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勉似乎并沒有看到她震驚的表情,繼續(xù)推著行李箱往外走。兩三秒鐘后時茉反應過來,一個箭步攔住他,“不用宋勉,真的?!?p> 宋勉轉過來視線,眼底清清淡淡的,像一片輕飄飄的云。
“我自己能回去?!睍r茉說道,“過來我都來得好好的,回去我也可以的?!?p> 宋勉像是在嘆氣,“我跟你一起回去。”
時茉看著他走出房間,猜測著他這么做的理由。
也許是怕她路上再出什么意外,又也許是擔心她不是真的想回去,親自看著她到了清海才放心。
不管是哪個,都無法動搖他要她走的決心。
走到院子時,時茉回頭看一眼。布次在家中地位最高,她住的房屋也是最大的一間。
房門上方掛著一只牛頭骨,白色的,牛角威嚴肅穆。一條紅色的綢帶系在牛頭骨的后面。
她最后跟那只空洞的牛頭骨照了一下面。
這是訣別,她想。
什么都到了該說再見的時候了。
比如她和宋勉。
她和他只有這里到清海一路的緣分。
這次回清海還是順利的,沒有遇到石頭滾落,購買火車票時也是順順當當的。
送到火車站,拉措就走了。
時茉和她擁抱了一下,她很舍不得,雖然時間很短暫,但她們也算是生死之交了。
拉措拍了拍她的后背,“以后要好好對宋勉啊,他真的很好呢?!?p> 這個她沒法答應拉措,但時茉還是點點頭,模棱兩可道,“我知道?!?p> “走啦?!崩氪┲谏拈L款毛呢長褂,長褂上有一圈五顏六色繡成的圖案,很有民族特色。
“再見啊,拉措。”
“再見,時茉?!?p> 拉措走了以后,時茉不由得紅了眼圈。
說是再見,可是也許這輩子都不會見到。
她是怎么去的那個西南小村,宋勉又是怎么給她送回來的。
到了清海南站,蕭朗開車來接的兩人。
蕭朗想在酒館給他們接風洗塵,但被宋勉和時茉同時拒絕了。蕭朗不得不把車開到錦繡花園去。
“有空去我那邊把你東西拿走,幾千萬的家伙,看著怪嚇人的。”
宋勉站在駕駛室外,一手按住行李箱的拉桿上,一手扶在車頂,“嗯,有時間就過去拿。謝謝了蕭哥?!?p> 這個謝,宋勉其實更想表達的是謝謝他特意到火車站接他,但蕭朗會融會貫通,他以為宋勉說的是他給時茉出的主意,才得以和時茉最終修成正果。
蕭朗意味深長地沖他飛了飛眼,“不客氣,這都是哥們應該做的?!?p> 宋勉知道蕭朗誤會了,但他也懶得解釋,跟蕭朗做解釋不是一時半伙兒能解決的事。
“你回去吧,車開慢點?!?p> 蕭朗在打方向盤,朝他擺擺手,小車開始掉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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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本她以為這次離開要很久才會回來。實際上房門打開的那一剎那,她也產生和這套房間久未謀面的錯覺,以至于,燈光亮起來時,房間里的一切都顯得熟悉又陌生。
她背著包進來了,宋勉也跟著走進來,但他的行李箱卻被留在門口,宋勉也沒有要將它推進臥室的意思。
所以,到此就要結束了嗎?
“你先去洗個澡,我出去一趟。”
說著,宋勉轉身便要走。
就像最后的那根保險絲斷了一樣,時茉再也顧不得那么多,慌里慌張地搶過去,從他身后抱了上去。
“我錯了,宋勉,我知道自己錯了,你別這樣?!?p> 從他知道她騙了他以后,他一句詰問都沒有?;厍搴5倪@一路,他也是極盡地照顧她。
但時茉很清楚,這是他最后的包容和仁慈。
眼淚從緊閉著的眼角冒出來。
“我不愛了,行不行?”
時茉嘗到了心如刀割,不單單只有痛,還有不甘心的恨,她哭道,“我不愛你了,你別這樣對我,行不行?”
如果愛他的代價是要失去他,那她情愿不愛了。
早知道不能愛,是她自己偏要一意孤行,現在變成這樣的局面,就該她來買這筆單。
“宋勉,我投降,我認輸了,我向你保證,我不會再追著你,所以你也別再離開了好不好?”
宋勉維持著被她從后面抱上的姿勢,緩慢又僵硬地轉過身來,目光木然且直接地看著她。
仿佛不相信自己剛剛聽到的一樣。
“你、說什么?再說一遍?!?p> 時茉闔了一下眼,淚水斷了線一樣往下墜,“我不會再黏著你,你別再走了,留在這里,留在清海,行不行?”
宋勉面容硬朗,連日來的奔波讓他的胡茬越發(fā)的長而亂,疲態(tài)之中竟有幾分難掩的滄桑,再開腔時他的嗓音有點啞,“不是這句話?!?p> 稍稍想一下,時茉很快便能明白他的意思,所以,哪怕很痛苦,她也可以很慷慨地再一次承諾道,“從今天開始,從現在開始,我不再愛你了,我不愛了……”
淚眼朦朧間,她似乎看到了十年前第一次見到他時的場景。他在籃球場上帶球過人,最后輕輕躍起,投籃,球進了,他一臉燦爛又開懷地笑著。
眼淚跌碎,她編織了十年的夢境也同時破碎。
他原本是她灰暗人生中的救贖,最后的一點希冀和溫暖?,F在,他親手將她再次推入黑暗中,讓她一個人去掙扎,去流亡。
眼淚遮住了她所有的視線,只見到一道黑影猛地壓了下來。還沒等她反應過來,她的后腦勺被人緊緊扣住,嘴唇上碾著陌生的觸感。
一瞬間,她的呼吸停止了。
不過兩三秒鐘,宋勉便放開她的唇,呼吸也很紊亂,嘶啞著聲問道,“你敢不愛我?”
時茉雙眼迷離,茫然地看著他。
男人勾勾唇角,眼神就像冰碴子,毫無溫度,“時茉,你敢不愛我一個試試?”
時茉沒有任何的反應。
宋勉想要叫醒她,卻又很稀罕她這副呆若木雞的模樣。
他松開她的后腦勺,頭抬了起來,“我現在出去是要給你買點吃的去,這個點叫外賣至少得一個小時才能到。你先去洗澡,洗完我就回來了?!?p> 說完,宋勉兀自往外走,留下時茉木頭樁子一樣站在原地。
一直到進入電梯轎廂,看著數字往下跳躍時,他的心臟才后知后覺地劇烈又快速地跳動起來。
重新回顧了一下剛才自己的所作所為,他忍不住笑了出來。
怎么說呢。
感覺除了蠢還是蠢。
簡直就是慘不忍睹。
其實時茉說從今往后不再愛他,也不會馬上就能放下他。但不知道為什么,他就是忍受不了她說這種話。
哪怕是一句根本就不現實的話。
明知道不可能,但他怎么會有這么愚蠢的反應?
時茉會不會也覺得他這反應很蠢?
宋勉想著想著不禁又笑了起來。
這趟跟時茉一起回清海前他便決定,和她試一試。是他事先沒有跟她說清楚。
如果有人說他不怕死,那是因為他還沒到真正死的時候。
他就是這樣。
一直告訴時茉要迷途知返,可當時茉真的要抽身離開的時候,他卻害怕了。
宋勉想完這些,突然又抬起手指在唇面上觸碰了一下。
怎么說呢,有點不大厚道。都沒問她愿不愿意。
剛才是一時情急,而且親的時間也很短,但就是短短的兩三秒的接觸,那種觸感到現在似乎還能感受得到。
軟軟的,香香的。
只是腦海里又閃過時茉梨花帶雨的模樣,他的心又緊縮在一起,疼得厲害。
他不僅蠢,而且真的是很混蛋。
電梯不知道是什么時候抵達地下一層,轎門往兩邊收起,有人進來時,宋勉才發(fā)現自己忘記按了一樓的按鍵。
而時茉那邊的情況也好不了多少。宋勉走了有幾分鐘了,她還呆立著,身體還無法動彈。
她先是笑了一下,接著便轉身,蹲了下來。眼淚瞬間就決了堤。
哭了有一會兒,情緒才慢慢平靜。
雖然剛才她被嚇懵了,但不代表她毫無意識。相反,全程的記憶都是清晰的。
包括他扣她的后腦勺,他吻她的唇,還有,他說的話。
時茉細細回味著他說的話,包括他對她做的,再抽絲剝繭一般細細推敲。
其實他的意思不是很難拆解,如果按照正常的思維來想的話,但她是真的不敢這么想。
宋勉愿意接受她?
是這個意思嗎?
可是,他只是讓她繼續(xù)愛著他而已,其它的都沒講,那她又該怎么理解?
想得一團亂麻,怎么理都理不清,時茉干脆不想,打開行李箱和背包,往外整理行李。
整理完,宋勉還沒回來,她便拿了換洗的衣物,放了一浴缸的溫水,將整個人都沉沒了進去。
泡完澡,她的發(fā)尾還垂著水珠,卻見到宋勉不知道什么回來,“洗好了就過來吃東西?!?p> 原本她還有幾分別扭的羞赧,畢竟他剛剛還奪走她初吻,時茉想,他多少對她是有一點愧疚的吧。
但是不。
人家就是這么能扛得住。就聽他聲線平平的這句話,就可以知道他心里根本就是毫無波瀾。
時茉:“……”
被霸道強吻的人是她,她要有什么心理負擔?看看人家,這心理素質,多好。
想到此,時茉鎮(zhèn)定地走過去,面無表情地坐了下來,正要拿起筷子時,卻聽到對面的人“噗嗤”一聲笑了出來。
時茉冷著臉,不解地向他投去目光。
“你剛才走過來時是同手同腳的,你沒發(fā)現嗎?”宋勉指著她走過來的這一段路,問道。
時茉頓時感覺一股涼意從尾椎骨漸漸往上爬升,她屏著呼吸,一對杏眼亮晃晃地看向宋勉。
那眼神過于驚慌失措,讓宋勉沒來由地暫停了逗弄她的念頭,他嘆了一口氣,“先吃東西吧?!?p> 時茉收回視線,但臉上的熱度卻是愈演愈烈。
對于不久前發(fā)生的事,兩人都默契地選擇閉口不談,只是安靜地吃著。
“你的工作真的辭掉了?”宋勉突然開腔問道。
時茉一怔,反問道,“你以為我又在騙你?”
一聽到這個“又”字,宋勉立馬笑了,“怎么這么愛記仇呢?我什么時候說過你騙我?”
時茉擰著眉頭,觀察了他半晌才沒找到他話里的破綻一樣,終于收回視線,“辭了,真辭了?!?p> “那你接下來有什么打算?”
他在問她接下來的打算。
他在問她未來。
“也沒什么打算,走一步看一步吧?!睍r茉壓著不斷翻涌的情緒,假裝淡定道。
宋勉點了一下頭,對她的這個打算并無異議。過了一會兒,他才漫不經心地說道,“慢慢想,不著急,養(yǎng)你,我還是養(yǎng)得起的?!?p> 時茉猝然抬起頭來向宋勉看去,宋勉剛好低下頭去喝粥,她一無所獲。
晚上,宋勉沒有走,時茉看著他將行李箱推回房間。宋勉在進入房間前突然也回了一下頭,“還有事?”
時茉啊一聲,差點忘了想要問他的問題,“你今晚不走了?”
“我走去哪里?”
被他反將了回來,時茉不知道該怎么回答,“我以為你又要走。”
“這么怕我走?”
宋勉的眼底里勾著一抹淺笑,距離不是很遠,很容易就可以看到。時茉深呼吸一口氣,很硬氣地回答他,“隨便?!?p> “放心去睡吧,今晚我不走了。”
時茉哦一聲,先他一步進入房間,并把房門關住。
她背靠在房門上,整個人虛脫了一樣。
宋勉不走了。
他留在清海不走了。
可是,為什么呢?
發(fā)了半天呆還是想不通,時茉揉了一把臉,決定先睡個好覺再說。
人但凡死過一次但沒死成,一定會想通一些事。
時茉現在就是這樣的狀態(tài)。
兩三個小時前她正式決定不再愛宋勉后,痛苦肯定有,但豁然開朗的感覺也有。
比如,宋勉對她到底是幾個意思。又比如,她和宋勉有沒有未來。
這一切都是未知數。
就像天平的兩端,一端是宋勉接受她的感情,另一端則是她又在白日做夢。
以往,就這個問題能折磨她一整個晚上不能睡覺,但今晚,很神奇的是,她很快就夢了周公。
這個夜晚是她在清海重逢宋勉后睡過的最踏實的一個晚上。
早上她是自然醒的,一轉頭,便看到柔白柔白的光照在窗臺上。窗臺上那幾盆多肉也變得格外花枝招展。
這一覺,她睡踏實了,也睡晚了。時茉一看手機,已經是將近十一點。
走出臥室時,房間里明顯有打掃過的痕跡。
時茉微微思忖,喊了一聲,“宋勉?”
但無人回應他。
一百多平米的房子就這么大,他不可能聽不見,除非是人不在。
時茉快步走到他的房間去,抬眼一看,什么都看不出來。他的房間很空,只有書桌旁立著一支吉他。
但就是這支吉他讓她的心歸了位。吉他在,他也就沒有走。
時茉走過去,坐在吉他旁邊。
房門“嘀嘀”兩聲響起來的時候,時茉驚醒一般,立刻站了起來,想要往外走,但已經來不及了。
宋勉就站在臥室外,提著兩大袋塑料袋,看樣子是剛從超市回來的。
“我……”時茉指了指后面的吉他,“我來看看吉他?!?p> 宋勉提著東西轉身,“起來了就過來幫忙?!?p> “哦?!?p> “時茉?!彼蚊憬兴?p> 時茉抬頭看著他。
“我昨晚說過了,我不會再走了,以后都不會再走?!?
清齋夏木
“比起被人左右情緒的生活,我更喜歡無人問津的日子?!? …… 謝謝看文,明天見。