佯攻,朔軍并無異動,只是堅守不出,并向中軍求援,兩日之后,援軍方到,宴軍順勢撤回。
由此斷之,糧庫防守之兵,不過五千。
慕華孤下定決心,率兵五千,奇襲劫糧。為保萬無一失,二十里之外,其子慕華若離率兵一萬遙相接應(yīng)。
長途奔襲,貴在出其不意,天色稍明,便到了松峰嶺,朔軍糧庫已觸手可及。
慕華孤?lián)]手命停,帶領(lǐng)護衛(wèi)躍馬來至高處,仔細(xì)打量四周情形,便見極目之處,萬壑林海,如洪荒之川,群峰兀立,如孤帆遠(yuǎn)影。
松峰嶺上,祥和寧靜,輕風(fēng)過嵐,掠過松濤陣陣,驚起倦鳥偶鳴;山崗有薄霧氤氳,輕紗籠罩之下,一輪紅日如常升起,漫天朝霞輕撫大地。
平靜如昔。
詳慮而決,臨機不疑,慕華孤率軍快速通過,集結(jié)成陣,便命向糧庫沖擊。
一聲鼓響,如爆雷突起,而后鼓陣齊鳴,驚天撼地。
鼓聲驟停,嶺上突現(xiàn)朔軍戰(zhàn)陣,遮天蔽日,草木皆兵,旗甲如云,矛戈輝映,旌旗獵獵,寒氣森森。
慕華孤心知中計,魂飛魄散,忙下令撤軍。
鼓聲又起,嶺上萬箭齊發(fā),鼓響一次,箭雨驟至,鼓聲不停響起,箭雨無邊無際,無休無止,宴軍無處躲藏,成片倒斃。
兩支萬人重甲驃騎,從嶺后閃擊而出,兵分兩路,一路向內(nèi),堵住宴軍退路,一路向外,阻截援軍來路。
慕華孤心膽俱裂:朔軍之勢,已不是擊潰,而是要斬殺自己,他迅速下令,收縮陣型,苦守待援。
兩萬步卒,堅矛重盾,從四面林中汩汩涌出,將宴軍團團困住,盾牌平胸,長矛外刺,不疾不徐,前仆后繼,向宴軍滾滾壓來。
壓至一箭之地,陣型突變,演成八卦方陣,卦陣之間,留出通道,可容兩騎重甲通行。
嶺上鼓聲再起,慕華孤抬眼望去,高高的纛旗之下,赫然站著朔國太子,太子下首,赤膊擂鼓者,竟是慕華博。
慕華孤目眥盡裂,雙目紅赤,卻無可奈何,雖近在咫尺,卻無能為力。
鼓聲驟停,戰(zhàn)馬奔騰,卦陣之后,煙塵沖天而起,數(shù)列重甲鐵騎,從方陣之間,旋風(fēng)般卷入宴軍陣列。
狂浪擊沙,風(fēng)摧葉下。
重甲突襲之下,宴軍紛紛墜馬,朔軍步卒隨即揮戈直入,斬殺落馬宴軍。
朔軍輪番沖鋒,無休無止,宴軍陣型如刀削果皮,被層層剝之,難以為繼。
重鼓之聲沖天而起,朔軍重騎層層集結(jié),蓄勢待發(fā),便欲直透核心,斬殺慕華孤。
形勢危如累卵。
援軍早已殺到,但被堵于外圍,無有寸進,宴軍性命不顧,交替沖鋒,不惜以人肉馬尸,鋪路來援;無奈朔軍好似殺之不絕,宴軍沖透一陣,立時便有后陣補之,從晨至昏,未有尺寸之進。
慕華孤被宴軍護于核心,與援軍已能鼓聲呼應(yīng),但殷殷期盼之下,援軍毫無進展。
他心如死灰,長嘆一聲,如此下去,不到天黑,自己便將作階下之囚,為了帝皇的尊嚴(yán),他只能選擇自盡。
悲憤之間,一彪宴軍鐵騎旋風(fēng)般沖殺而來,像一支楔子,死死頂入朔軍戰(zhàn)陣,為首英姿小將,手執(zhí)長槍,上下翻飛,所過之處,如風(fēng)壓麥苗,朔軍紛紛伏倒。
慕華若離率三千鐵翎甲士,斬陣而來!
慕華孤心中稍安,透出一口長氣:但有鐵翎甲士,天下無有不破之陣!
楔子越頂越細(xì),卻毫不猶豫,向前挺進,被圍宴軍立即兵分兩路,一路斷后,一路護著慕華孤,死命向援軍靠攏。
慕華博見狀,于山上搖動旗幟,指揮變陣,合圍慕華若離。
鐵翎甲士卻有如異世惡靈,無思無慮,無物無己,拍馬便沖,遇敵即斬;士卒墜馬之后,便殺馬疊尸,結(jié)尸為陣,繞陣搏殺,死戰(zhàn)不退。
心中只有一個信念:誓死護衛(wèi)陛下!
全軍效死,透陣會師,又扭頭向外,從朔軍縫隙之中,硬擠了出去。
慕華孤回首,身后全軍覆沒!
自己身被重創(chuàng),幾乎不能獨騎,他悲憤泣血,指天起誓:“朔國太子!慕華博!異日我必以你之道,滅你二人!”
邊關(guān)戰(zhàn)事,牽動大朔朝局,前線兵法戰(zhàn)陣,生死一瞬,朝堂暗流涌動,心機如針。
一騎絕塵,邊關(guān)報捷,暗流洶涌,戛然而止。
天周帝龍顏大悅,命大赦天下。
太子凱旋,百官郊迎十里。
太子入城,用皇帝儀仗。
慕華博勞苦功高,封安東侯。
拓巴忍輔助得力,將功補過,免于治罪。
宇文化成看著皇帝詔書,滿心疑惑,太子用皇帝儀仗,地位穩(wěn)固;慕華博居功甚偉,卻只賞爵位,不升官職,帝王之心,深不可測。
乞伏仕至囑拓巴升,務(wù)必蟄伏,一年之內(nèi),不得聯(lián)絡(luò)二皇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