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恥辱的條約
大雪驟停,夜色煞黑。
越國的都城定京自開國近百年來,首次在上元佳節(jié)這日實行宵禁,大街小巷空無一人。
還懸掛在梁下,卻早就被撲滅了火的花燈,正被寒風吹得獵獵作響,好似陰森鬼魅,叫人止不住膽顫。
哪怕是尊貴如恭親王府,也沒有一點佳節(jié)該有的喜慶。
雪夜酷寒,朔風如刀,府內(nèi)地面上還未來得及清掃的積雪,很快被凍成了一層厚厚的冰殼。
楚晏晏便頂著寒風的沖擊,站在屋檐下,目光呆呆望著面前的木門。
屋子里面她的父親和翁翁談了多久,她就在外邊站了多久。
冰雪的寒涼透過厚厚的鞋底,將她渾身都凍得麻木,可她還是倔強地守在這里不動。
侍女蕊兒撐著傘替她擋風,又一次地勸說道:“郡主,您就先回去吧,婢子守在這里,保證一見到王爺出來,我就回去通知您,絕對不會耽誤您去探望宰相老爺。”
楚晏晏想搖頭,卻發(fā)現(xiàn)脖子冷得都不聽使喚了。
她于是索性便不作聲了,轉(zhuǎn)動著眼珠子,去瞧墻角處快成了冰雕的雪堆,借此打發(fā)時間。
瞧著瞧著,那雪堆似乎變了模樣,突然奇形怪狀了起來,它竟還齜牙咧嘴,張牙舞爪地好像在同她示威!
楚晏晏眼睛迷糊了,腦袋也糊涂了,不禁問蕊兒,“雪堆怎么在動?”
蕊兒急得快哭了,“我的郡主啊,您可別凍病了,如今府里人手不夠,您要是生病了可怎么辦!”
這話如給了楚晏晏當頭一棒,她突然就不再犯犟了。
“是啊,如今這局面了,我不應該再給大家多添麻煩?!?p> 楚晏晏于是當即提步要走,只是她并沒有回自己的院子,而是走進了邊上一間暖閣。
說是暖閣,但是因為沒有給爐子生火,里面倒是冷得像個“冰窖”。
倒也不是府里下人偷懶不干活,而是王府中已經(jīng)沒有多余的下人了。
延續(xù)了近兩年越燁之戰(zhàn),在去歲冬月初,以燁國攻占越國都城,暫時分出了勝負。
燁國勝了后開始向越國索賠,除了金銀珠寶以外,燁國要求越國提供一萬奴仆。
住在皇城里的貴人們哪里敢拒絕,畢竟連倉促登基的小皇帝和太后,以及宰相大人等數(shù)十位朝廷重臣,都被燁人請去了城外燁軍大營。
名義上說是是燁國愿與越國和談,但誰人不知這就是扣押。
留下來處理索賠事項的恭親王被逼無奈,只能滿足燁人的要求,將皇宮及皇城里的奴仆全都送去了燁軍大營。
兩個多月了,宰相賀珫,也就是楚晏晏的翁翁一直在燁營中,一點有關他要回來的消息也無。
然而,卻在這烏漆嘛黑的夜晚,人突然就到了恭親王府門口。
他病了,渾身滾燙,面色憔悴。
但楚晏晏知道這并不是燁人送他回來的原因。
因為,要是因病放賀珫回來,也應該將他送到宰相府,而不是恭親王府。
楚晏晏猜得沒錯,賀珫服下醫(yī)官開的藥后,強忍著眩暈,讓來探望他的眾人都各自回去,只留下了恭親王一人。
很明顯是有事要談。
楚晏晏不聽勸地留在這里,并不是想知道他們要談什么,而是實在很擔心賀珫的身子,她想親自守著他。
暖閣里燒起爐子后,溫度漸漸升高了。
楚晏晏瞧著蕊兒撐著腦袋在打瞌睡,她便自己搬了個凳子坐在門邊,掀開門簾一角,時刻注意著賀珫的屋子。
又過了一個時辰后已近丑時了。
楚晏晏閉了閉酸澀的眼睛,這一個眨眼間,忽見父親已經(jīng)走了出來,她連忙站了起來,快步走過去。
也不知他們談了些什么,總之恭親王楚欽出來后一副疲憊不堪的神情,面色亦變得慘淡。
他正要吩咐奴仆去喚女兒楚晏晏過來,一側(cè)頭便看見楚晏晏一臉焦慮地,正從一旁的暖閣中走了出來,他強打起精神想朝女兒笑笑,這笑卻十分無力,他道:“去看看你翁翁罷?!?p> 楚晏晏見父親神色悲戚,以為賀珫有事,熬得緋紅的雙眸瞬間盈滿了淚水,已顧不上多問,朝賀珫飛奔而去。
“翁翁!”
在握住賀珫的手后,楚晏晏按奈不住哭了出來。
她想,之所以燁人會同意翁翁回來,一定是翁翁他很不好了。
賀珫原本還有些昏昏欲睡,這下子倒是精神大震了,他連忙細聲安慰著楚晏晏,“翁翁沒事,就是這會兒有些疲乏。”
楚晏晏睜大朦朧的淚眼,仔仔細細地瞧著賀珫,她尤不相信地問道:“真的?”
賀珫慈愛地微笑道:“翁翁什么時候騙過你?”
賀珫確實病了,但這并不是燁人送他回來的原因,他回來是帶著艱難而恥辱的條約。
燁國發(fā)給越國的索賠文書可謂是巨額,據(jù)文書所列,三個月的期限內(nèi),越國需向燁國賠償黃金一千萬錠,白銀三千萬錠,即一億兩黃金,十五億兩白銀,更有絹帛一千五百萬匹,珠寶千箱……
然而兩個月過去了,哪怕楚欽為這事絞盡腦汁,準備的也不過是十之二三,剩下的部分要想在不到一個月內(nèi)籌集并上繳給燁國,無異于空手摘月。
倒不是楚欽辦事不利,而是燁人錯誤估計了越國的財富。
燁人的祖跡位于朔方以北,遙遠的黑水靺鞨,那兒落后貧瘠,由于沒有一個能帶領全族的統(tǒng)治者,所以燁人間的部落之戰(zhàn)數(shù)百年來一直不斷,直到女真族新酋長完顏烏達補上任,他初始致力于建立部落聯(lián)盟,后來更是成立了燁國。
燁國建國十載,底蘊不深,使者出使任何一國都眼花繚亂,而越國占據(jù)了富庶之地魚米之鄉(xiāng)的中原大地,燁人更是以為越國的草木都是金樹銀花。
在盡舉國之力大敗越國后,燁人自是要獅子大開口,他們單憑著自己的想象,便同越國索賠。
然而過后,燁人才派官員來仔細地了解定京城內(nèi)到底有多少財富,這一了解大為吃驚,原來越國也并非遍地金銀。
可索賠指令已然宣告天下,這時若再往低了修改索賠文書,會讓完顏烏達補面子掛不住,他索性提出了一個新的條約。
賀珫能將那條約告訴楚欽,卻沒法子就這么說給自己最疼愛的外孫女聽。
他將楚晏晏的腦袋按在自己臂彎里,低著腦袋悄聲說道:“晏晏,你別做聲,聽翁翁說,這次你一定要按翁翁說的做,等會兒你就帶你母妃去城南那家敬文書齋找王掌柜,記得是城南,不是城北那家,切記別和任何人說,包括你父王,也別帶任何人,就你跟你母妃兩人。”
說到這里賀珫止不住輕咳了幾聲。
他并不管楚晏晏面露疑色,接又著說:“王掌柜手下有一百死士,他們是翁翁的人,會誓死保護你們娘倆,趁著夜色尚黑,他們會帶你們逃出定京,出了定京往江南走,千萬別回頭?!?p> 楚晏晏震驚不已,抬起頭去看賀珫,她的嘴唇張了張,想問“為什么”,但這一刻就像是啞了一般怎么也發(fā)不出聲音。
“你是翁翁親手帶大的,翁翁知你是個勇敢的孩子?!?p> 賀珫輕柔地摸了摸楚晏晏的鬢角,“你母妃膽小且不曉事,有你在,翁翁很放心?!?p> 楚晏晏蹙緊眉頭清了清嗓子,她問道:“發(fā)生什么事了嗎?”
在她的認知里,兩個月前越國大敗,皇帝猝亡已經(jīng)是天大的事了,那時候賀珫都沒讓她離開定京,這時候卻突然叫她離開,她實在是不明白。
賀珫思量片刻還是艱難地將話道了出來。
楚晏晏聽后面上血色盡失,腿倏地一軟,跪坐在塌前。
“那就用女人來抵債吧!”這是完顏烏達補的原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