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她的存在,如是夏花盛開那般燦爛耀眼,然後一次次地,來到他的面前。那顆溫柔細膩的心幻化出一場豐沛甘醇的雨水,滋潤他已經(jīng)久旱成荒土的心靈。
第一次,他沒有察覺到她的心思,因此錯過。第二次,他明知道她的心情,卻不敢留下她。這樣的緣份,應(yīng)當不會再出現(xiàn)第三次了吧?
石破雲(yún)比誰都清楚,是再也不會了!
望著她離去的背影,一股哽在喉頭的氣吞下不去也吐不出來。
這一次,她沒有在他面前哭泣,笑著和他道別,眼中那抹感傷他並不是沒有看見,僅是視而不見。他知道,她從不膽小,屢屢做出的驚人之舉,和瘦弱嬌柔的外表大相逕庭。
他明白她的失望,卻什麼也沒辦法做,甚至無法開口要她留在自己身邊。她不該跟著他,踏入青冥門過著顛沛流離的生活。
本來,應(yīng)該陪她找到新的落腳處才會走,但是她堅持不肯,執(zhí)意分道揚鑣。她說,在沒遇見他之前,她也是獨自一個人。這句話,像把匕首戳進他的心窩裡。
確實,他從來沒有為她做過什麼,在她生命中所扮演的角色,僅僅是個過客。
事到如今,身為過客的他,沒有任何權(quán)力要她留下。
他曉得自己開口,她一定會答應(yīng),但是跟著他,這輩子再也沒有安穩(wěn)之日,更別提那些平凡安逸的生活,他註定是給予不起。
轉(zhuǎn)過身,不敢再看即將消失無蹤的背影。
重新獲得前所未有的寧靜,能夠與夜和平共處,不再受夢魘糾纏、幻境煎熬所苦,不啻是上天給予他新生的機會。未來,他可以過得更隨心所欲,自由痛快了吧?
望著蔚藍天際,石破雲(yún)卻嘗不到那種歡快的滋味。原來,她帶走他的惡夢,也同樣帶走他體內(nèi)某些不明所以的心緒。
她說,燕兒住在他心裡很久,那是停留在他心裡表面的一層,最深的,她並沒有看見,也來不及看見。他把她存在的那雙眼兒,藏得很深很深,有時候,連他也會忘記。每每在被夢魘糾纏痛苦時分,她才會出現(xiàn),將他從絕望的深淵拉出來。
其實,他很想擁有她,將她握在掌心哪兒都不能去,她的所及之處,就只能在他的身邊。
呵,他多自私??!
按著心口,從未休息透徹的身軀得到前所未有的力量,渾身蓄勢待發(fā),甚是輕盈許多,石破雲(yún)細細品嚐這份闊別多年的輕鬆之感,卻在轉(zhuǎn)眼又想起她全神貫注鎮(zhèn)魂的面容。
這樣的她,為人真心付出,卻又遭到他人背叛,卻仍舊相信人性本善。這般執(zhí)著,恐怕永遠只能受傷。
「丫頭,總有一天,妳會明白我的話?!谷诵淖铍U,人性最劣,若不是有她那麼清澄透明,他真是認為如此了。
掌心一攤,微微銀光傾洩而出,石破雲(yún)怔了半晌,在手心看見一道奇異的圖騰,隱隱約約,在定眼細究之時,轉(zhuǎn)眼消失無蹤。
一抹淡淡笑意勾起,想起她曾說過的話,原來她在他身上留下印記。
她停留過在他生命裡的足跡,這輩子都會這樣繼續(xù)下去——
◎◎◎
按著眉心,剛毅臉龐染有淡淡鬱色,頭疼似的快要炸開。
大酒樓裡,人聲鼎沸,招呼聲一聲響過一聲,聲聲入他耳裡,如是戰(zhàn)鼓轟天,如雷貫耳。
那該死的夢魘明明已經(jīng)被收拾掉了,為什麼這幾夜他無法心安好眠?難道他命真是這樣賤不成,沒有吃苦心底不痛快是不?
「爺兒,睡得可好?要吃什麼、喝什麼?」跑堂小二勤快俐索,趕緊先上一壺春茶,熱騰騰的香氣好討客倌心歡。
「饅頭肉包,兩碟小菜,一壺杏花白?!购葞妆葡露牵f不準好睡些。自從嘗過好睡的滋味,身子自然變得貪婪,還想繼續(xù)這樣下去。
「好咧,隨後就來?!?p> 熱茶就口,暖了身心脾胃,卻緩不了頭疼欲裂的痛感。畢竟,他已經(jīng)有好多年沒有真正的休息過。
不知道究竟是哪裡出了錯?夜裡無夢魘糾纏,他卻無法成眠。從前能夠偷個小寐,現(xiàn)在異常清醒,整整半個月,他幾乎沒讓自己放鬆過。
再這樣下去,不死也剩半條命!
就在石破雲(yún)苦無辦法之時,決計今晚連夜到達鳳還都國邊境,打算在清晨之前回到「鬥清妍」之時,邊上傳來交頭接耳的話聲。
「欸,這是你親眼見到?」
「廢話,我人剛從那兒回來,誆你我以後生不出兒子來!」
「嘖!傳言鬧得這麼兇,終於有人證實,也未免太過邪門了!」男子倒酒,嗑了一碟瓜子,是欲罷不能?!嘎犝f天坑與日俱增,不只是咱們康定大朝有,就連金昭王國和鳳還都國都有!這天坑該不會把人給吞噬掉吧?」
「這我哪知啊?好不容易從金昭王國離境,戰(zhàn)火幾乎要燒掉半個國境。幸虧我逃得快,離開人間煉獄。你沒見到所以不知道,那裡多慘?。?zhàn)事開打也就算,將領(lǐng)不濟也就算,聽說現(xiàn)在找到一個女人,要來安定金昭王國。穆恭王本就好戰(zhàn),還嫌國土裡太多戰(zhàn)魂讓人不安生,嫌多他老就甭生戰(zhàn)事不就得了?」
「女人?」聽到這詞兒,對桌的男人眼睛都亮了?!甘颤N樣的女人?怎樣,你見過沒?」
「沒見過,但聽說能鎮(zhèn)魂定人心神,好多人前去求她,老的少的,小的弱的。你也知道戰(zhàn)火多的國土,生魂死魂根本讓人分不清?!鼓凶雍炔?,眉頭一皺?!赣袝r候更分不出是生人還是死魂,晦氣死了?!?p> 「喂喂喂!你別這樣講嚇人好不好?我看不見啊?!鼓闼锏模v這話種要嚇死他這看不到的死老百姓嗎?
「所以你才不懂我們看得見的人到底有多慘!」男人撇了撇嘴?!改桥艘舱姹?,有這種能力居然被人逮到,現(xiàn)在又不是太平盛世,她這樣做,無疑是提早搞死自己!」
「什麼意思?」這種玄之又玄的神道之事,自己根本一點都不通啊。
「你以為隨便一個人都能鎮(zhèn)魂嗎?那種事情她讓人有所得,必然是她得捨呀!啊,我記得金昭王國邊境有一支遺族擁有這能力,不過早就因為戰(zhàn)火離散了,恐怕是兇多吉少。」男人一頓,又續(xù)道:「聽說當年,穆恭王為了暗中滅掉他們,特意把戰(zhàn)線拉到那裡呢!」
石破雲(yún)心頭一震,雙拳不禁握緊。他從來不知道這一回事兒。
「是嗎?」
「那一戰(zhàn),讓金昭王國痛失猛將,人稱『魃鬼將軍』就這樣死在蠻夷手裡,據(jù)說頭顱還掛在高牆上,被攻下的城池整整大旱三年。有人說,是魃鬼將軍死不瞑目,魂魄還留在那座城裡?!?p> 「我聽說過那個將軍,有他在的戰(zhàn)場,永遠是晴空萬里,不落一滴雨?!顾圆诺么朔Q號的?!笟G,這世間還真是無奇不有呢!」
「爺兒,酒菜來啦!」跑堂小二趕忙上菜,那雙手未停,在桌面上擺得飛快。自認招呼得好,正要退下之時,卻見到石破雲(yún)倏地起身,轉(zhuǎn)眼離去。
「喂,爺兒!爺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