荒野求生,天涯亡命。
文錦避開鄉(xiāng)村市鎮(zhèn),穿高山密林,走河邊小徑,順虎踞河一路向南,五十里之后,虎踞河匯入靈水,便扭頭向東,義無反顧向大海的方向奔去。
東方,日出的方向,
東方,有原州,原州,有一對兒女,還有老娘;
東方,是宴國的方向,宴國,有若離、若顏與孔鑲!
一路并無異常,文錦心中感傷,
國家,畢竟經(jīng)不住如此高強度的封鎖!
朝廷,畢竟還未掌控全部的軍隊!
征憲,畢竟是天周的兒子,知道祥和的社稷,才是最重要的!
二十日之后,一個冬陽微暖的午時,文錦爬上一處山崗,眼前便豁然一亮。
原州!
雄偉的城墻,昔日的戰(zhàn)場!
自己,榮耀的地方!
曾經(jīng)縱橫馳騁,今日天涯亡命!
下一個峽谷,再翻一座矮坡,便是進城的方向,
城中,有無法抵御的誘惑!
可是,不能去!
文錦眼中噙淚,無奈地嘆息一聲,征憲派出的人,必定早已抵達,尚兒、璇兒、還有娘,必定已被押解,走在返回平城的路上。
原州,必定是最后的陷阱!
征憲最后的機會!
文錦側(cè)身,遠望東方,群山之后,便是宴國的邊界,越過邊界,便徹底擺脫追捕。
宴國,逃亡的終點,唯一安全的地方!
可,不由自主地,
還是緩緩下坡,決然走向原州的方向。
賭一把!
賭什么?不知道!
天意吧!
一條湍急的小溪,從峽谷淙淙流過,河面不寬,兩丈而已,溪水不深,水流湍急。
涉水可過!
文錦隱在溪邊大樹旁,如雪片一樣,靜靜觀看對面的情形。
初刻,天地寂靜,白雪無痕,太陽,西去半個樹影;
兩刻,山風(fēng)吹拂,風(fēng)卷雪霧,有枯枝斷裂的聲音;
三刻,寒鴉偶鳴,落地?zé)o聲,一只小鹿,躍過斑駁的樹林;
天地寥廓,歲月靜美!
眼波一閃,掃向溪水,
溪邊,一塊臥石,可以起跳;
溪中,一塊滑石,可以借力;
對面,一丈平灘,就地翻滾,可至一株古樹;
完美!
文錦暴起,風(fēng)一般向溪水奔去,右腳踏上溪邊臥石,騰身而起。
“嗖!”
一聲清晰的嘯音,破空而起,
硬弓!長箭!迎面而來!
空中擰身,扭頭回望,一支長箭貼著面頰向后飛去,身后,沉寂的樹林之下,皚皚白雪之中,突然立起無數(shù)的原木,原木迅速移動,排兵列陣!
落地,腳踏溪中滑石,再次躍起,箭雨撲面而來,封死所有方向!
半渡之擊!
避無可避!
文錦空中揮劍,撥打迎面而來的箭矢,前躍之勢未減,沖向?qū)γ妗?p> 沒有退路之時,沖鋒便是退路!
落地,翻滾,隱身古樹后。
溪水兩岸,原木排成陣型,卻并不沖鋒,只穩(wěn)穩(wěn)向文錦壓來,壓至一箭之地,
停!
盾牌橫胸,長矛外刺,
一層一層,層層密密,
熊撲衛(wèi),殺陣!
陣中,一人緩緩走出,
不是伍國定,
乞伏桑平!
文錦心中一沉,最不愿面對之人!
兩丈之外,桑平停住,大聲命道:“不可放箭!”
回身,微笑,雪光之下,表情怪異。
“執(zhí)金吾大人!”文錦拱手,語帶調(diào)侃。
“熊撲營,左兵衛(wèi)!”桑平糾正。
“恭喜!連升四級!”文錦嘲笑,腦中迅速算計脫身之計,卻恐懼不已,
因為,無計可施!
“跟我回去,我向皇上求情,或許饒你一命!”
“三皇子呢?禿發(fā)玄呢?宇文疆呢?獨孤不歸呢?誰饒他們一命?”
桑平沉默,
片刻,冷冷道:“你以為能逃走?“
“我想試試!“文錦語氣如冰。
桑平不屑:“這兩千熊撲衛(wèi)之后,還有五萬虎嘯軍合圍,拓巴忍大帥親自坐鎮(zhèn),你想逃?做夢!”
文錦輕輕一笑:“真他娘羅嗦!”
身形暴起!
桑平一愣,你他娘敢罵我!隨即眼前一花,文錦已欺到身前,抬手便是一記耳光。
文錦出手,因為他發(fā)現(xiàn)了唯一的機會,
萬分之一的機會!
禿發(fā)玄傳授自己武功,自己功力精進,桑平并不知情,唯一的機會,便是利用桑平輕敵,
擒住他,突出去!
便使出第一招,腳下沖虛一擰,沖到桑平面前,給他一記耳光,用他的招式打擊他,打懵他!
天下最悲哀之事,莫過于自以為對方輕敵,輕敵的卻是自己!
桑平的功夫,很簡單,就一個字,
快!
文錦左手幾乎已經(jīng)貼上桑平臉頰,
幾乎,幾乎而已!
便被桑平左手抓住,隨即右掌揮出,直擊文錦前胸。
但,桑平,
畢竟也輕敵了。
文錦左手被抓,驚駭之下,顧不了往日朋友之情,右手短劍本能刺出,劃破桑平右臂。
隨即胸口一悶,肋骨劇痛,向后飄出三尺。
桑平左手捂著右臂,疾退三步,血,順著右手滴落,在雪地凝成絢爛的花朵。
軍陣緩緩向前壓上,對面,已經(jīng)推至溪水中間。
桑平揮手,軍陣停住。
“為何不使全力?”文錦嘴角浸出血絲,冷冷問道。
“功夫長進不少,跟誰偷學(xué)的?”桑平輕輕一笑,調(diào)侃道。
“下一劍,我刺心臟,你別怨我!”
“下一掌,我斷你經(jīng)脈,無痛的!”
文錦微笑,直身,右手揮劍,左右劈刺,荒野之中,響起劍吟之聲,雙腳交替輕躍,步履沖虛容若,繞著桑平,左右試探,尋找破綻。
桑平紋絲不動,文錦慢慢轉(zhuǎn)到古樹旁邊。
右轉(zhuǎn),背著桑平,順著小溪,向遠處狂奔。
再賭一次,就賭桑平,
不會在背后下手。
果然,桑平愣住,如此不要臉的招式,聞所未聞!見所未見,卻是化解困局,最好的選擇!
我不愿抗旨,
也不想殺你!
陣中,伍國定大吼一聲:“放箭,壓上去!”
軍士并未放箭,因為太近,會傷著自己人,只是迅速合圍,將文錦困在核心。
文錦揮劍,兩步出一劍,一劍殺五人!禿發(fā)玄教的。
軍士揮戈,一步揮一戈,兩步換一人!也是禿發(fā)玄教的!
專破文錦的招式!
文錦左沖右突,沒傷著一人,胸口反而隱隱作痛,焦躁之間,腦后風(fēng)起,忙側(cè)身一閃。
左頰劃過森涼的劍鋒,臉被劃破,能感到皮肉翻卷的顫動。
偷襲,伍國定!
文錦倒地,翻滾,揮劍斬腿,伍國定右腿筋腱被劃斷。
伍國定倒地!
文錦揮劍再斬,伍國定翻轉(zhuǎn)滾開,軍士揮戈直刺文錦,文錦左右翻滾,揮劍格擋。
萬分危急!
一聲憤怒的嘶吼,一頭黑熊風(fēng)一般沖入陣中,如鐵鏵犁地般,犁開人墻,沖到文錦身旁。
驃騎將軍!
一掌揮出,兩名士卒飛入溪中,橫身一撞,一排人墻倒在地上。
繞場一周,砸出一片場子。
驃騎將軍后退直立,對著人群憤怒地嘶吼一聲,隨即縱身一躍,向前方奔去,合圍的士卒紛紛躲避。
文錦迅速起身,忍著臉上劇痛,跟隨驃騎將軍沖了出去。
伍國定起身,瘸腿便要向前追,桑平揮手攔住,冷冷道:“不急,前面有大帥的虎嘯軍,他逃不掉!”
伍國定不忿,搶過旁邊士卒長矛,瞄準文錦的方向,仰身,揮臂,奮力擲了出去。
腦后風(fēng)起,文錦飄忽回身,伸手抓住長矛,竟被長矛前沖之勢,逼退兩步。
文錦獰笑!
輕拋長矛,反手握住,
瞄準,仰身,揮臂,
腳步輕墊,甩臂,擰腰,
射出!
長矛破空,鋒尖映雪,直逼伍國定面門!
伍國定篾笑一聲,側(cè)身躲避,卻忘了右腿經(jīng)脈盡斷,沒有知覺,竟僵在了原地。
毫厘之間,矛尖已至眼前,伍國定心膽破裂,瞳仁中的矛尖,變成死神之眼!
矛尖,
生生停住,就在雙眼之間!
矛尾,兀自顫動,錚錚不已。
桑平伸手,縛住蒼龍!
“他將死之人,何必跟他拼命,三大高手已死,他武功已是天下第二!你,不是對手!”桑平語氣冷淡。
“何人第一?”伍國定驚魂未定,胸脯起伏不已。
“我!”桑平冷冷道,邁步向前,去往文錦遠離的方向。
驃騎將軍開路,文錦在溪邊密林,疾速穿行。
眼前是雪,耳中有風(fēng),身后,有追兵,
不能停!
林間有暗哨,不時有冷箭射出,文錦與驃騎將軍,都已身中數(shù)箭,卻并不在乎。
文錦的重傷,在臉上,筋腱被割斷、皮肉已經(jīng)崩開,卻無心理會,按桑平的暗示,外圍還有拓巴忍大軍合圍。
這是征憲最后的機會,
但愿能找到破綻,突出去!
五里之后,山間峪口。
拓巴忍大軍列陣,身后半里,小溪變成瀑布,直落數(shù)十丈,在山下沖出一汪深潭。
拓巴忍騎在馬上,手遮雙眼,遙望西方,
此處,文錦東逃的必經(jīng)之路!
遠方,林間樹木突然劇烈搖擺,枝上積雪簌簌掉落,騰起片片雪霧。
來了!
拓巴忍回身,臉色陰郁,緩緩下令:“不許放箭,不許傷人,生擒!”
有難度!
軍士狐疑,但大帥之令,
不懂,也不許問,
只管執(zhí)行!
一人一熊,一黑一白,從林中突然沖了出來。
奇怪的組合!
拓巴忍之令,救了文錦,卻害慘驃騎將軍。
軍士不敢傷人,黑熊又拼命前沖,便將全部兵力,對準黑熊。
熊膽,熊皮,可都是好東西!
驃騎將軍雖然皮糙肉厚,畢竟體虛,槍林劍戟之下,很快傷痕累累。
文錦已經(jīng)沖出防線,又回身搶救驃騎將軍,他雖不知情,也看出軍士似乎并不愿傷害自己,便幾次沖入陣中,為驃騎將軍砸場子!
拓巴忍大怒,縱馬挺劍,逼刺文錦,口中呵斥:“有膽你跳下崖去!”
文錦會意,便揮劍格擋,拓巴忍刺空,沖到文錦身后,又兜轉(zhuǎn)戰(zhàn)馬,繞一個大圈,返身回來。
文錦救出驃騎將軍,扭頭便向山崖逃去,拓巴忍率部猛追。
半里之路,旋踵而至,
崖邊,
文錦縱身一躍,跳了下去!
驃騎將軍雖然是熊,卻并不傻,看著高高的懸崖,扭頭向旁邊跑去。
拓巴忍站在崖邊,看著幽幽的深澗,沉默不語!
桑平與伍國定率部趕到,站在拓巴忍身旁發(fā)愣。
“跳啦?”桑平驚問。
“跳了!”拓巴忍深嘆一聲。
“跳下去,就是宴國了!”伍國定懊惱不已。
“無妨,他中我一掌,活不久的!”桑平篤定。
伍國定面露微笑,
拓巴忍面無表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